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手握天子剑》鼠吞

105、认同

　　大理寺前脚押送贤王府奴仆，李佩后脚便带着金吾卫出城，一行人格外扎眼。

　　自平阳公主将北街骚乱定性为国事，又先后得知这两个坏消息，贤王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伸手锤向眼前的桌案。

　　“可恶……实在可恶！他们这是干什么？谁给她的胆子！？是晋王，还是齐王？实在欺人太甚！”

　　“殿下！”

　　贤王身边的门客往门口递出一个眼神，报信的奴仆十分有眼色地推开门，快步退开。

　　贤王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君子之风，面上一片愤怒的赤红。他捏住拳头，厉声道：“一个个都来对付孤！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门客提醒道：“平阳公主手中有圣谕。”

　　贤王脸上余怒未消，听到此处也沉默片刻：“……你是说，这是父皇的意思？”

　　“至少圣上不反对。”门客委婉道。

　　贤王心头寒意顿生。
　　景元帝如此绝情，竟要用这么一件小事将亲生儿子逼到绝境，目的是什么？

　　无论是为什么，他现在都必须给出答复。

　　“将文娘带过来。”贤王冷声道，“带上她房里的仆从，一并押送大理寺！”

　　门客怔然抬头，恰见上首的男人面色冷酷，眼中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竟然无情至此。

　　贤王未曾注意到门客的窥伺，心头恨极。

　　两个稚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摆脱奴仆跑出王府的。那么些人跟着两个小孩，竟然都跟丢了。
　　当日他便觉得蹊跷，夸下海口要将这群奴仆治罪。奈何从宫中出来后错失良机，那引发骚乱的关键人物却怎么也寻不见。

　　闯下这等大祸，这人自然是要逃的。
　　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突破层层封锁，在多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大理寺、越侯，谢氏掘地三尺都遍寻不到的人，她宋猗刚一接手，就找到了尸首？

　　所幸死人比活人更容易处理，死人不会说话。
　　他必须抢在大理寺回程之前将此事盖棺定论！

　　到时候谁还能挖坟不成？

　　*

　　金吾卫直属皇帝，李佩能大张旗鼓带兵出城，也要先过景元帝这关。

　　“听闻广武君曾在朝堂上提议，要让禁军增加统领一职。”卫昭在帷幕中瞥向侧边的黑衣女人，“我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向父皇建议，先拿李佩在此地试试水。”

　　试水，将活人做饵，引蛇出洞。

　　宋猗手指轻拂刀柄，指尖在刀身划过：“臣明白。”

　　卫昭沉默着看对面半晌：“奇怪。”

　　她转过身，走到身边人跟前，撩开面前帷幕，从层叠的白纱中再次注视对方，眼中带着探究：“我以为……你竟认同此事？”

　　宋猗垂眸，与平阳公主短暂对视一瞬，也将她眼里那一丝疑虑看得一清二楚。

　　宋猗心知肚明，景元帝虽有意整顿禁军，当日说到设立禁军统领一事，也只是为后续职位变动和提出招募女医做铺垫。
　　李佩会领军出城，多半和平阳公主脱不了干系。

　　她淡淡道：“殿下做事，似乎也无需旁人认同。”

　　卫昭听到这明显不太认同的回复，挑眉道：“那广武君是否就能完全认同我的父皇？”

　　宋猗未曾有半分迟疑：“陛下是君。”

　　卫昭皱眉：“你何曾如此迂腐？”

　　宋猗依旧淡淡：“殿下又如何肯定臣是哪一种人？或许今日做某件事能遂殿下之意，明日做另一件事便又与之丝毫不同。殿下又如何确认臣是出于何种目的去做某件事？”

　　卫昭一滞。

　　“殿下何曾真的认同臣。”高大的女人手中握着刀柄，指节粗大，坚硬。

　　宋猗看着平阳公主搭在帽檐边的手指，那双手格外纤长而柔软，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她平静道：“殿下，我们的路从来便不一样。”但她们行事之间的区别仿佛又很小。

　　平阳公主是天潢贵胄，皇室生来便可以随意支配他人的生死，将旁人的性命当成手里的筹码；但出身在行武世家，她作为将领在战场上，同样如此支配着手底下士兵的性命。

　　以大理寺众人为饵，她没有立场去指责平阳公主。
　　但她们的步调始终不一样。

　　宋猗略垂着头，面容平静，看不出额外的情绪。

　　卫昭手一松，帽檐上的白纱垂落下来，将两人再次隔开。

　　她转过身，在房间里踱步。

　　来回不过十步路，这间屋子的大小对寻常百姓来说甚至算得上宽阔，但对她来说简直太过狭小。

　　卫昭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宋猗。只觉得似乎这人站在这里，便格外憋屈。

　　卫昭回想起云山上，宋猗扛着一截粗木，汗涔涔，脏兮兮，却仿佛是个笑模样。
　　宋猗分明是更适合更广阔的天地。

　　中州对于武将来说太过束缚。

　　忙活这么些天，如今再调查，也不过是在天子手下走个过场，还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说到底，这事是她占了对方便宜。

　　卫昭有些出神，语气却淡淡：“陪我出去走走。”

　　宋猗沉默一瞬，开口道：“先前殿下要问臣的话，是什么？”

　　“……”

　　卫昭便看着她不说话。

　　宋猗以为对方会发怒，又或者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毕竟她故意不走平阳公主给的台阶下，便已经是很不给对方脸面。

　　卫昭缓缓道：“不久之前，我们也曾同榻而眠。你非要同我如此生分么？”

　　这声音又轻又软，仿佛落在云端，尚且带着一丝暧昧的缠绵。

　　宋猗心头突突地跳了两下，竟然毫无保留，将实话脱口而出：“臣不知如何能成全殿下，又无愧于天下人。”

　　她的嗓音有些喑哑，仿佛烈阳抱雪，格外焦灼，极力克制。

　　“嗯？”这句话太过郑重而情真意切，卫昭从未有见过对方如此炙热的情绪外放，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下意识不能确信，要反过来回问。

　　宋猗却沉默。
　　平阳公主问心无愧，然而这话对她来说……

　　简直有些露骨。

　　她不回答，霎那间，两人都静默起来。
　　房间里呼吸可闻。

　　良久，卫昭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广武君——”

　　她上前两步，隔着帷帽看向那双粗糙干燥的手掌。

　　“我见过你这只握刀的手去拿柴刀，拿木锯，拿本该上战场的神兵去削桌椅板凳。你是我见过最古怪也最坚定的人。”

　　卫昭走到宋猗面前，伸出右手，食指轻点她的胸口：“你这颗心怀天下的玲珑心，本来不因为任何事而动摇。我本来也想放弃了。”

　　——这自然是假话。

　　天子之剑，若不能为她所用，早晚有一天会落到她的身上，斩下她的头颅。

　　她是对宋猗起过杀心的。

　　多可笑，她以这个理由招揽过宋猗，可皇帝还没对宋猗起杀心，她就想过要杀死宋猗了。

　　“你是为了什么而动摇呢？”

　　卫昭抽丝剥茧，将过往的脉络逐一梳理，丝毫不放过对方：“是在西原听到我描述父皇的无情，还是云山上同生共死时看到的不公？或者——只是因为，你心悦于我？”

　　宋猗睫毛一颤，薄唇微抿，竟然十分紧绷。

　　卫昭看到她的反应，心头剧震。
　　然后便是汹涌的悔意。

　　若是不知道还好……这件事一旦挑明，宋猗只怕会越发疏远。

　　对她没半分好处。

　　“若果真如此，那你同我试一试，是在试什么呢？你若是心知肚明，又是拿我当什么人了？”卫昭垂袖，两只手掩在袖口底下，遮掩住那几分微妙的僵硬，“只是因为这么点悸动，便有所动摇，我真是要看不起你了，宋猗。”

　　她如此郑重其事地叫她大名，宋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她说的话，面上血色褪尽。

　　哪怕她再淡然处之，也因为平阳公主满怀厌恶，不屑一顾的态度所影响，感受到了几分难堪。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竟然就遭受到对方这样的恶意揣度和抨击，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有所动摇。”宋猗并没有直接否认，只沉默片刻，就又调整好情绪。

　　她俯下身，平静道：“臣僭越了，请殿下责罚。”

　　卫昭看向面前人的发顶，目光落到那支淡黄色的骨笄上头。

　　平阳公主的语气似嘲讽，又似叹息：“你不怪我么？”

　　宋猗摇头。

　　“我年长于你，又早已婚嫁。不过是占了你不通人事的便宜，令你将情/事误以为是旁的东西。”卫昭顿了顿，“我便是这样无耻，下作的手段。你说与我不同，确实如此。”

　　宋猗抿了下嘴唇，极为慎重地开口：“殿下，臣早已成年了。”

　　她并非平阳公主所想的那样对情/事一无所知。

　　卫昭紧盯着宋猗，目不转睛。

　　她的话，七分真，三分假。推拉到这份上，竟也没有占据到主动权。

　　宋猗表现的如此坦然，倒让她无话可说。

　　即便是知道对方的觊觎，她竟然也生不出多少反感。

　　卫昭心头有些乱，又焦躁，又不安。
　　对于超出控制的事情，她不喜欢。

　　良久，平阳公主两只手掌合拢，轻握住对面那只紧捏刀柄的手。

　　她的嗓音有些轻佻，半真半假道：“大将军，你这样好。我竟不知该如何放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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