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持尘

4、04

　　风势未减弱。
　　涌进狭窄的巷口，白色塑料袋飞到半空，风灌进耳里，像野兽低吼。
　　连同男人低沉的声音清晰撞击耳膜。
　　他看着湘湘的眼睛，“你拿什么来赔我？”

　　风沙走石，吹得人站不稳，裙子紧紧贴住大腿根，湘湘撩开两颊的乱发，将袋子抛给他，“这里面的衣服值两万，够了吗？”

　　湘湘直视着赵陆深，不卑不亢。

　　那袋子被风吹的歪出原来的路线，身旁的手下接住了袋子，好奇拉开一看，怔住，扭头看向旁边的人，“赵爷，这……”

　　赵陆深看着湘湘片刻，蓦地轻笑了一声，“行。”

　　“爷，”旁边几个打手不可置信，“就这么让他走了？”

　　赵陆深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湘湘，“人我让你带走，不过——”

　　他轻瞥了眼瘫软在角落里的人。

　　陈元松身上都是伤，连站都站不起来，靠自己的双腿走不出这条巷子。

　　赵陆深勾着冷笑，半身靠着墙，慢条斯理掏出一枚打火机。

　　湘湘清楚他是在看好戏，笃定单凭她是扶不起陈元松的，就算扶起来也走不动，更何况是这样的天气。

　　她今天非把人带走不可。

　　湘湘艰难地行走在风里，头发和裙子全都吹到前面，冰凉的雨水砸在皮肤上，雨滴重重压着睫毛，模糊了视线。

　　赵陆深转动着打火机，冷眼看着。

　　湘湘走到陈元松面前，蹲下身，“能走吗？”

　　陈元松半睁开淤青的眼睛，他听到了湘湘的话，动了动身子想爬起来却没成功。

　　湘湘扶将伞夹在胳膊下，抓起陈元松的手臂圈过脖子，扶他站起，缓慢地走出被风雨灌满的巷子。

　　啪的一声，打火机在赵陆深指尖点燃，火焰在手掌里跳跃，他偏头咬着烟，将脸微微陷进掌心，火光映出稍显凌厉的五官线条，在风吹熄火焰之前，点燃了香烟。

　　常罡很不理解他的做法，“爷，就这么让他走了？”

　　常罡就是接下湘湘抛来的衣服的那个手下，他是赵陆深的左膀右臂，为他鞍前马后惟命是从。

　　南坪镇的人都知赵陆深的心狠手辣，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就算惹阎王也不要惹赵家那位”，谁要是惹上了这位爷，想要救人，那等于是从鹰嘴里救兔子，这谁能从鹰嘴里抢食啊？

　　跟了赵陆深这么多年，常罡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好说话，一直等着赵陆深喊住他们，可直到两人离开，也没见赵陆深开口，只是用玩味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主子的想法不好猜，他只管奉命行事就行，但让常罡感到更奇怪的事是，这袋子里的西装是怎么回事？

　　常罡记得，赵陆深昨天穿的是这套西装，晚上他被赵陆深一通紧急电话喊过去后发现，赵陆深发生了车祸，身上也只剩下了一件衬衫，问他只说被一个抢劫犯抢走了。

　　对这番说辞，常罡只觉得离谱，但赵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更离谱的还在后头，就是今天，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这衣服竟然出现在了湘湘手里。
　　还被她拿来赎回那个小偷，最最最离谱的是赵陆深同意了。

　　这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更何况湘湘是在南坪镇男人眼里名副其实的“尤物”，即便赵陆深说过不会对她一见钟情的话，虽然常罡也觉得离谱，但是事情都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万一呢？

　　这种话别人只能在心里推测，不敢当着赵陆深问出来，但常罡毕竟是他身边的人，别人不敢问的话，常罡敢问。

　　赵陆深没有回答他的上一句话，只是盯着湘湘的背影，那裙子已经完全湿透，贴在身上，包裹着曼妙的身材。

　　他眯着眼，喉结轻滚。

　　常罡拉开袋子重新看了眼那西装，试探道：“赵爷，这不像你的作风啊，该不会你也被那妖精迷惑了？”

　　巷子口的那两条背影逐渐消失，赵陆深眯眼吐出一口烟，缭绕的烟雾被风刮的扭曲，他的声音在这风烟里冷淡异常，“扔了。”

　　常罡以为听错了，“啊？”了一声。

　　赵陆深却不再说话，夹着香烟的手指，抹去了脸上的血痕，香烟重新咬进嘴里，离开了。

　　他赵陆深拿出去的东西就没有送回来的说法。

　　风声还在耳边呼啸，这个台风并没有像气象预报说的那样，在傍晚五点减弱。

　　看来是要刮一夜的大风了。

　　……

　　风吹的湘湘睁不开眼睛，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这么大的风里走路，也是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台风的威力。

　　这风力至少有十二级，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连车都难以打到，一切可以被吹起来的东西都被吹了起来，轻的飞到天空中，重的在地上漂移，玻璃、树木花盆广告牌……全都成了凶器，人根本站不住。

　　在这样的风里，连说话都困难。

　　他们走进一家正在营业的药店，两个女药师见此情景，忙跑出来帮湘湘把人搀进屋里，“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么重？”

　　湘湘靠在门口叉着腰喘气。

　　两人把陈元松扶到椅子边坐下，其中一个去里面抱了一堆药出来，另外一个注意到了靠在门边的湘湘，走过来，“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跟我过去换身衣服吧。”

　　湘湘直起身，跟着女药师走进里面的小门。

　　“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帮你拿衣服过来。”

　　没过会儿，女药师回来，拿着毛巾和衣服给湘湘，然后替她关上了门。

　　头顶开着一盏白炽灯，灯光冷冷清清。
　　湘湘滑下拉链，裙子顺着柳腰，翘臀，到一双长腿，最后褪到脚踝处，清冷的灯光打在冷白的皮肤上宛如镀上了一层清亮的月辉。
　　湘湘拉过白Ｔ套在身上，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扯掉裙子扔地上，脱了鞋子，脚趾勾过长裤，双脚穿过裤筒拉到腰上。

　　她将换下的裙子扔进角落的袋子里，拎着袋子拉开门走出去。

　　陈元松上完了药，情况恢复了不少，看到湘湘出来，想张口说话，“湘……我……”

　　湘湘知道他要说什么，面无表情打断道：“我只负责找你，别的事情不想知道，老板娘那里我会帮你请假。”

　　陈元松清楚了湘湘的意思，便没再往下说，只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湘湘说话算话，回去之后帮陈元松跟老板娘请了假。

　　三天以后，陈元松回去上班，经此之后，陈元松对湘湘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就连文箐也奇怪，私下里问湘湘，“这陈元松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掉了，以前不是他最讨厌你的吗？”

　　湘湘笑笑没说话。

　　那件事她早已抛到了脑后，更不想知道陈元松究竟拿了那个男人的什么东西，她不想牵扯进去，也没有因此对赵陆深心怀敌意，毕竟她和赵陆深并没有实质性的冲突，如果要较真算起来，赵陆深还卖了她一个面子。
　　她自然是清楚的，那件西装不过是他让她下的台阶。

　　但那时候，湘湘还不知道他就是赵陆深。

　　如果知道，她一定不会和他牵扯上关系。

　　晚上八点半，湘湘准时下班。

　　老板娘今天难得过来，站在柜台前清点账目。

　　走之前，湘湘拐进酒水柜，往篮子里随手丢进去几罐啤酒，到了收银台前往上一放。

　　老板娘抬起头看了看她，又将目光扫去篮子里的啤酒，收银的同事扫着台上的东西，滴滴滴的声音后面，啤酒罐撞击着，一瓶、两瓶、三瓶．

　　“一个女的喝这么多酒。”
　　老板娘趁湘湘没注意翻了个白眼。

　　这个湘湘是这个月刚来的，傣族人，爱喝酒抽烟，长得妖里妖气，老板娘私底下看不上这样的人，但也不敢明着跟湘湘摆脸，别看这湘湘平时没什么声响，但老板娘知道越是这种人越不能惹，人都有气场，性格弱的强的，好猫还是坏猫，狠角色还是软柿子，往旁边一站就有数了，像老板娘这种在社会上混久了的老狐狸，那眼睛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况且，老板娘藏着私心，打湘湘来这儿起，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这是棵摇钱树，哪舍得辞退哩。

　　湘湘自然是听到了，懒得说话。
　　不几秒，一只纤长的手伸过去，从老板娘眼底下拿走了一罐酒，食指勾住易拉环，往下一按，气泡溢出，湘湘靠着门框，仰头灌了一口，酒液滑下嘴角，隐进半露出的沟壑里。

　　对面，老板眼睛发直。

　　老板娘劈头盖脸地甩过去一巴掌，“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都挖出来喂狗！还有你，以后别穿这么暴露。”

　　湘湘笑了笑，软着声，“遵命老板娘。”

　　老板娘没好气瞪了眼她，继续低头清点起来。

　　老板的目光直勾勾的，湘湘嘴角勾着一缕淡笑，一张红唇比玫瑰还要娇艳，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角的酒液。

　　老板浑身酥软。

　　湘湘付完钱，拎着装满啤酒罐的购物袋离开了，远处传来老板娘的大嗓门：“眼睛都戳瞎你，一只狐狸精有什么好看的。”

　　她头也没回，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湖蓝色裙角在初秋的风里翩飞，像六月的科尔沁大草原上醉人的风光。

　　喝了半盏的啤酒晃荡晃荡，路过垃圾桶，随手扔进去，新买的高跟鞋磨脚，湘湘停下，单腿点地轮流脱下鞋子，拎在手里，一双如青葱般白嫩精致的脚踩在水泥地上。

　　女人漂亮的赤足，如同沾了污秽的宝玉，让人莫名兴奋。

　　秋天的风带着瑟意，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却吹不走人们心里的躁动，所过之处，男人们对她吹着口哨，她眼里谁也看不见，将海藻般的长发拨向一边，低头的时候，露出如大提琴的弯弓一样完美莹白的脖子，脚掌贴着地面，走得稳稳当当。

　　“湘湘。”身后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叫她。

　　不用听也知道是谁。

　　湘湘停下脚步。

　　老板走上前来。

　　这个男人四十几岁，在她第一天上班就对她动手动脚的，超市里员工之间都在传“湘湘是老板的小老婆”。

　　即使她什么也没做，就只长相妩媚这一点就是最大的原罪。

　　湘湘早已习惯了这些，无论是老板的好色还是老板娘和员工的同仇敌忾都没让她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留在此处，只是暂时为了维持生活，短暂的苟且而已。

　　她也不知道还要苟且到什么时候。

　　只是心里有一个笃定的目标，无论周围的人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她。

　　她只想找到妹妹。

　　老板看着湘湘，目光落在她那双白嫩的双脚上，眼冒精光，搓着手笑容藏不住的猥琐：“今天那老太婆要在店里忙，你要不要跟了我……”

　　湘湘还是那样软软的笑着，“刚才老板娘说要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您不怕啊？”

　　老板露出厌恶的表情，“老太婆嗓门大，脾气差，哪个男人受得了她，你别管她，只要你跟了我，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不是要找妹妹吗，这一带我熟，只要你跟了我，别说帮你找妹妹，就算是……”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越发猥琐，“给我生个大胖儿子，我马上把你扶正，哼，就那老太婆干瘪的身材，难怪生不出来个儿子。”

　　老板和老板娘只有一个女儿，老板做梦也想要个儿子，他专门喜欢看女人的屁股，也看中了湘湘那翘臀，跟他那帮狐朋狗友私下里说湘湘屁股大，肯定生得出来儿子。

　　湘湘没听见去多少，对老板招招手，“过来。”

　　赵陆深的车停在了一棵行道树下。

　　常罡很奇怪，直到他顺着后视镜里赵陆深的目光看到了湘湘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她工作的那家超市的老板？”常罡刚说完，便看见湘湘笑着对那老板说了句什么，那老板果真靠近了她。

　　常罡忍不住道：“这女人也太随意了吧……”

　　再看后视镜里，赵陆深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那里，俨然看着好戏的模样，常罡看不出主子的想法，也不敢开车离开，只能陪着继续看。

　　老板心里一喜，走到湘湘面前，却没想到被湘湘抬脚击中了“下三路”，他捂着□□痛的跳了起来。

　　常罡刚要大喊一声“好”，听见身后车门碰的一声，赵陆深下了车，他回过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便看见赵陆深径自朝湘湘的方向走去。

　　这边。
　　老板肉眼可见的暴跳如雷，抬手向湘湘挥去之际，被一只手拎住了后衣领。

　　湘湘似有预感地抬起眼，越过老板的头顶，撞进了一双熟悉森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