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比天涯远一程 （阿Jen在硅谷的流年似水似水流年）》温莎林

13、职场.战场

　　200x 年 2月 26日 星期四 多云转阴有雨

　　早上起来，一面吃早饭一面给 Cindy 打电话，问她我该怎么办。

　　Cindy 很干脆的说，“这有什么难办一起的，两个一起推荐好了。”

　　“那，要是万一公司用了一个，我…”

　　“怎么，你觉得对不起另外一个了？搞清楚了，你又没义务帮他们找工作。肯做这个人情，已经很好了。而且，说老实话，以现在的工作行情，你们又是行业里的大公司，只怕名额老早已经内定了，你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Cindy 说得有道理，仔细想一想，的确如此，我又何必瞎操心。

　　“没想到 Mimi 的先生也会被裁员。”

　　“有什么了不起的，别看他在我们面前牛皮烘烘，也就是一个高级一点的打工仔而已。这种人，经历一点挫折，是好事，否则他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到了公司里，打开电子邮箱，果然有两份简历已经在那里等着我，我把他们一并发给 Andy。

　　今天运气不好，上班不久，客户服务部门转过来一份客户开的“紧急维护要求”，以我们公司的政策，这种问题是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拿出处理方案的。我和 Jason、Emily 急得焦头烂额，直到快下班才把问题症结搞清，然后又忙着赶一个 fix 出来。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报酬固然高一点，人也好比卖给了公司了，忙起来时间就完全不是属於自己的，不要说加班，赶通宵都不是怪事，眼看今天又要一夜不眠。

　　晚上九点多钟，Jason 走进来，像变戏法一样捧出两杯热腾腾的咖啡，Emily 的那杯是法国香草，我的那杯是 hazelnut。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种咖啡？” 我打开杯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让被程序弄得几近虚脱的我立刻精神一震。

　　“你告诉我的呀。” 他抬抬眉毛。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怪事，自从 Jason 进公司，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谈过和吃有关的话题。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她每天早上一醒来，就想喝一杯比利时 hazelnut 咖啡。有没有这个印象？”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当初回答 Jason 那十个问题时，在第一个问题里就提到了，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Jason，那我也告诉你，其实我最喜欢喝的是摩卡，不是法国香草。” 姑奶奶，这种时候，Emily还在吃不知哪门子的干醋。

　　“Yes ma ‘ am，以后一定照办。” Jason 一个毕恭毕敬的立正，把我们都逗笑了。

　　今天这个班，是我进公司以来加得最愉快的。虽然已是深夜，可是，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我的心里就很甜蜜。

　　200x 年 2月 27日 星期五 小雨

　　昨晚加班到三点多，Jason关照大家今天可以晚点上班。可是，早上八点多醒来，鼻子竟然塞得严严实实，脑袋嗡嗡作响，喉咙里也火烧火燎的痛。

　　糟糕，肯定是昨天加完班从大楼走到停车场的路上淋了一点雨，凌晨气温特低，，回家又马上洗了个热水澡，一冷一热，着凉了。

　　我撑着起床，才站起来，就是两个大喷嚏。有人告诉过我，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想我；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爱我；打三个喷嚏，才是感冒了。於是，我一动不动的等那第三个喷嚏，可是，等了半天，那第三个喷嚏还是不来，反倒等来一串眼泪鼻涕。

　　我挣扎着勉强吃了点早饭，已经九点多钟。还是头痛欲裂，只好拨通 Jason 的办公室电话跟他请假。拨号的时候还担心 Jason 会觉得我趁机偷懒，电话拨通后跟他一讲话，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 -- 我的嗓子已经哑得Jason 都快差点听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这样？” 终於听明白我是谁的时候，他关切的问。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他解释我只是感冒，请假一天。终於放下电话，整个人马上又往床上一倒，天昏地暗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暗，摸摸脸上，已经没有那么烫，可是，头还是一阵一阵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热辣辣的，从身体里面一股股的往上涌，涨得脑门都要裂开一样。

　　我挣扎下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打了个鸡蛋在里面，明明味同嚼蜡，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去。单身的人，身体好的时候没有什么，生起病来，那种凄凉是旁人难以体味的。以前路伟在的时候，虽然他也不会做饭，至少可以帮我泡杯碗面，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强撑着起来做。怎么会又想起路伟了？那个没有良心的人，想起也多余，可是，无论我承认与否，此刻我真的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人 -- 嘘寒问暖，这个词设计得真好，有时候，人的需要其实很有限，不过是有个人来可怜一下，问一句“冷不冷” 、“热不热” 。

　　把一碗面塞进肚里，我草草洗漱一下，又钻回被窝，接着睡 -- 其实也睡不着，只是，躺在床上，头好像就没有那么痛了。

　　电话响了，大概是 Cindy 晚上要去约会让我参谋穿哪件衣服--这个丫头自从泡上她那个日本哥哥，如痴如醉，每次约会都精心打扮，和以往毫不在乎的Cindy 判若两人。看来，爱情是可以改变人的，或者说，爱情可以使人变得真诚。我没有接电话，任留言机响起，准备听她的长篇大论。

　　没想到，嘀音之后，传来的竟然是 Jason 的声音，有点迟疑，可是，千真万确是他的声音。

　　他简短的留了言，叫我好好在家休息。最后，顿了一顿，好像准备挂掉了，他又加了一句“晚安” ，又停了一下，终於挂断了。说“晚安” 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

　　我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好像一动他就会听见。等他挂上电话，我把留言机拿过来，一遍一遍反复放着他的留言。

　　虽然头还是很痛，但是我觉得很快乐，因为Jason 要我好好休息。虽然他是我的项目经理，但我有一种感觉，Jason 并非只是因为我是他的下级才打这个电话，他是在关心我。一个人是否真的关心你，在他的声音里是可以听出来的。

　　有人关心，特别是你希望的那个人来关心你，是一件幸福的事。

　　200x 年 3月 1日 星期一 小雨

　　吃了几天 Tylenol，又睡了一整个周末，感冒总算好了一点。虽然嗓子还是哑哑的，头已经不再痛了，精神也好多了。

　　Cindy昨天来看过我，带了一大包柠檬和一瓶白醋，叫我泡来喝，说是她的那个Ken的家传秘方 -- 她现在大概对 Ken 言听计从。我打死不敢领教，柠檬加醋，岂不是可以把牙给酸掉？

　　她叫我趁机多休息两天，可是，我还是坚持去上班，因为…因为，我想早一点见到 Jason，而且，私底下，我想着，Jason 看到我生病的样子，应该会心疼，会说一点安慰的话吧，就象那天在电话里一样。如果能换他的心疼和安慰，那么，生一场病也值得。

　　到了公司，才八点多钟，一出电梯门，就看见 Jason 迎面走过来。我的心咚咚直跳，脸上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Jason 微笑着问我，“Jen，感冒怎么样了？”

　　“好多了。” 我说，可是，才一开口就是一个喷嚏，而且，是冲着他打的。

　　“Excuse me。” 我十分尴尬。

　　他还是微笑着，“Bless you。其实，你今天不来上班也可以。” 随后又补上一句，“上个星期我们赶出来的那个 fix，客户非常满意。真是辛苦你和 Emily 了，谢谢你们。”

　　“哪里，应该的。啊，谢谢你上星期五给我打电话。”

　　“You are welcome。我得走了，马上要开一个会。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早点回家休息好了。”

　　他走进电梯，关上门，我还站在原地发呆。

　　Jason 刚才的微笑和言语，非常 professional，然而，完全是上级和下属之间的，并不夹个人的情感，而且，一讲完就匆匆走了。几天前，他给我留言的时候，语调是那么温柔，还有点欲语还休的味道。可是，今天，我再提起那个电话，他却淡淡的用了一句 “You are welcome” 来搪塞。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应该不会，我还不致于无聊到认为自己是万人迷吧。那么，是我那天病得糊里糊涂，听到谁问一句都会特别感动？

　　我闷闷的坐在位子上，打开电脑，对着屏幕发呆。

　　坐了半个上午，我又开始头痛，索性给全组发个电子邮件说身体不好，收起东西回家了。

　　回到家里，喝了两大杯热开水，心却不定，时不时看看电话机。Jason 应该已经收到我的邮件了，他会不会再打个电话来？

　　一直到晚上，他没有打。不打算了，我蒙上被子，赌着气睡了。

　　200x 年 3月 3日 星期三 晴

　　休息两天，今天回公司上班。

　　才一坐下，打开电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过头去，Karen 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我。

　　Karen是我们部门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一头栗色及肩长发，身材娇小，一张精致的脸庞上时时挂着明媚的微笑，脾气也很好，自从 Cindy 和 Mimi 走了以后，部门里我和她算是最谈得来的了。

　　“身体怎么样了？要不是看到你星期一发给全部门的电子邮件，我还不知道你病了呢。”

　　“好多了，谢谢。”

　　“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好事情，上个星期你们组的那个紧急客户维护报告好像处理得很漂亮，那个客户专门给我们部门写了一封表扬信，还抄送了 Martin，你知道，Martin 是最重视客户关系的，而 Kristin又紧随其后。这下，Kristin 眉花眼笑，见了我们就夸你们几个人。Good job。” Karen 真诚的说，“听说那天你们熬了个通宵？”

　　“凌晨三点多。其实，这次的问题比起去年收到的几个要简单。不过，这次运气好，客户写了表扬信来；去年，我们扎扎实实熬了好几个通宵，我还专门到客户公司去跑了一趟，到头来，问题按时解决了，他们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你们组这次可算是大出风头，我看啊，今年的年中评审，你们每个人得A应该都没有问题了。”

　　“运气好而已。”

　　“Jen，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讲闲话，不过，她…” Karen话题一转，指指 Emily的座位，“她主动提出要给全组就你们刚刚 fix的这个问题做一个技术上的演示，大纲都已经发给大家，你待会儿查查电子邮件就知道了。前两天你生病，所以，主要是她和 Jason 在讨论，这我可以理解。可是，我总觉得她好像有想多占 credit

　　的嫌疑。如果我是她，就应该等到你回来上班以后，跟你讨论好了，再报上去，两个人一起做演示。换了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吗？”

　　“那，Jason是什么态度？”

　　“Emily发给大家的大纲下面附带了一些她和 Jason之间的邮件往来，那里头，Jason要她先整理一下，做出一个 draft供你们组讨论，并不等於说她可以以个人名义做演示。可是，她却趁机把大纲发给了大家，而且，里面没有提你的名字。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觉得你不能听之任之，因为，一旦她开了头，以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用她个人名义去做演示。我建议你和 Emily 谈一下。”

　　Karen讲到这儿，Emily走了进来，她立刻使了个眼色，调转话题，又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走了。她是个好人，我没有看错她。

　　我打开邮件信箱，果然，Emily自说自话的告诉全部门她准备做一个技术演示，连具体日期都定好了，就在下个星期。这个 Emily，我简直怀疑她是想趁我生病把所有的好处都一个人拿了，所以如此紧锣密鼓，小人。如意算盘是打的不错，可是，我偏不让你得逞。

　　Emily看见我已经上班了，明显的有点惊讶 --我想，她大概以为我能病上个把礼拜吧。幸亏我及时来了，否则木已成舟，我岂不是吃个哑巴亏？

　　於是，我笑眯眯的跟她说，“Emily，谢谢你把演示的大纲都整理出来了，我也有一些想法，待会儿我们谈谈，好吗？还有，我觉得下个星期做演示好像太匆促了一点，最好我们在下个星期把终稿拿出来，然后再下个星期去演示，你觉得怎么样？”

　　我故意把“我们” 说得特别重。Emily一看这样，只能说好。

　　搞定 Emily之后，我越想越生气，这次，是对 Jason生气。谁做演示，并不是一件大事，我其实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是，如果 Emily怀着独吞 credit

　　的想法，那他就应该及时制止，否则，我就吃亏了。好个Jason，我生病的时候你还知道打个电话叫我好好休息，现在却不保护我，眼看我受人家欺负，还不如 Karen。

　　我到 Jason 的办公室去找他，门关着，上面写着他今天整天开会。

　　明天，一定要好好找他谈谈。

　　200x 年 3月 4日 星期四 晴

　　今天一上班，我就跑到 Jason 办公室，把昨天晚上在被窝里排练过若干遍的台词一骨脑儿背出来。

　　Jason 听完了，用一支手臂撑住下巴，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笑笑说，“过来看看我正在写什么。”

　　我凑过头去。原来他在给我和 Emily 写一封电邮，意思是说鉴于我们两个人共同完成了这个项目，演示最好由我们两个人一起做。

　　问题解决了。

　　可是，我的心里却还是十分不痛快。Jason 做的是对的，然而，我总觉得那不完全是我所期望的，而我究竟期望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Thank you。Jason 问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咬着嘴唇摇摇头，“没有了。”

　　“You sure？” 他大概看见我的脸色还是不好 -- 我这个人向来有喜怒形于色的毛病，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开玩笑似的问。

　　我点点头，说，“谢谢你，那我回去工作了。”

　　整整一天我的心情都不好，回家后马上打电话给 Cindy 抱怨。

　　Cindy 才听我说完事情始末，就幸灾乐祸，“怎么样，领教了吧？当初我和她斗得不亦乐乎，你还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明白了吧，有些人你根本就饶不得!”

　　“有时候我自己想想都替公司觉得不值，我们拿着高工资，却不得不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地方。还有，我对 Jason 很失望，他应该制止 Emily 的。”

　　“你不是说他今天发了个电子邮件制止了吗？”

　　“他应该从一开始就制止的呀。这种不公平的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 我气鼓鼓的说。

　　“Jen，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你们那位组长已经制止了，就表明他是站在你这边的，而且，这件事情至今还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后果，你还要他怎么样呢？再说，你从他的角度想一想，他初来乍到，未必知道你和 Emily 之间这样微妙，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前几天忽视了也情有可原。”

　　“你还帮他说话？”

　　突然，Cindy 哈哈笑起来，“Jen，我算是明白了。这件事，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你老实说，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我，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你肯定有，而且很有。否则你不会小心眼成这个样子。你是因为喜欢他，所以，自然而然对他的期望值就很高。哎，他对你怎么样？”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有责任保护下属的，而他没有做好而已。”

　　“老实说，你们那个 Jason对这件事处理得很正确，我看不出什么毛病来。而且，我可以担保，换个组长，你也会觉得他很英明。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你就是对他有意。这是好事情啊，我记得你们公司只规定主管和员工不能谈恋爱，可没规定员工之间不准谈，你和他谈上，以后看谁还敢欺负你。”

　　我被Cindy一语说中心事，又急又躁，却不知怎么反驳。只听她说，“别不好意思，这很好啊，至少你可以忘记那个王八蛋了。好好把握机会，有好消息了告诉我。不跟你讲了，我要上网跟国内的同学聊天了。”

　　我怔怔的想了半天。是啊，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得事，何况已经解决了，我为什么总对 Jason横挑鼻子竖挑眼呢？可能，就是因为我心里喜欢他吧。可是，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他也喜欢我，就应该自动的维护我的利益啊。

　　那么，看来，他是不喜欢我喽。哎呀，糟糕，假如他不喜欢我，不会觉得我很小家子气吧。那我岂不是得罪了他？

　　要命，要是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得罪了Jason，岂不是太不合算了？要真的这样，怎么办呢？

　　都是 Emily不好，我恨得牙根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