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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文痞小人 ...

  •   两人的午后茶话终究没有在诗书上面打转,叶友白其实没说三两句话就把话题转向了山茶,并且借口园中几株山茶树已经开花,邀请费暄同去品品,言语之间似乎对自家的山茶颇为自负,“知贤弟是将来要参加科考高坐庙堂之人,可如此花开好时节,若辜负的难得一见的美景多遗憾。埋头苦读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我家也养了几株山茶的,可惜……”费暄顿了一下,明显有点生硬的继续说道,“是京城的气候太冷,只好盆栽,到底不如南方看到大株大株的山茶树。”
      叶友白了然的笑了,一边领路一边说道,“那贤弟今日就好好赏赏,不是愚兄自吹,恐怕整个惠州也找不到我家西园这片壮观的山茶花。我祖父当年选址这里盖宅子就是冲着那大片野生的山茶树……当然,那时没什么名品,是后来才慢慢一点点培育出来的。哦,说到这个,京城的大富之家甚多,贤弟也应该见过不少名品,倒是愚兄又在班门弄斧了。”

      “二少又在谦让了,叶府是东南重镇的大户,培育的山茶自然非比寻常,”费暄跟着叶友白在几栋建筑之间迂回转侧的走了好几个弯,全是幽静的石子小路,一路上也没碰到半个听差使的,“京城也许爱山茶之人不少,但这种事情,总归上行下效,真正的珍品在那些贵人老爷们家中,旁人即使养几株稀罕货最终也总归到了这些人手中,总是有闲有钱才懂欣赏这些风雅之物。”

      叶友白听了哈哈大笑,“贤弟是在说大富之家的攀比陋习了!不过我们叶府的山茶自然不比其他地方……”叶二少在滔滔不绝,他们两人却在跨出一道木质小门后,脚下的路和周围景致越发的偏僻起来,费暄并未出言询问或者表现出任何迟疑的意思,尽管,他隐约察觉到叶友白是刻意的在挑这样的小径走。
      不过,在跨入最后一道半月拱门之后,脚下的小径忽然峰回路转,一大片开阔的山茶林豁然出现在费暄眼前,费暄情不自禁走向山坡,回头,这才看清了地势,原来他们已经绕出了山庄,这一大片山茶林显然是他们叶府后山的一大景致了。

      山茶花向来红色居多,大红、粉红、深红、玫红又或靠近红色系的淡紫,偶然有白,此时虽然刚刚开花,但林中山茶繁盛,远远望过去居然也是火红一片,比那日在园中吃饭的小小一角可壮观多了。费暄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叶二少果然没说错,这里确实是叶府的一大景观。

      叶友白在旁边微笑的看着费暄,然后带着他走过一株又一株山茶,就着那些有名有号的一一讲解起来。费暄一直沉静寡言,认真欣赏,但说真的,比起如此一株一株的细品,他更偏爱成山成谷气势磅礴的火红,只不过,他不能不顾主人家的一片心意,更重要的还有礼仪。

      玛瑙茶、宝珠茶、正宫粉、一捻红、蕉萼白宝珠……挨个数过这些熟悉或者不熟悉,名贵或者不名贵的各色山茶,费暄抬手摸着眼前丝一样柔嫩的花瓣,他其实刚刚在叶友白面前自谦了,他家养的那些山茶绝非寥寥数株寻常盆栽,比如此刻他手中的‘童子面’,山茶八珍之一,叶友白介绍起来的时候也语气颇为自豪,确实,这一株的品性纯正,雪白埋红,正是少见的上品,可他小时候却专爱揪‘童子面’的花瓣玩,好好的一株山茶总是被揪得跟秃尾巴鸡一样,因为他觉得漂亮,也因为听行之说山茶花瓣捣碎了可以涂抹蚊虫叮咬,现在想想还真是暴殄天物,不过,无论过去到现在,他府中上下可没什么人觉得毁一株‘童子面’值得心疼呢。

      “想起什么了?”叶友白盯着费暄的侧脸已经有一会儿了。
      “抱歉,是我听入迷了。”
      明明是在走神,不过叶友白没说什么,他同样沉溺于费暄刚刚的晃神儿,那一刻,费暄的表情都不会那么拘谨生疏了,依旧沉静,却带着一丝隐约……撒娇的味道。
      叶友白笑了,拉起费暄,“贤弟,我来带你去看那株‘朱砂紫袍’……”他带着费暄渐渐走向山茶林深处。

      叶友白表现出是个相当合格的主人,尽管费暄性子一向冷淡,但两人之间一下午也绝没有冷场,叶友白妙语连珠,数起这些山茶的来龙去脉,竟然个个有故事,滔滔不绝,亏得叶府有这么一大片茶林中,暗中也藏了不少珍品,可是,费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叶二少握住的,当然也有点迷茫于他对自己的称呼,似乎仅仅半天时间,就已经三级跳的从‘费贤弟’,到‘贤弟’,到最后的‘小暄’——江湖人都是这样‘豪迈’到不顾意愿、不拘小节么?

      “小暄,下面的这一株你可要瞧仔细了,说是这整片山茶林的镇林之宝也不为过,”叶友白忽然坏坏一笑,一步迈向费暄的身后,伸手蒙住了费暄的眼睛,“哎,小暄莫急,为兄定要给你一个惊喜了……小心往前走,没关系,地上没有石头。”叶友白站在他背后,推着他慢慢前行,引领着费暄方向,只是他的头探在前,每一息呼出的热气都喷在费暄细嫩的颈子和脸颊耳侧,个中说不出的暧昧情由在耳边萦绕,这让费暄有很不自在。
      叶友白察觉到了费暄的紧张和生涩反应,脸上的笑容就从未断过,手更是一刻没有放开,只是小心带他绕过一棵棵茶树,费暄觉得过了好久,叶友白才放开他——
      “十八学士。”

      重见光明的刹那,费暄看到眼前的那一株相对矮小的山茶树,上面花色竟然大不相同,数一数竟然真的只有十八朵花,且朵朵颜色不同,红便是全红,白便是全白……不见一丝混杂颜色,竟然与传言中的那般极品完全相似,费暄看着这一株半身高的山茶,露出一个明显意外的样子。
      “怎样?不是为兄故作玄虚吧?”叶友白继续拉着他讲解,“这一株正是昨日全开,开时齐开,谢时齐谢,妙不可言,所以为兄今日才一定要小暄齐来品品……”

      费暄绕着这一株山茶,凝视打量了许久,虽然依旧紧紧地抿着唇,却最终抿不掉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非常美,叶友白觉得脑子顿时一空,情不自禁开口,“小暄,你真应该多笑笑。”
      费暄转头看向他,顿时吝啬地收回了嘴角仅有的那一点点弧度。本应尴尬的一瞬,却因叶友白的心尖好像被猫儿抓了一把而忽略了,他只觉得有种感觉,刺刺痒痒,让他毛躁莫名。

      镇林之‘十八学士’一看完,天色也就不早了,叶友白很有眼色的没有继续拉着费暄再看,而是折身返回,这一路观赏地过来还不觉得怎地,可回去的时候费暄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地也走了大半个山头,再从宅子里迂回的一绕,正巧赶上叶家老爷子与陶璋从外面商铺巡视回来——虽然陶璋他们此行目的是过路访友,但如果叶家打了生意合作的心思,开口相邀,陶璋自然不好拒绝。

      陶璋陪叶家老爷子出庄子走了一大天,说心里火急火燎那是夸张,但也绝对是时刻警惕不敢放松,他明白自己这是被叶家摆了一道,原因无它——费暄!
      本来陶璋他们计划拜访叶府就是路过探望前辈,最多呆不过三五日,尽到礼节,甚至易筠在小住一晚后,清晨就告辞离去——他要去距这里二十里远的云岭城分堂处理杂务,免得日后行程折来折去。可是今天叶老爷子一大早传话说与陶璋有生意相商,事情就开始失控了。

      叶宏锦的资历摆着,亲自开口相邀,无论如何陶璋不好推却,而只要他点头应下来,别管最后商谈合作成与不成,起码他们都要在这里多住半个月。叶府的这个提议背后绝对暗藏文章,而费暄本身更是陶璋最担心的不安定因素——这小东西随便跟人打声招呼,三两句话的功夫也能让他焦头烂额地忙上大半天,更别说现如今易筠不在,自己正忙,费暄没了紧箍咒,后果不堪设想。

      陶璋临赴约前派人给易筠传口信,通知计划有变,费暄则照例一早被‘命令’去书阁老实看书,不许惹事,然后突发的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易筠马不停蹄的从隔壁县城奔回来,最后与陶璋几乎是前后脚跨入叶家大门,而费暄最终不务正业的游遍大半个后山,沾了满身花香同时出现在叶家晚宴的饭桌上。
      晚宴、席上,气氛有些……诡异。

      桌上的几个人,至少有一半人的心思放在了费暄身上,而费暄,老样子,一副心不在焉好像总在神游似的。正常中又有点不正常,长眼睛的都看出一向寡言冷淡的费暄与叶二公子熟络了很多,费暄五句里倒有三句是回应叶家二少的,而他碗里的菜,也至少有一半都是叶友白给推荐的,作为一天相熟的朋友,他俩这关系可算连跃三级了。

      “哦,对了,小暄,这两天看书看得怎么样?”易筠微笑,插入他们两人之中。
      “没有看许多,今天二少邀我去后山看山茶花了。”
      叶友白大方接话,“正好赶得巧,下人昨天晚上跟我说后山的几株珍品怕是今天要吐蕊,易兄是大忙人,陶兄今天又要出门,赏花这类雅事贤弟又不好一人独赏,刚好拉了小暄同去。”
      “哦?二少好不厚道!这等好事都不知道等兄弟一等?”
      “罪过罪过,七贤兄也知我是急性子,按捺不住!明日,明日小弟做东,让下人备好酒菜,我们再一同上山。”
      “这个自然好!不知道林中那株‘雪皎’开了没?”易筠很来兴致的样子,“我还记得那年第一次到府上也赶上山茶花开……”
      陶璋没有再听易筠与叶二少的席间真假热络说笑,他把视线转向安静喝汤的费暄,太阳穴一直在跳疼。

      第二日,应邀的后山茶林一行。
      与其说观景,不如说茶话,进林子没多久,就由叶友白寻了一处景色颇好的平坦地方,安排林中小酌,茶点酒水一应俱全。不过烫酒这个活落到了费暄身上,他摇晃着手中的阔口酒壶,让酒壶在不断加温的热水中均匀烫热,溢出阵阵酒酿醇香,飘散席间。像这类风雅的事根本不能指望这些江湖糙人,就算易筠不在糙人之列,但是没人能否认即使是江湖第一才子也不可能做得像费暄这样悠闲,带着仿佛诗情画意般的优雅。
      喝酒聊天,到了酣畅的时分,相融的气氛很好地为东道主找来了更多的亲近借口,借着清风朗日、鸟语花香的美好环境,叶友白以主人的身份开口相邀,要乘画舫出门游江——仁兴这个地方,是两江五湖的交汇处,美景不胜繁多,或者不说自然风光,单单这东南水道重镇的名头,也昭示着这是一个货商云集、人来货往的热闹地方,看看也好。

      费暄放下烫好的酒壶,“我有读过朝廷官本的《风物志》,关于仁兴这里书中大着笔墨,特别是‘仁兴三十里水集’,真没想到竟近在咫尺。”费暄的脸上看不出高兴或不高兴,话语里仿佛透着渴望,仔细一琢磨又好像是他一贯的漫不经心。
      陶璋心中闪过一瞬的迟疑,不过最后他嘴里还是欣然应道,“那就有劳二少给安排了,暄儿不常出门,这次带他出来也有见识一下的意思,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下在这里待他先行谢过。”
      “哎,陶兄何必跟我客气,这还不是应该的,到了仁兴的地界,怎地也要做一次叶家的大船,去看看秋水长天和琵琶映月……”叶友白随即拉着陶璋滔滔不绝讲起仁兴这个地方的各处名胜,时而看向费暄,笑得尤为亲近。
      陶璋就着花香、喝着陈酿,对叶友白的热络不住点头,墨黑的瞳仁却一直没放松地盯着对面那个从来不叫他省心的刁猫一只。

      虽说叶友白开口相邀游江,话说得十分漂亮,但陶璋却不敢尽信,叶家已经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商机合作’这块招牌,尤其是叶宏锦倚老卖老亲自举着这块招牌,把自己生生挤到如今这种被动位置,如果不能撕破脸,他目前能做的只能打起十二万分小心,见招拆招了。
      画舫游江,地主之谊……就算叶友白安排招待自己游江又怎样?叶宏锦那边随便找个视察商户的借口,难道他们这些江湖晚辈还真的能放着江湖三代老资历的叶老爷子枯等,自己转身去乘画舫出门游玩么?费暄……费暄到时候,自然只好被扔进叶家眼皮底下,任人捏扁搓圆了,叶家真的打了好算盘!
      不过事已至此,他能怎样?
      回绝?
      笑话,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除此之外,陶璋有自己的考量。云岭城如今如日中天,放眼江湖几乎无人敢正面与自己为敌,便是叶家当下也只敢在外围兜圈子,小小试探,所以与其把费暄藏着掖着,莫不如给他冠上云岭城的名号,大大方方亮出来,他倒要看看叶家到底想走到哪一步!
      只是……唯一的变数……陶璋眯着眼睛……

      晚间洗漱完毕,打发了叶家伺候的下人,陶璋转身把费暄拎到自己房里,他得好好敲打敲打他,让他认清叶家的嘴脸,省得没由来的被人三句两句拐走,或者没事儿再给自己找麻烦——云岭城确实不产君子,可叶家更不是什么好人!

      “小暄,你觉得叶二少这个人……怎么样?”易筠的话题刚起了一个头儿,就见费暄直直的看过来,明显不高兴的样子,甚至眼神批判还有点尖锐。“……怎么了?”
      “我不喜欢有人总把琴棋书画与情、欲、美色联系在一起,更甚以此为脚踏板而欲行风流之事,简直是一种亵渎。”
      易筠被刺得不着头脑,陶璋闻言却眉毛一立,“叶家那个混蛋对你做什么了?”
      费暄不屑,“他那天特别给我介绍他们叶宅镇山之宝的‘十八学士’。那一株山茶果然不多不少开了一十八朵花,朵朵不同。”
      费暄这回的思维跳脱让陶璋也有点跟不上了:看山茶花跟风流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当然有!
      实际上茶花中的“十八学士”,十八指的是花瓣轮数而非颜色,至于说颜色,又可细分为朱十八,粉十八,白十八……这些在《枝植香考》、《花镜》等等书中都有详细描述可以考据,并非很生僻,关于十八学士被人为的创造了近乎神奇的市井说法,像陶璋这类的附庸风雅的暴发户信以为真也就罢了,作为一个据说能跟易筠齐名的‘江湖才子’也如此认为,且在客人面前高调炫耀——简直匪夷所思!
      见微知著,费暄随即对叶友白这个人有了重新的心里定位,他那些过于热情的行为似乎也证实了自己对他品行的猜测。说什么‘才子’——在费暄看来,叶友白根本就是借着才学之名行风流之实的文痞小人。就算他同样不喜欢陶璋这种一身恶霸样的,起码恶人一直坦荡荡的做他的恶人,总算光明磊落,也好过那种伪君子。
      费暄冷着脸三言两语解释完十八学士的纰漏之后就不再吱声了,不过因为叶友白的才学问题,费暄连带着看向易筠的眼神也开始带上怀疑,弄得易筠尴尬地摸摸鼻子,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因为一株破茶树,再一次暴露自己的不学无术被这个小东西看扁了,陶璋这次却莫名松了一口气。照费暄这骄傲的性子,自己可以不用担心他伸出猫爪子四处勾搭叶府了,不过关于‘防人之心’这点还得教育教育。
      “易筠的师门规矩甚严,撑死他也就敢写两首让人牙酸的诗什么的,连个姑娘的帕子他都不敢收。可我警告你,叶友白绝对是个中老手,手段老辣百无禁忌,你最好老实给我离他远点,那厮阅人无数、绝非浪得虚名!陶璋揪着这只刁猫严重警告。

      费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瞅着陶璋,瞅了半晌,开口一句话差点没让陶璋吐血,“果然江湖传闻都不可信,所谓风流才子竟然如此手段不入流,所谓英雄豪杰更是当面客套、背后诋毁,十足小人行径。”费暄说完,转身翘着尾巴回屋睡觉了,留下自尊心已经被抓得千疮百孔的黑脸的云岭城主。

      ———————
      百问之,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
      费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程度,嗯——还好。
      [真难得,你终于有说‘好’的时候了。]
      陶璋(黑脸):我觉得不好——这算什么?为了看我被气的七窍生烟的程度,很娱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文痞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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