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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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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完年,戈家正式动工翻盖新房,这一切麻烦不着孩子,戈晓雾更是因为家里人没空管他,整天混在外面玩,当然,很多时候是在秦家。秦登做功课,戈晓雾带着秦止在院子里乱窜,把个小孩乐得止不住的笑。这种奇怪的组合也得到了秦家父母的认可,因而秦家父母也常能出去忙,放心地把三个孩子留在家里。
这么等到暑假来临的时候,戈晓雾和秦登都要升六年级了,而秦止也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当年秦母如何培训秦登的,现在也用来要求秦止,提前开始教他拼音什么的,于是暑假又恢复成两个大孩子一块玩。
夏天能玩得东西比较多,小半年了,戈家的房子已经盖好了,虽然空旷的几乎一概装修的东西甚至床都没有准备很多,但大热天也无需讲究太多,直接席子一铺就能睡,于是秦登开始经常性的从早到晚留在戈家,也因为秦登这样自律的几乎成本能的性格,秦家父母对他也越来越放手——份内的份外的作业从来不少交,甚至还能在自己练习毛笔字的时候把戈晓雾也抓来练字——这样的孩子,哪家父母都放心吧。戈家家人当然更是欢迎秦登常来,有秦登跟着,戈晓雾不再出门找人胡闹,少惹了很多是非。
时间被秦登规划的很有规律,一早凉快的时候两个人做暑假作业,秦登做课外作业的时候戈晓雾帮着爷爷抓鱼捕虾捞螺蛳。等老人做午饭,戈晓雾便被逼着陪秦登练字——和去帮奶奶灶上添火比起来,怎么着还是帮秦登磨磨墨水来得凉快点吧。午饭后睡个午觉,起来便是撒欢的时间了:跟着爷爷下门口的小河游泳,这时等着午后水暖下水的村里其他人也来了,大人在一旁聊着,小孩则比着扎猛子的深浅,比着摸河蚌的多少,更少不了搅上半天的水仗。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戈晓雾送秦登回家——留了晚饭再回去的话路上就太多蚊虫了——一路上逮着田鸡过去,再逮着回来,正好给奶奶养的鸡鸭添料……
平静愉快的日子过得飞快,十二岁的孩子开始拔个头,一直虎头虎脑的戈晓雾要比偏廋一点的秦登长得高大,站出去已经很能唬人了,所以戈晓雾的胆子也愈发大起来,最近他总撺掇秦登做的一件事就是想让秦登陪着他一起去瓜田守夜。
上水乡以多水果闻名,其中最好的便是西瓜。但是种西瓜是个劳心累人的事,下种前拗肥,出了苗要仔细的护着,等挂了果,追肥,删藤,眼见快熟了,还得在田头搭个棚子守着——虽说民风还算淳朴,但是哪里也免不了总有那么一两个爱偷鸡摸狗的人。
往年都是爷爷住瓜棚,从成果到西瓜落市,前前后后也有一个多月。戈晓雾总觉着自己是大人了,这在外过夜,既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也是一种骄傲的资本。乡间传说的晚上很渗人,戈老大自然也要去会会野烛鬼灯,似乎过了这一关,孩子才成为大人了。
戈家不放两孩子单独过夜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担心晚上出事,就戈爷爷十岁就随父亲守田的经验觉着,十二岁不小了,按奶奶的话则是,旧社会十四五岁就该考虑成家了。最大的原因还是秦登,秦家的孩子,和农村里的野孩子怎么一样?
而戈晓雾却总想把秦登拉去,他已经把能拐着秦登闹腾的玩意都折腾过一遍了,现在这种夜深人静练胆量的事,想着就挺惊险的,当然要和好兄弟分享。
秦登现在偶尔会在戈家留宿,不过不用开口问父母,他也知道,这事父母不会同意。于是两个人为这事闹了个不开心,倒是没上脸,因为最后戈晓雾一脸唯心地说着也没啥好玩的放弃了坚持。
事情后来有了转折,戈爷爷一天中饭时说了一句,“明年不种瓜了。”老人种了一辈子地,说着话有点恍然。两个孩子都没看出来,戈晓雾没心没肺地接了一句,“那种油菜花,趁我们还没比它高,好在里面捉迷藏。”
“哪能。”戈奶奶好笑地接了句话,微眯缝着眼,“娃娃是风吹着就长,明年还不得够着梁,可不能再下田里去糟踏庄稼了。”说着看看老伴,“这么说队里批下来了?”
“嗯。”
“奶奶,什么啊?”
“你三叔家准备承包了村上的地,说什么用拖拉机统一种,听说稻子品种都挑好了。西瓜不方便,以后就不种了。”
“噢。”戈晓雾似懂非懂接了一句,其实两老也不懂这些变迁。西瓜确实是种起来最累的农作物,现在生产队回收了田地按户发补贴,说是想吃可以去买。不用那么累应该是好事,但是向来认为自家种的东西最好的老农,观念上还转不过来。
戈晓雾想到的只是,以后住不成瓜棚了,两眼顿时看向秦登,眨巴起来。
秦登自然也想到了,他却没有理睬戈晓雾,冲着老人笑笑,“那挺好啊,爷爷奶奶以后就好好歇着了。”
“呵,你爷爷劳碌命,享福还不舒心呢。老头子,咱把屋前头这些杂树砍了,再整块自留地出来不就成了……”
两个老人果然是停不下来的人,这便讨论起怎么整治屋前屋后的边角地块来。
秦登无视戈晓雾的目光,低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想到是前几天不小心听到父母谈话提到的一件事,回城。
作为已经在农村成家的知青,秦老师多年前已经拒绝了再回去城里,这也使得秦家父母和在城里的秦家祖父的矛盾更加激化。但是随着知青后代的成长,另一个补偿摆在了留下来的知青面前,他们的孩子有了一个回城的机会。
秦母想让秦登回去,但是也有点不放心,更何况秦登回城后秦止呢?名额,只有一个。所以这件事秦家还没有正式决定,但是隐隐中,秦登觉得,最后,父母应该还是会让他回去,毕竟他已经大到可以面对世界了。
那个看不见一点绿色的灰蒙蒙的城市,给秦登的印象也是如此灰暗。但是秦登知道那里有着更好的学习的机会,更多的接触世界的机会。那些他曾在书中读到的一切,从没见过大海,如何能想象其壮观,秦登,希望能去看一看,更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眼角余光里还是戈晓雾带着遗憾的表情,秦登羡慕戈晓雾的简单,他从没有离开这片土地的想法,也从来没对外面好奇过,也是,戈晓雾仿佛生来便属于自然,他是如此信任地依赖着这里的一土一石,满脑袋只是想着如何在身边的一草一木里开发出更多的乐趣来。
秦登微微笑,他一点也不怀疑,戈晓雾会象戈爷爷那样成为一个种田好手,会有戈奶奶那样豁达悠然的性格,耐心地欣赏春去秋来,只是,秦登的笑有一点点怅然,不知道他到时还能不能看到。所以,这一次,可以为了戈晓雾委婉地和父母说一下。
戈爷爷拗不过孙子的性子,又见秦登也想住着试试,便终是退步,让两个半大小子出来混一夜。不过也不敢真就放手了,还好这次戈家的瓜田连得比较广,所以在另一头本有个堆西瓜的小棚也就用上,把大棚让给孩子,戈爷爷则在小棚搭了个铺。
戈家的瓜棚就真得是个棚子而已。长木凳上放了个竹榻,支了帐子,便是床了。照明的话,就是戈爷爷给的一个大大的手电筒。
戈晓雾站在竹榻上正够着棚顶,得意的说,“秦登,这片草片是我垒的,你看,当时我把这根稻草照晓霞的辫子绞起来了,象她的辫子么?”
“还好爷爷铺了塑料膜,不然这样不是要漏雨水进来么?”秦登看着因为绞起来不再平滑的草片子,说了句实话。
“你,瞎说。”戈晓雾郁闷了,一下躺倒在竹榻上,引得一阵吱吱的晃悠。
秦登还没爬上去,他正在翻看床底下堆着的西瓜,是戈爷爷采了给他们当水喝的,秦登一个个敲过去,好奇戈爷爷是如何从几乎一样的声音里听出不同来的,而给戈晓雾这么嘎吱一阵吵,啥也听不出来了。秦登随手捞了一个,看天色尚没有全暗下去,准备出去找小河洗洗。
“秦登,你干啥?”看见秦登出门,戈晓雾赶忙爬起来。
“我洗下就回,你不用来了。”
“那可不成,这河荒着,滩上滑,一起一起。”
夕阳刚下,天边尤有暗红的几抹霞光,瓜田静谧,偶有几只胆大的青蛙鸣叫几声,但听到人踩过草的声音,又迅速的安静下去。
“秦登,看那个香瓜,好像也熟了,我去采。”戈晓雾全无烦恼地喊着。
“不要了,一个瓜我们俩也吃不完,别糟踏了。”
“没关系啦,那么小的个。地里刚采的,鲜着呐,正好多吃点。”戈晓雾小心的避开舒展着的藤蔓,往地里走。
“别去了,黑灯瞎火的,别踩到瓜。”
“不会的不会的。”
磨蹭一会后,两人蹲在河边,砸开了西瓜啃。
“秦登,天黑了哎。”
“怎么,你怕了?”
“怎么可能。我是怕你吓着了。”
“不会,你看,有萤火虫,有蛙鸣,还有蛐蛐叫,热闹着呢。”
“我怎么觉着有蚊子咬啊。”
“哈,谁让你招蚊子。以后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了,蚊子就该咬我了。”秦登的话语暗沉下去,但是戈晓雾没听出来。
“感情你就惦记着让我引蚊子啊,看我灭了你。”戈晓雾把带来的手电筒往地上一放,盯着秦登就开始打闹起来。
“呵,呵,行啦我错了,这是河边啊,要滑下去的。”
“正好游个夜泳。怕啥。”
“不成不成,天晓得水里有啥,你答应爷爷不在野河里游的。”
“吔,扫兴。”
戈晓雾也不会真打,一把将秦登弄倒后,挠几下痒痒,然后很不甘心地撇着嘴放过他了。
玩闹过后两人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瓜棚。
夜色渐渐深了,透过蚊帐,从半挂的门口的草帘看出去,没有月亮的天空象打翻的墨水瓶,而星星就是墨水反射出的光点,晶亮的有点妖异。
外面的蛙鸣越来越响,风吹过草棚,带起塑料薄膜,发出阵阵哗哗声。
两个少年都有点紧张,躺在床榻上渐渐靠紧,只是闭上眼睛也无法入睡,睁开眼,正对上对方的眼睛,不由噗哧都笑了。
“我们来说话吧。 ”秦登说,“将来,你想做什么?”
“种地呗。”
“以后哪还有地种。”
“总有的吧。工厂的机器瞧着有点,嗯,不舒服,我不想做工人。”
秦登讶异地睁大眼,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么说的话其实是有点害怕了,只是朦胧里看不仔细戈晓雾的表情,于是岔开了话题。
“那想不想到外面去看看?”秦登问。
“哪里?”
“哪里都可以去啊,看看大海,看看高山,草原,沙漠。”
“我还以为你说去大城市呢。去啊,我们一起去吧。”
“大城市不好么?”
“不知道。奶奶说城里人眼怪高的,地方又紧。”
“是啊,他们眼界是挺高的。”秦登说着瞪着棚顶方向,想起那灰蒙蒙的城市。
“而且见不到树,见不到土。奶奶说没地气的地方我们乡下人待不惯的。”
“呵,说得太对了。”
……
就这么随意聊着,半大孩子熬不到夜,也就慢慢睡了。
而暑假过后,秦登烦恼的事并没有变成现实。秦家父母考虑到就是秦登也太小了,还是在父母身边待久一点,因而回城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