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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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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十五年,燕京下了场大雪。同年,毓王魏闲一病不起。
府中讨吉利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在这不热闹的王府孤单落寞极了。
堂屋内传来魏闲的咳声,断断续续的。
外头的老妈子声音大,听得他不悦地蹙了眉。
“碳火添了吗?王爷病了,受不得凉,你快再拿些来。”
“院子里的雪扫扫,都不见路了。”
“你,快去拿汤婆子给王爷捂捂。”
……
老婆子说起来没完没了,吴管家生怕王爷一个不爽,将她拉出去五马分尸了。出来提醒她小声点,别打扰王爷休息。
窗户开得大,冷风灌透了整个屋子,魏闲似乎毫不察觉,一味面无表情盯着手中的玉佩。
他此刻哪里有病人的样子,分明好得很。看他的样子,上阵杀敌都能把敌人吓走。
他语气僵硬:“真好啊。”
吴管家:“?”
好什么?什么好?突然来这一句,他该怎么接?
他抬头一看,正是魏闲看的方向,满目的瑞雪:“今年这雪确实好看。”
魏闲眼睛如深潭,无形之间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没人敢直视。就在管家认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跪地,魏闲笑了一声,说:“是不错。”
魏闲自从月前受伤回来,嘴角不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引人发慌。
天还没亮,下人打着灯笼照路,映得雪昏黄。魏闲身材修长,风姿潇洒,在一众人里显眼极了。
马车里瑞脑宜人,连带三千烦恼一起散去。魏闲撑着脑袋小憩,耳边隐隐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车马直通大内皇宫,无人敢拦。纵使他臭名昭著,也没几个敢惹他。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嘶鸣声聋人耳。魏闲险些颠出去。他听见一个张狂的声音:“不好意思,惊了你们的马。”语气里一点悔过之意也没有。
许是天还没亮,马夫看见来人,吓破了胆:“楚……楚……”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楚玉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纨绔。曾扬言要娶魏闲为妻,常常拦截王府的马车,久而久之,马夫就记住了他的长相。天蒙亮,许是哈木尔与楚玉忧有几分相似,以为见着鬼了。
后来,魏闲带兵斩杀镇北候府,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了。
魏闲闻声,不急不缓饮尽杯中凉茶,继续阅这手中的书卷,眉目深敛,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来人服饰装扮都与他们不同,似乎是个异国人。哈木尔被当作了刺客追杀,场面混乱起来。
魏闲再次听到那个声音:“哎呀,别怕啊。我就是迷路了,找你们王爷带个路而已。”
好大的口气,王爷是何许人也,给他带路?
箭羽于空中一分为二,正是哈木尔的杰作。
守卫军头领不由称赞:“好箭法!”
哈木尔笑一声,说:“当然了,毕竟全天下,我第一嘛。”
守卫军头领:“……”就是人不太谦虚。
哈木尔三箭齐发,城墙上三个士兵坠下楼来。他眼睛笑的弯弯的,一副无害的样子:“可别失手了,不然伤到你们毓王殿下,你们可就惨了。”
魏闲始终冷眼看着一切,没有反抗的意思,也没有叫停的意思。好像死多少人都跟他没关系。
哈木尔动作矫健,又有人质在手,弄得他们无处下手。魏闲正好看见他无害面容下,阴冷的笑。
魏闲依旧稳坐在马车,耳边箭羽破空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都不足以让他动容。他忽然觉得,哈木尔欠收拾的声音最为悦耳。
那统领见势不妙:“弓箭手准备!”
“怎么,想对我动粗,你们大夏人就是这么对待远客的?”
他说大夏待客无方,手中的刀却从未停过。一人便杀了燕国近百人,反过来指责他们的不是。
眼见城墙上人越来越多,哈木尔四面受敌。他想起来,他还有个人质。
哈木尔的刀架在魏闲的脖子上,他道:“都退下,不然我不高兴,你们毓王就活不了。我就是来问路,怎么个个视我如虎豹?”
四周仍无动静。哈木尔挑眉,转眼看毓王的时候,眼睛深处里藏了厌恶:“让他们退下。”
魏闲轻笑,悠哉示意他们退下。血顺着刀身而流,滴在他广大的袍子上,他嫌弃地抖了几下,眼里划过寒光,猛地向哈木尔出手。
五更天,月色正美,银丝如瀑。照出了两人颀长的影子。
哈木尔打得久了,落了下风,故意露出马脚引魏闲上当。血滋在他脸上还是热的。
魏闲跪地捂住伤口:“你伤本王之前,可是想清楚了西洲百姓?”
大夏皇室都死绝了,魏闲亲手杀的。能以“本王”自称的,只有那个异姓王。
哈木尔:“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个王爷,不然我就绕着你走了。”不知者无罪,他三言两语化解自己的错,就不存在挑衅燕国之嫌。
魏闲:“……”
他蹲下来对魏闲说:“王爷,你疼不疼?”
他的语气快意无比。一只手搭在魏闲肩上,用了十足的力气,要将他肩膀卸下来似的。
月前砍了他一刀,如今又是一刀。可这些小伤,难抑他的恨。若不是不可以,他定在魏闲身上加千百个窟窿以解他心头之恨。
远处有一队人马过来浩然而来。
“我是西洲太子,前来寻我迷路的义弟,无意冒犯。”
哈木尔翻身上马,扬鞭,策马而去。魏闲静静的看他远行,将他那般狂妄的姿态收在眼底。
楚玉忧,我们来日方长。
“进宫。”他下令。
皇帝特意为西洲使节设宴,表我大国风范。礼乐,歌舞,玉盘珍馐,美人奢靡之风尽显。
哈木尔半戴面具,将他高挺的鼻梁衬得冷厉。一双眉毛黑而密,下颌线冷硬分明,凶极了。
听说西洲太子这义弟脑子不太好,喜欢杀人,宫女上前布菜,大气不敢喘。
哈木尔举杯,上好枣集一连下肚三杯。好酒!绕齿唇香。
尉迟锦:“西洲使节千里迢迢来到燕京,却以面具示人,当真有诚意。”
“我面丑,不堪入眼。见过我相貌的,都死了。你非要见我的脸,便自己上来,给我把这面具揭开。”哈木尔道。
哈木尔制止宫女给他添酒,拿起酒壶直接喝起来。这杯子太秀气,喝不过瘾。他微扬这下巴,似笑不笑的看着尉迟锦。
尉迟锦是武将,即使听懂了话里的弯弯绕绕,也不会接话。半天憋出一句:“想要本将服侍你,想得美!”
哈木尔悠悠笑了一声。
这哈木尔明义上是西洲太子的义弟,探子来信可不只是这样。据说他是西洲的兵马大将军,在位四年,从无败绩。尉迟锦早闻他威名,如今一看他这般羸弱的身姿,心生不屑。
尉迟锦语罢,挥袖而去。
哈木尔嘴角微微上扬,邪气的笑了声,眼神轻轻往尉迟锦边上的随从扫了一下,说:“尉迟将军身边这小斯,长的真是眉清目秀。”
尉迟锦回首瞪一眼身旁的人:“滚下去!”
丢人现眼的东西。
“毓王到——”
哈木尔侧眼一看,拉边上的美人入怀,含着玉润的葡萄,痞痞蹭到美人嘴边。
“美人腰细如柳,当真我见犹怜。”
毓王如今把持朝政,位置仅次当今圣上。他一到,一眼望去,俱是起身做礼的人。
哈木尔挑眼,说:“哇,好大的阵仗,是皇上来了吗?”
场上鸦雀无声。
这毓王的威名谁人不知,他这般挑衅,亓森为哈木尔捏了把冷汗。哈木尔不顾周遭目光,继续吃着美酒。搂着发抖的美人,眼神愈加放肆。
“皇上驾到——”
众人高呼万岁。
穆贵妃紧随其后。
哈木尔多看了两眼这贵妃,似乎是高兴极了。
又放肆打量十五六岁的小皇帝,脸上的稚气未脱,尤显青涩。
“毓王不必多礼。”皇上说。
毓王压根也没行个像样的礼,做个样子罢了。顺势挺直腰板,斜睨了哈木尔一眼。
他与美人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今日设宴款待西洲使节,皇帝纵有不满,也无权过问。一场宴会没见他说几句话。他仿佛知道自己是傀儡,端直坐在龙椅,平静到毕宴。
*
亓森入昭明殿与皇上议事,哈木尔恹恹的在皇宫转了一圈,发觉皇宫景色宜人,睡在了花丛中。
这花养的明艳动人,他一眼相中一片金玉栅栏的花丛,也不顾端方,仰躺下去。
有西洲太子义弟的身份罩着,晾这皇宫也不敢轻易定他的罪。
“大胆!你、你……谁叫你破坏我的花!”
哈木尔眼睛半睁,看清来人,有些意外。
这皇帝竟然以“我”自称,有趣。
“谁知道是你的花,你怎么不在这立个牌,好叫人认清吗?”
他语气中难掩风流佻达,笑起来,灿若朝阳。
皇帝语塞,拽着哈木尔的胳膊,想将他拽出来,可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撼动不了这看起来瘦弱的身躯。他如此有力,身如高山,叫人喘不过气。
“你起来!”萧暮喊道。
他是大夏的皇帝,却做成了笼中中看不中用的金丝雀,胸中悲愤,怎么随便个人都可以欺负他?
他种的花已经被这人压死了,心也跟着碎了。他忽然有了种鱼死网破的气节,跨脚出去,也一头栽在里边,恰巧不巧,他撞在了哈木尔的胸膛。
哈木尔稳住栽在他身上的人,笑道:“投怀送抱?”
萧暮顿感羞耻,脸上爬起了红。
哎?脸皮如此薄吗?难不成未经人事?娶了那么多嫔妃真是暴殄天物。
“还不下去?”要不是见他年纪小,一拳打死他。
“啊、啊?”他或许没意识到自己在哈木尔身上,无意蹭了两下。
莫名的,哈木尔哼了一声。
他平静地说:“我可是喜欢男人的。”
他眸光似狼,含着万年不化的寒冰,看人的时候,像勾魂的黑白鬼。
“……”萧暮一下子弹跳了出去。
这人变脸好快。
将适才明明还是朗月清风的样化得一滴不剩,只留下危机四伏般的暗夜。
少顷,哈木尔放声大笑。他也起了身,说:“对不住,毁了你的花,”他扯下自己戴着的狼牙,放到萧暮手中,“这个给你,算作赔礼。”
哈木尔扬长而去。
萧暮目光停在那枚狼牙上,说:“你说,他怎么进来的?”
皇宫重重守卫,鸟雀都难进。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进来了。
后面的人,没有回答他。萧暮语气淡淡的:“毓王看中的人,果真不一般,”
他扶起受难的花草,眼眸静静的的,始终是不经事的模样。
昭宁十一年,镇北候府满门抄斩。楚玉忧也死在那一年。现在回来的,叫哈木尔。
亓森去找皇帝谈事,没成想皇帝没见着,来了个毓王。与他打哑谜,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也没谈成。
西洲愿意与大夏互通有无。此次前来,是为打造商路,修建督查府一概事宜。那毓王一点没松口,还要拦他见皇帝。
“兄长,莫气。”
他早料到是这般,没个惊讶。反而笑起来,揽这亓森的肩拍了拍。
“没大没小!”
哈木尔又是笑笑。他惯是这样懒散样。
用过晚饭,哈木尔回了自己屋。
暗卫前来禀事,他洋洋洒洒听,眼睛却是肃杀的,慑得人汗毛直竖。
“任务完成了就去领赏,别在这里抖。”
“是。”暗卫道。
他打量手里这支玉簪,用巾帕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又一遍。这玉簪他常看母亲戴,戴在穆贵妃身上,着实折辱了这簪子。
沐浴后,他穿了件薄衣,仍觉着热,将领口扯开几分,健硕的胸膛上隐隐挂着水珠。引得侍女脸色发红。
“下去吧,没叫你们就别进来。”
暗处出现个人影,缓缓走近哈木尔。魏闲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说:“楚玉忧。”
哈木尔目光无害,扬起晶亮的眼睛瞧着他:“你在叫谁?”
魏闲坐到榻边,拿起哈木尔的酒杯饮了一口:“你还是爱喝这个酒。”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哈木尔拿起外袍,给自己穿上。
“罢了,王爷半夜来我这发疯,我也不必与你计较,门在前面,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一把匕首陡然向魏闲刺去。
魏闲握住哈木尔手腕,惋惜说:“我等你来杀我,杀不杀得了还要看你的本事。”
他明白哈木尔对他恨之入骨,无权辩驳。他确实陷害镇北候府,也确实利用楚玉忧对他的信任。手段阴狠,毫无人性。
哈木尔眼里只有疑惑,仿佛在说,我何时说要杀你呀?情真意切,魏闲恍惚生出这不是楚玉忧,只是哈木尔的错觉。往日竟不知,他有这般作戏天赋。
魏闲从窗户跳下,哈木尔起身去关窗。
“节林,派几个人跟上去,我不想看到他安然无恙回到王府。”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昭宁十一年的仇,现在才开始。哈木尔手抚在光滑冰冷的刀面,暗笑一声。
*
“王爷,宫中来信,穆贵妃薨了。”
穆贵妃是魏闲早年安插在后宫的眼线,为他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东西。魏闲隐约觉得蹊跷:“怎么死的?”
“有刺客刺杀皇上,穆贵妃为皇上挡刀而死。
魏闲拿五花肉逗着笼中的雀:“呵,可笑。”
穆贵妃那种贪权贪利的人,怎么可能为皇帝挡刀。还是不够狠啊,楚玉忧。
杀人就这般杀了,怎么解恨。
穆贵妃穆雪曾为镇北候府的婢女,与魏闲串通,构陷镇北候。这样的人,楚玉忧竟然轻易让她死了,魏闲自言自语:“他是菩萨转世啊。”
下属继续汇报:“宫女在清点物什的时候,发现少了只玉簪。”
玉簪?
命人调查了一番,才知那支玉簪竟是镇北候府抄入国库,辗转到穆贵妃身上的。无怪楚玉忧拿他开刀。
魏闲:“下去吧。”
真是沉不住气,他将手中莹润的玉佩捏紧,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