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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个主意 ...

  •   过节穿新衣,德江城有一家锦织坊,超有名气的一家裁缝铺子,据说朝廷上的官服,皇帝的常服都由这家师傅打理,当然,这里的师傅应该没有他们京城总店里的老辣,但好歹这招牌戳在这儿就是保证,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贵不贵的陶大城主就不关心了。陶璋落脚德江城后就派人给那家成衣铺子送去了两个鸽蛋大小的明珠作定金,然后第二天,锦织坊的掌柜就带着三个师傅上门来服务了。

      早先看到那俩明珠,锦织坊的掌柜就知道这肯定是一个大主顾,能在锦织坊定衣服的人没有来头小的,真金白银掌柜的见多了,钱从来都不是问题,但是那俩明珠,凭个头,凭光泽,可遇不可求,决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有的东西,当然不能怠慢了,所以尽管不知道主顾是何方神圣,锦织坊的掌柜倒有颇具先见之明的把刚从京城还乡故里的金字招牌关师傅也一道请来。
      普通的殷富人家小院,可是一进门,就处处显出不凡,不说院子里的太湖石,单单说此刻眼前厅子摆设的那一幅水墨气象的云石山水屏风,一整块上好云石,山峦叠嶂水气氤氲,配上同样价值不菲的红铁木雕栏,都是千金难寻的稀罕货,幸好,锦织坊掌柜四下偷偷打量一圈,确定主顾身家不凡,暗自为先前的决定满意。

      引他们来此的小厮让他们立等稍后,他自己转身绕过了那处屏风到了后面,然后就听到禀报声,“城主,裁缝师傅来了……”
      锦织坊的掌柜听这一耳朵,心里一激灵,称呼自家老爷为‘城主’的人可不多见,加上这里本就是云岭城的地盘,还有之前的种种迹象,对于此间大主顾是谁,心里多少有点底了。云岭城主他从未亲眼所见,可是大名在外,谁没听过?

      一阵脚步,陶璋从隔壁走出来了,看到地中央的几位裁缝师傅外加掌柜,点点头。“听说锦织坊的手艺很好,这次就麻烦几位师傅了。”
      掌柜急忙还礼,一边说吉利话,外带夸耀一下子自家招牌,一边用专业的眼光开始打量的打量眼前的金主,乍看之下,云岭城主的衣裳并不显富贵,属于窄袖马靴的胡风装扮,相比中原文人喜爱的峨冠博带要显得简单轻便许多,身上更没有那些明显可以看出价值的佩饰装点门面,看起来这位爷的属于‘没挑儿’那类。
      不过,其面容沉稳,目光锐利,举手投足莫不带着久居上位的风范,依然属于不可怠慢之人,掌柜心中有数,越发对自己带来金字招牌的老师傅满意之后,直接切入正题,“这位老爷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

      “没什么旁的,只是时间紧,你们尽量多做几套衣裳,要冬衣常服,骑射服也要,主要厚实点,什么护手之类也要捎带,这儿有几块好皮子,都用上。”陶璋说完,伸手打住就要上来量身的裁缝师傅,不是给他,是给……
      陶璋冲着屏风那边叫人,“暄儿!”
      屏风后面没人应声。
      陶璋忍不住心里叹气,昨天被费暄淘到一歙砚,叫什么龙鳞,又叫金星什么的,除了价格,陶璋也不知道到底哪儿好,不过费暄抱着那破玩艺一晚上没见撒手。

      陶璋带着几个裁缝师傅绕过屏风,屏风后面是另一间屋子,墙上挂着水墨,靠北墙边立着两个书架,靠东窗的地方是一张红木书案,上面文房四宝,靠南一侧有张暖榻,地中间是烧了银丝炭的暖炉,不见一丝黑烟,整个房间看起来像个小书房。
      至于他们此行要做衣裳的主顾,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公子,站在书案一侧的阳光下,正小心地手托着一方青色砚台仔细赏玩,他身上穿了藏青色的圆领袍衫,无纹无绣,只是阔袖边上滚了圈皮毛稍作点缀,但可能因为他站在阳光下,身上的孔雀锦浮出一层银光,衬得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贵气。不过,也因为有阳光,这位年轻公子的面容倒有一侧被阴影遮住了,可即便如此,依然能领会到其人丰神俊秀,眉目如画的风采。
      费暄听到人脚步声,转头望过来,看到——

      “哎!关师傅……”掌柜的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旁边的险些摔倒的金字招牌老师傅,可惜力道不足,不但没扶起来,自己反倒被带个趔趄,俩人摔在地上,一坐一跪,生生比旁人矮了半截。
      “这是……他们是谁?”费暄放下手中砚台,看向陶璋。
      “锦织坊的裁缝师傅。”陶璋伸手一提,把摔在地上的人拎起来了——没有武功,指肚有茧、指甲里残留画石粉,就是个裁缝。陶璋收手,负手而立。

      这时,另外两个裁缝师傅也过来架住那位似乎有点站不稳的老师傅,掌柜爬起来,有点尴尬,连连对陶璋告罪,目光看向自家金字招牌的师傅带着埋怨,您说您一坐镇京城的锦织坊老把式,手下拿捏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无数,这位公子确实好似天人下凡,可您也不至于手脚慌乱、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不是?

      “让这位老师傅先坐下来吧,” 费暄指挥把人放在暖榻上,“外间风凉,可能吹到关节了……这位师傅看起来年事已高,”费暄走过去,探上这位关师傅的脉搏,顺便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的面色,“刚刚摔那一下,没事吧?”
      裁缝师傅对上费暄的视线,急忙转开,应的有点结巴,“多谢……关心,老朽惭愧……”
      费暄把自己的手炉放在裁缝师傅手中,“无妨,先休息一下,不碍着就好。”

      接下来就是给主顾量体裁衣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没什么奇怪的,唯一让锦织坊掌柜的有点意外的是,自家金字招牌的关师傅表示无大碍之后,就直接接手了给那位年轻公子量身的活,看都没看云岭城主一眼,而云岭城主似乎也不在意。
      那位长得像仙人一样的公子看起来颇受云岭城主的宠爱。这就叫——投其所好,怪不得是京城总店的老金字招牌,看人下菜,真准!掌柜的心里赞叹。

      陶璋也在心里赞叹,为裁缝师傅的手艺——人家老师傅就是老师傅,把式跟别人都不一样,那几张上好的貂皮、猞猁皮一过眼,取舍就有了计较,量身随便拿捏大概,尺寸就出来了,连款式花样都顺带构思好了,草稿一出,看起来就特别合费暄的气质,也很合费暄的喜好,反正一切有条不紊、一个人轻松搞定。给自己量身的两位裁缝师傅一直忙前忙后,虽然也是经验丰富,但是感觉就是没有那个老头那么通畅。
      衣裳七天后会拿来试穿,如不出意外,再花两到三天修改就成活,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冬节一过年关就不远了,所以眼下正是各家各户都在忙的时刻,不过这不包括费暄,除了定做衣裳,也没什么事情值得他操心,他只管看看书、写写字,在陶大城主以安全为由的禁足令中,如果没有陶璋亲自陪伴,费暄甚至无法迈出大门。日子过得很清闲,就是为了等易筠回来一起上路。

      关于易筠的‘回门省亲’,费暄之前跟易筠聊天的时候知道他机枢门的祖师爷是墨家传人,所以他们这个门派在数术、工程、自然学说方面的成就肯定非比寻常。朝廷鼓励农业、手工的技术发展已经有很多年了,所以易筠的这个师门,虽然在某些酸儒看来纯属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可学成出山的,在工部做到三品大官的也不是没有,即便学不成,至少三五年下来,也能在家乡有个糊口的手艺。
      易筠擅长的数术机关,只是机枢门其中一门偏科,至于旁的技艺还不知道水有多深。这样看来,机枢门也算另类的藏龙卧虎之地。费暄并不在意易筠此行到底会不会进行顺利,该计划的他已经给他们计划好了,至于具体怎么操作,那个代表‘天命’的紫晶金石令到底做出来会是怎个模样,他们机枢门、乃至云岭城都能人辈出,自己一个有家归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苦操这份闲心?

      但是陶璋最近很忙,并不是因为易筠离开了他才忙,而是费暄的那番关于紫晶金石令说法的风声放出去之后,事情的发展让云岭城不可避免的成为江湖瞩目之地,来找麻烦的宵小们已经没有,但就像费暄说过的,那些入夜偷袭的人只能算最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自不量力的山大王,或者江湖游侠之流。真正的对手,是消息放出去之后,才会慢慢浮出水面的势力。

      真正有能力质疑云岭城江湖老大位置的人才是真正的敌人,云岭城最近收到了很多江湖门派的拜贴,光明正大的来‘踢馆’,就为了一件事——紫晶金石令。
      你们云岭城不是号称已经得到了江湖至宝么?那你们也肯定不介意拿出来给大伙看一看了。而‘看一看’的过程,就会产生真正的文章。疑惑的、不服的、想螳螂捕蝉当黄雀在后的……种种势力肯定蠢蠢欲动。如何降服这些门派,如何让这些门派的当家人真正俯首承认云岭城的老大位置,才是所有事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所以,这件事情最后又不可避免的扯回到费暄身上——如果费暄这时候忽然遇刺,那云岭城就再也拿不出‘人证’来证明手中的紫晶金石令的真伪。当然,陶璋知道,在大伙都没有亲眼看到紫晶金石令长什么样儿之前,想出手害费暄的人可能不多,但也不得不防这种可能性。所以,在距本部快马八天的路程的时候,陶璋还是秘传了天冲法王,让他派一队高手过来,不用显身,暗处保护就好,自己则全心放在应付这些‘客人’的拜访书信上。

      立威、拉拢、打压,挑拨离间……单打独斗云岭城不惧怕江湖势力的任何一方,可是陶璋怕各种江湖势力联合一起与云岭城死磕,尤其当利益诱惑非常大的时候。这种联合势力不用太多,冒出两三伙就够他们小心堤防了。
      陶璋近日一直在研究那些能摆得上台面江湖势力和他们内中的关系,找些破解招数防他们联手对付自己。虽然江湖从来不是铁板一块,不过因为各种各样姻亲关系结成的派别也不少,更有利益一致的某些常年合作帮派,所以研究来研究去,陶璋拟了一个又一个的挑拨离间、从中作梗的想法,但不管怎么打压,也不可能完全消除这样的隐患。

      易筠还没有回来,陶璋无人可以商量,至于云岭城其他法王,用易筠那张嘴形容就是‘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家伙’,完全指望不上。而其他人也从来不屑参与进这种‘偷机诡诈的卑鄙小人行径’里头。所以,陶璋盯着书案上最后被他总结出来的唯四个不好搞定的江湖世家:冯、陈、褚、魏、每个字下面都重重戳了几下,头疼——都是大患,绝对的大患!

      费暄抱着一摞画纸路过,看到那恶人站在书案后头表情阴沉,不由得微挑起眉梢,吃惊又好奇,然后眼睛再往桌面上一扫,表情就变了……几经犹豫,最后实在忍不住走过去,伸手一指,“写错了,百家姓里这句应该是‘冯陈褚卫’。”这都能背错,他真的不该对此人抱有希望!
      “嗯?”陶璋抬头看到费暄一脸纠结,再看看自己写下的字,猛然醒悟,为这个误会大笑起来。

      笑着给费暄解释了一下自己写出这四个姓氏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什么百家姓,陶璋没指望费暄给出主意,小东西聪明不假,但傻子也知道他对江湖门派的认知肯定为零。岂料,陶璋刚刚解说完云岭城可能在未来数月面临的困境,费暄就一脸若有所思地喃喃,“果然成了这样……”
      这话在他舌头里翻个个甚至都没吐出口,可陶璋是什么武功修为?更别说俩人本来站得都快贴上了。
      “怎么?”听费暄的这个口气好像……
      “所料不差。”面对陶璋的疑问,费暄给出肯定。

      看着那张恶人脸,费暄抱着画纸忍不住小退了一步,不忘解释,“你之前追问过我,现在我说了,你做什么还摆这种表情?那时我不能说,因为不能肯定此计一出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可现在能确认了……你到底要不要听?”那个时候瞪人就罢了,现在还瞪人。
      陶璋只是在吃惊,说书里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没见过,可是费暄这走一步就算定后三步的法子也真让他开眼界了。

      “即使紫晶金石令给你这个江湖霸主的地位,也不可能要所有的人给你供奉、听你号令,这个霸主地位,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空名罢了。往好一点方向说,人人敬你三分,畏你三分;说难听的,这根本是个惹祸的东西,惹祸的位置。”费暄觉得他们这些人就是为了争夺而争夺,却没想想实际问题,“就算你争到了,还不是让人眼红,日后永无安宁。”
      “人活一世,总要轰轰烈烈走过一遭才好。”陶璋笑道,心中不以为然。
      他的暄儿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就算江湖霸主地位是费暄口中的‘空名’,可是世上有多少人拼死拼活就是为了一个名利。再说,云岭城若坐上了江湖霸主之位,说话分量自然不同,连他旗下城众在各地的生意都会更加安稳,有名、有权、有利,又怎么会没有好处?

      费暄不想与陶璋辩论这些,他只是想说,“这个位置就是让人眼红的,所以与其你千方百计捂着护着,倒不如公开拿出来,让利于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陶璋直觉皱眉。
      “你想让驴干活,总得给它眼前吊根胡萝卜吧。”费暄相当不留口德,“既然这个龙头地位会让云岭城成为众矢之的,那你自然应该把风险分摊出去才好,或者,你有本事能保证当了龙头后,人人就会听你的话?”
      当然不能!
      陶璋脸上比刚刚好了一点,“你详细说。”
      “如果注定这些人不服当你的‘手下’,那就索性把他们转成你的‘帮手’。作为江湖龙头,想要让人听你的话,除了有名正言顺的信物,你还需要两个字——威、信。威,畏惧也,这个你有,你们江湖人用拳头说话,你势力够强,家底够厚,他们当然怕你;可你也得有‘信’,定身以行事谓之信,你想要别人都听你的,起码你得受人信赖,事事占理,公平无偏,才好让人信服。”

      费暄忽闪着他那双长长密密的睫毛,里面黑亮的眼睛清得像一汪水,陶璋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闪亮诱人,但奇怪的是自己心中无半点旖旎心思,只是沉浸在那种知性的、悠扬悦耳的声音里无法自拔,然后慢慢的,之前很多朦胧一团、乱乱糟糟的想法都在这种声音中渐渐清晰起来。

      “……江湖的龙头,说白了就是‘话事人’,那些是非曲直你得给人家拿出不偏不倚的判定结果,所谓心悦诚服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假如日后江湖若发生摩擦,双方知道到你这里能求一个心服的结果,那时即便你没有信物,你也是当之无愧的龙头,说话掷地有声,成为江湖共准,威信自然就树立起来了。”费暄给陶璋、给云岭城规划了一个非常宏伟的目标,让人心驰神往,“你想想,如果这个仲裁只有你一家之言,就算结果公正也会遭人质疑,这个责任和风险必须有人分担。你可是应该考虑一下其他江湖势力。”

      费暄的意思就是云岭城至少先立起威信,坐稳了位置再考虑其它。如今他们手握紫晶金石令,地位肯定无人能撼动,所以莫不如把陶璋担心的那些‘隐患势力’也拉入伙,让他们各家出代表一起组成一个七八人的江湖仲裁团。江湖大事,大家一起商量,云岭城主负责拍板,这样出了责任谁也别怨谁,风险一起担,但好名、威名最终肯定要落在云岭城头上的。

      费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提出的‘仲裁之权’更是让原本虚空的江湖龙头的定义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此说一不二的江湖决策权力也让陶璋无法不动心,但问题还是存在:分权容易,收权难;再说,分给谁?怎么分?
      费暄建议说找有实力、有资历的帮派,他说得简单,这小东西哪里知道江湖势力的错综复杂?门派间的实力高下岂是用尺子一量就能一目了然的?所以这件事,费暄出了一个好点子不假,但是操作起来实在困难多多。再说,陶璋也不会允许任何势力能趁势东风从这盘大餐中捞到真正的好处,‘几分天下’这种大患必须在准备的时候灭掉苗头,所以两手准备是必要的。

      陶璋一面盘算着云岭城背后要沾多少血,一面考虑到底联合哪些门派,“恐怕要从长计议……”陶璋话没说完,见费暄奇怪的看了自己一眼。
      “难道你有好建议? ”
      “能者居其位。”费暄扔出五个字。
      陶璋一愣,看费暄说得轻飘飘的样子,顿一下之后,恍然大悟,猛地拍了把桌子,怪不得帮里的弟兄们有事没事提起易筠总是一副恨牙痒痒的样子,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文人诡诈,文人诡诈啊!

      百问之你们彼此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陶璋: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只不过都是江湖上的事,与血腥脱不了干系,说出来怕会吓着他。(挑眉)暄儿,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费暄(平静):谈诗论赋,家国天下……就算你想听,可我为什么要对牛弹琴?
      陶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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