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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恨生 ...

  •   深秋寒凉。枯叶打着卷落于地,悄无声息。
      轻轻叩门声响起。无人应答。
      敲门之人也不恼,就站在门外,静静等着。

      一直等到华灯初上。终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画师默然站在那里,微微侧身,示意客人进去——是一月前那个人,如今是履约前来取画,以及支付报酬。

      客人今日穿着一身靛色长衫,其上用墨线勾勒着几卷云图,细碎玉珠坠于其上,于灯火下微微发着亮。一头青丝以玉冠高束,中间贯以一支雕着麒麟的素簪。这般装束冲淡了他一身上位者的气势,更像是闲云野鹤之辈。

      “有劳先生了。”客人手执一礼,微微躬身,而后走进院中。不似上次前来,此时的他气质温和,那种隐隐束缚着他的痛苦与矛盾现下已杳无踪迹。若非隐忍至极,便是彻底放下。

      画师默默引着路,到了侧院小屋之中。屋内无甚配饰,甚至连基本的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张木桌,画轴一卷静静卧于其上,一旁油灯火焰微微晃动。他示意客人上前打开卷轴,自己却默然退出了屋子。

      门一关,屋内只剩下客人。客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而后伸出手缓缓打开了画卷。
      红衣,银枪,骏马,黄沙。画中人脸上洋溢着年少轻狂的笑意,一双眼中尽是光亮。

      “是他,是他……”客人喃喃出声,强压下去的情感再次喷涌而出,爆发出的灼焰寸寸烤炙着他的内心。他面上痛苦万分,可到了最后又挤出一抹狰狞的笑。昏黄的灯光只映亮了他半张面孔,另半张隐于阴影之中。

      客人死死攥着画卷,劲力之大似乎要将这绢帛撕裂。画上人面一度出现了扭曲,原本张扬的笑竟变得有些骇人,扬起的嘴角似是在嘲笑这人的无能。然而偏偏就是这样的笑,让客人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些畏惧似的松了手。画卷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灯焰晃了晃,光影交织在墙面上恍若鬼怪狂舞。

      “可是疼了?对不起,阿毓,是我不好,我给你揉揉。”客人轻轻抚摸着画上人的容颜,语气缱绻近乎于痴恋,可双眸中的寒意宛如实质,分明是看着死敌时的模样,强烈的矛盾冲击使得这副景象愈加怪异。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餍足地收了手,将画卷收起绑好,推门走出屋子。门外空无一人,正院里似有隐隐灯光——画师在那里。
      客人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画师房门前,优雅抬手敲了敲门,与方才那疯癫的模样判若两人。

      门一开,裹在黑袍中的画师静静看着他,神情漠然,没有一丝笑意。客人并不恼,“不知先生可方便让我进去?”画师点头,转身走向正中央的圆桌,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自己端起其中一杯,轻抿了一口。客人坐在桌子另一侧,取过另一杯,却没喝,只放在一旁。

      茶香幽幽飘散,室内一片静谧,偶有窗外秋虫的鸣叫声隐隐传来。

      客人看了眼画师,发现周围并没有可供写字的用具,只得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来的问题只得作罢,换了几个。

      “先生可是认识我。”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画师点头。
      “先生可也认识画中人。”
      又是点头。
      “那先生可能让我见见他?”
      画师不再动作,默默坐着。

      “可惜了。”客人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既如此,天色已晚,我也不多叨扰先生了,这便告辞。报酬已然交到先生画案上了,还请先生勿要嫌弃。”他向窗户瞥了一眼,似乎是太过大意,窗并没关紧。

      画师起身相送。直到院门,画师站住。
      客人迈步走出,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先生请回吧。我既已得偿所愿,此后便与先生再无瓜葛。”
      画师点头。

      等到客人又走出十步,突然他似有所感,鬼使神差般停住了。

      一道嘶哑的笑声响起,偶尔一两个气音却又尖锐异常,仿佛朽木与锈刀相互折磨时发出的惨叫,刀刃入木寸余,木质撕咬钝锋,亦或是乱葬岗上怪叫着的乌鸦,正在诅咒着一切枉死于此的怨灵。

      客人猛地瞪大了眼,震惊与恐慌爬满这张原本云淡风轻的面容。他猛地回过头,正看见画师一手捂腹弯下腰,又缓缓直起身,一双眸子中充盈着令人发怵的怨毒。画师上扬的嘴角尚还未落下,口微张,鲜血缓缓溢出,滴答落地,有星点洒在前襟,被黑袍吞噬再看不出异常。

      “装什么情深不寿,不过是为你内心那点腌臜东西找的遮羞布。”画师似乎是多年不曾开口,说话时音调有些奇怪,再加上那副可怖的嗓音,如果闭上眼,俨然便是饱经苦难风蚀残年的老人,又有谁能相信说话之人年不过将将三十。

      “闭嘴。”客人并没转过身,强装镇定,只颤抖不住的双手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左手持着画卷无处可藏,只能把右手死死攥住,指甲嵌入掌心只险险便要刺破皮肉。

      画师嘴角弧度似乎更大了,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嘲讽利剑一般直戳着客人的内心。“怎么,对着你内心的那个虚假的影子涕泪横流,就觉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走下去了?”猩红血色不断涌出,这是画师此时强行开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刀割般的剧痛让他神智甚至有些模糊,可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胡说!阿毓才不会这么想,他会原谅我的……”客人有些语无伦次,被人猛地揭露了自己所有的不堪,暴露在阳光下的污垢只会被灼烧得尖叫哀嚎。

      “‘阿毓’?你也配!”画师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高昂的音调刺得客人一阵耳鸣。“你所谓的赎罪,赎的是什么?!是你一直以来臆想出来的假象!你只敢对着自己勾勒出来的幻境疯魔,却不敢对现实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你虚假的只会让人恶心!”

      “不、不……阿毓只是不愿意见我,对,阿毓只是不愿意见我……”

      画师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击出一掌拍向蘭院院门左侧的木匾,看似柔弱的身躯爆发出了一种可怖的威势,掌携着劲风正中木匾中央一字。整块木匾应声而碎,背后显出一个暗格,里面用长方黑匣装着不知什么东西。画师一把将黑匣抽出,甚至懒得打开机关,又是一掌将黑匣击裂,月光沿缝隙钻入,里面的东西映射出冷冽银光。他伸指扣入缝隙,一较力将匣子彻底掰开。

      远处站立的客人终于看清那里面的东西,一晃神身子一栽倒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方才那翩翩雅士的模样早已不见,泥土与草叶沾在身上只剩下无限狼狈。他似是极不甘心地盯着那东西,苦苦支撑着自己最后一点幻想,却在画师拿起它的那一刻崩碎成粉末,彻底湮灭,一旁滚落的画卷昭示着一切的落幕。

      “破、军、枪!”客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本在世人眼中镀上了圣光的三个字在他口中,却仿若变成了最阴狠的咒怨,以至于让他双眸中爬满了血丝,在月色下显得分外可怖。

      画师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去,连续动用真气使得他的伤势愈加严重,全靠以枪柱地才能勉强站稳。他腾出一只手解下身上罩袍,黑袍落地,一身赤色劲装彻底显露,让客人直看呆了眼。“现在,你可清醒了?!”

      “你到底是谁!”客人心中分明已经有了答案,却还要不甘地挣扎,等着画师的最后判决。

      “我啊……纪、无、欢。”

      ……

      “诶,你说了这么多,也没提过这画师的名讳?”
      掩在长袍兜帽之下,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听到了一声轻笑,“若不是亲近之人,恐怕那位先生也不会轻易告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发刀子,但是没有前情铺垫小可爱们应该会觉得一头雾水,莫急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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