《[笑傲]莫问潇湘》林陌桑

31、衡山绽芳华

　　五岳剑会已到了第二日，按照规矩，各派之中未上场的高手已经寥寥无几。

　　顾言湘坐在主位喝茶，静静听着一旁群雄的议论。

　　“昨日宁女侠跟定静师太缠斗了数百招才寻到破绽，恒山派剑法当真防守严密，不可小觑。”

　　“你懂什么！宁女侠的剑法多是自创，跟华山派传统不太一样，华山剑法真正的高手，那还是得看君子剑岳不群！”

　　顾言湘的心思却都不在此处，她低头喝着杯中新茶，眼神不时瞟向校场外。直到看见那个黑衣的少年出现，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才放下茶盏，知道此事应是有了结果，心中稍定。

　　“顾掌门，昨日华山派宁中则女侠与恒山派定静师太一战，是华山派胜，泰山派已无人可上，你衡山派是不是该派人出战了？”韩天鹰森然说道。

　　顾言湘微笑：“衡山派人才凋敝，在下年纪、资历也远不如各位师叔师兄，对五岳剑派盟主亦无所求，就不献丑了。”

　　“此言差矣，”说话的是左冷禅，“既是五岳剑派比试，自是以武为胜，公平为要，谁若是能赢过别人，自然便是盟主。”

　　顾言湘心知他们如此怂恿衡山派，只不过想赢个漂亮的虚名而已，当下心中鄙夷，嘴上却笑道：“武功高的，未必人品便高。我若是侥幸赢了，也不见得便能胜任盟主。”

　　虽是推辞，却句句都是机锋，竟仿佛能有自信大杀四方一般。她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韩天鹰耐着性子哼了一声，说道：“衡山派虽在五岳剑派之列，却偏安南方，多年来韬光养晦，今日五派英雄云集，便请顾掌门露一手高明剑法，让大家开开眼界也未尝不可！”

　　顾言湘眼神望向场中肃立的宁中则，摇头继续笑：“宁姐姐与我是多年知交好友，我不愿伤了和气。”

　　旁侧别派门人早就对她心生好奇，一时许多人高声叫道：“五岳剑派推举盟主，衡山派推三阻四，莫不是瞧不上我们？”

　　“比试而已，这和气便能那么容易伤了？是怕了吧？”

　　岳不群温声笑道：“衡山派门人少有在外走动，大家都好奇得紧，顾师妹出手，乃是众望所归。宁中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如我代她与你切磋。”

　　群雄之中，尚少有人知道他与宁中则的关系，这倒是第一次公开坦承。宁中则听见这话，也不免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顾言湘知道他初任掌门，想借着这一手抬一抬自己的分量，当下也不再推辞，便起身道：“请岳师兄指点。”

　　五岳剑派门人见终于有掌门出战，精彩戏即将上演，皆是精神一振，大为叫好。

　　顾言湘站在场中，一身红衣，秋日阳光暖意融融，衬得她姿容绝色，明艳不可方物。场中众人目光皆驻留在她身上，一时神为之夺。

　　莫问潇沉默地站在人群之中，他心知岳不群为了自己新掌门的地位，必将全力以赴，她这一出手，胜负难辨，也是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刘正风站在他身侧，似是瞧出他的心思，低声安慰道：“师傅剑法无双，只是不喜张扬，这岳掌门定不是她的对手。”

　　岳不群长身玉立，双手持剑，微微拱手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比试之时切磋武艺，互相交流所长，你自小也算是我看着长大，我也不愿伤了和气。顾师妹，得罪了。”

　　顾言湘知道他言行不一，只怕是立了必败她的心思，也不答话，微微一笑，缓缓从背后拔出剑来，那剑极窄极长，精光四射，旁人不免又赞一声：“好剑！”

　　岳不群剑缓出鞘，他暗中运了内力，贯注于剑刃之上，使得剑鞘内壁不住受激，竟然声震山谷，正是合了华山气宗应有之义。华山门人大声喝起采来。

　　顾言湘长剑指地，面露微笑，与岳不群相对而立。

　　一时之间，众人不自觉屏息凝气，一时间衡山校场之上，寂静无声。

　　岳不群横剑当胸，左手捏了个剑诀，如执笔写字一般，正是华山剑法中的“诗剑会友”，是华山派与同道切磋之时的起手式，意为比试绝无怨怼敌意，只决胜负，不可以命相搏。

　　顾言湘心中暗笑，事已至此，他倒仍是风度翩翩。剑既已出，她也不在意什么辈分规矩，当即左手一撤，连行八步，右手长剑剑尖如山脉起伏，倏尔颤动不绝，不离岳不群左右，正是云雾十三式中的第一式“拨云见山”，颇有对答他的“诗剑会友”之意。

　　岳不群临危不乱，直刺一剑，剑尖亦是不住颤动，到得中途忽而转上，乃是华山剑法中的“青山隐隐”，若有似无，时隐时现，既是应和她的拨云见山，亦是破了她的连绵山势。

　　顾言湘也不意外，剑势平转，还了一招“蛇游青峰”。

　　衡山派与华山派的剑法虽大为不同，但其中剑意皆以山势而立，多有奇险俊秀之笔，只见两人长剑织成银光，以剑招对答如流，转眼竟已过了数十招。

　　但明眼人却看得出来，岳不群实是志在必得，步步紧逼，顾言湘使的多是久战缠斗之法，并无多少争斗之心。自始至终，那传说中的衡山五神剑，她甚至用都没用。

　　岳不群心中自也明白，不由略微恼怒，没想到这小姑娘非但口出狂言，竟也的确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他当即决定不再保留，长啸一声，运气于剑，当下手中剑铮铮呜鸣，顾言湘只觉剑气纵横扑面而来，威压有如实质，便嘻嘻笑道：“岳师兄，要认真了嘛？”

　　岳不群温言道：“顾师妹太客气了。”

　　他双手合交，以剑指天，忽然右臂回转，缓步而行，轻灵机巧，却如黄莺飞舞，高低左右，回转如意，剑上内力却携风带雷，顾言湘微笑游曲，一手紫盖剑法随山意纵横，两人缠斗在一处，远远望去有如蛟龙戏水，竟是赏心悦目。

　　众人凝神观望，一时目不暇接，却只听铛的一声，岳不群长剑直指，刺破了顾言湘的衣袖，但顾言湘横剑当胸，却正对上他剑上中锋，竟以剑意破了他的内力，那剑从中折断，飞出了场外。

　　岳不群站在场中，脸色变幻不定。他虽以剑尖刺了顾言湘，但她身形游离，偏了几分，只及衣袖，未伤及本人。但他自己的剑，却是实打实地断了。

　　“没想到啊！顾言湘这丫头小小年纪，竟能跟君子剑岳不群打成平手！”一片寂静之中，场中早有人惊呼起来。

　　“听说这还不是真正一招包一路的衡山五神剑呢，衡山派剑法之精妙，可见一斑！”

　　顾言湘淡淡行了一礼，说道：“岳师兄，承让。”

　　岳不群怔了片刻，将手中断剑掷在地上，转身离场：“华山派技不如人，是在下输了。”

　　顾言湘一时有些茫然。她全程防守，为了藏拙，也未曾使出真正的衡山五神剑，没想到岳不群竟为了争胜，冒险长驱直入，逼得她不得不自保，被她以剑招破了内力。虽看上去平手，但实是岳不群输了。

　　她彷徨看向场外，见莫问潇却是露出少有的微笑，向她点了点头。但人群之中的宁中则，眼神却有些陌生。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从前那些少年好光景，怕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早就听闻衡山派剑法无双，一直未有机会领教，今日一见，顾掌门剑法果然精绝！”忽然有人纵身跳下场中，却是左冷禅提剑而入。

　　座中群雄见此情景，忽地都骚动起来。左冷禅虽然不是嵩山派名义上的掌门，但却是十三太保之首，有人传闻他的剑法造诣早就在韩天鹰之上。

　　五岳剑会几次比试，嵩山派都甚少有人出手，不愿失了十三太保的身份，这左冷禅亲自下场，怕是顾言湘的确已触了嵩山派的逆鳞。

　　“顾掌门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当盟主，你的剑却可不是这么说的，”左冷禅紧紧盯着顾言湘，皮笑肉不笑，“莫不是自忖已天下第一，瞧不上五岳剑派了不成？”

　　他虽然话说得难听，但确也有激怒顾言湘之意，她与岳不群激斗了数十招，竟然气定神闲，笑嘻嘻答道：“衡山派入五岳已有百年，我区区一个小姑娘，哪敢行此种大逆不道之事？嵩山派如日中天，我就算想让五岳剑派分崩离析，只怕也做不到吧。”

　　她虽然口中自谦，却暗讽嵩山派才是五岳剑派分崩离析的元凶，左冷禅听得分明，不由冷哼一声，怒道：“我倒要看看，你衡山派的五神剑究竟能藏得多深？！”

　　他大吼一声，一剑自上而下直劈下去，气势磅礴，真乃石破天惊。众人不禁都惊叫一声，这在拳脚之中颇为常见，剑招之中却罕见此种套路，也不是嵩山剑法中的武功。

　　想是左冷禅心气极高，哪里料到自己兢兢谋划的大业，眼见却要断送在这小姑娘手中，一时怒极，气势大开，将嵩山剑法之中森罗万象的气势使得淋漓尽致。

　　顾言湘不怯不乱，身形如鬼魅般闪过，长剑斜斜刺出，以一招云雾十三式中的“雾隐衡山”相对，这一招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身形和剑招皆吸收了杂耍的精髓，左支右绌，飘忽难辨，犹如戏猴一般，左冷禅瞧得大怒，当下长剑自左而右一路急削，刺破长空，剑身似曲犹直，正是嵩山剑法之中“天外玉龙”。

　　嵩山剑法以大开大合，气象万千著称，这一招虽是普通弟子也能修习，但常人使来与左冷禅使来，效果不可同日而语。当下群雄见小小一个校场竟有如风起云聚，不由都喝了一声采。

　　二人各使本门剑法，上下飘飞，斗在一处。左冷禅十招之内未占上风，已起了杀心，招招气势汹汹，如有千万之师奔涌而来，嵩山剑法在他手中大放异彩，而顾言湘的衡山剑诡谲变幻，飘忽不定，身形、步法、剑出的角度都是迅疾刁钻，总能寻到千军万马之中的破绽。

　　但即便是对阵如此强敌，她仍未使出一招包一路的衡山五神剑。

　　莫问潇站在场边，心中暗暗震惊。他认识师傅六七年，她总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能使三分力绝不多使一分，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如此潇洒肆意，那一柄小小的潇湘剑在她手中，时如山势连绵，时如云雾聚散，方寸之间，万千风景。

　　这的确是不世出的天才实力。

　　左冷禅缠斗时久，更为烦躁，长剑如疾风骤雨，一剑快似一剑，连连进逼，场上众人只觉劲风大作，不由都退后几步，生怕被殃及池鱼。

　　顾言湘取的依然是守势，在他的急攻之下，步步倒退。左冷禅心中暗喜，手上连连催劲，他一剑横削，顾言湘闪避不及，举剑格挡，手上劲力已弱，他再回剑急撩，顾言湘手腕一麻，长剑几乎脱手而去。

　　左冷禅大喜过望，疾步追上，手中剑疾刺而出，顾言湘灿然一笑，不再后退，贯力于剑，横剑扬手上挑。她的剑比普通剑长了几寸，且剑势又急又快，竟然后发先至，逼得左冷禅不得不回剑自救。

　　莫问潇脸色倏然一变，这一招不是衡山派剑法，竟用的是他最早写在小册子上的自创招式“抽剑断溪”。

　　那一日在龙凤溪中，她少见地与他嬉笑戏水，他回去之后心有所感，才在小册子上写了这招式，但后来讨论之中已被废弃。

　　竟然……她这也还记得么？

　　莫问潇一时怔忡，左冷禅却已回救不及，心中大骇，连连退后，手中剑虽然虚虚格挡，却已无力招架，顾言湘再追一招“云开雾现”，他长剑脱手，直飞上天。

　　满山寂静，衡山派弟子呆了半晌，忽地欢声雷动。

　　“盟主！盟主！”

　　“衡山派剑法天下第一！”

　　“顾小掌门天下第一！”

　　欢呼声不绝于耳，莫问潇回过神，见顾言湘收剑入鞘，微微向众人行了一礼，随即向自己看来，粲然展开笑颜。

　　按照规矩，衡山派已打败了其余各派好手，盟主之位，竟是落在了完全没有追逐之意的顾言湘手中。

　　各派群雄虽然意外，但顾言湘赢得的确漂亮坦然，不由一片叫好。嘈杂声中，左冷禅的剑倏地落地，直入三分。他森然道：“顾言湘，这个盟主，衡山派没有资格。”

　　他忽地转身，厉声向群雄说道：“衡山派与日月教勾结，挑起华山剑气之争，是我五岳剑派之耻！此等败类，万万不可担任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