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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凶肆 ...

  •   “韩家的老大韩星川,本来就是个死鬼。”

      听见这句话,竹喧撇了一下嘴。

      她侧身坐在坊墙的最高处,脚下便是一片黑暗——从这里俯瞰下去,离地十几丈高的距离让夜色积沉的像是没底的墨池,只有不远的地方闪着一芒光亮。

      那处是用一缸香油点着的长明灯,放在收尸埋骨凶肆的门廊下。

      收了遥望向那尘微光的视线,竹喧从坊墙上又抓了一把雪团在手里,仰头向着身边的男人一笑:“才不是,他吃的比谁都多,死鬼才不吃东西。”

      “我只是比喻……那是因为有贵人用了些手段留住了他的性命,又给了他普通人的身份,让他位居个微末的职位,得以住在这长安城中……姑娘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想知道呢。”

      “呀,您听我说,当年他干出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传闻虽然虚妄,但也是基于实事而发,比方他最后作奸犯科的由头——只一人就平了个山寨什么的……他到底是杀了千人的非天,姑娘,你得小心。”

      “非天非天,这话您之前就说过啦。”这姑娘已经听的不耐烦了,开始左右扭身子,又拢住了手往手心里呵着气:“而且,我只是个婢女,主家的过去,跟我没一毫一厘的干系。”

      几步之外,平直的高墙就到了尽头,拐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在这两面墙交接的顶点上站着一个男子,他通身挂皂,身量足有竹喧两个叠加起来一般高大,月色下一头金发只用一根粗木在脑后别了个发髻,其余的都披散在肩膀上,如飞瀑直泄,腰后斜跨一柄大剑,剑身收在乌木鞘中,只是剑柄便有人手腕粗细,正是当日搏杀时从箭客利矢下救了竹喧的那位异域男子。

      “哈,您这么聪颖,枉费我多记挂了,替姑娘担心呢。”

      从外貌也能看的出来,这位必然是大秦人士,但就如这长安城中居住了几代的普通胡人一样,这男子汉话讲的流利不说,礼数也亲切得体。此刻,他看得出竹喧不愿再谈及此事,所以就此住了口,一边揉着自己一头金色的长发,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能邀您今夜一叙,真是令人开心。”

      竹喧抬头,身边的男人虽然眉深目陷,却出奇的英武俊美,有着一种恰如其分的高贵,只是肤色晒的略黑,却反而又显得精悍,更不抢那一分优雅的气质。

      看了一阵,姑娘低下头,把手中的雪团捏了捏:“多谢公子上门,站在屋顶上邀约,喧儿怕惊动了家人,着才跟上您的身影偷着从家里跑出来,只是……您见谅,我今夜违规出坊,也只想送那孩子一程,现在满心都是伤感,其他的事情才不想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竹喧轻轻的叹了口气,之后从高高的坊墙上轻身一跃,整个人便如紫燕穿云般的从空中划过,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凶肆的房顶上,她又低身速行了几步,在黑夜中轻盈的翻过了屋脊,像是一只猫儿,跳入停放寿材的内院中。

      院子里停着几架棺木,还半开着盖子的只是借放个位置,已经用长钉钉牢了的,则是已经将人收在里面,或者是等苦主择吉日运出城去烧埋,或者是家人想要把亲人的棺木扶回本地安放,所以暂停于此的。凡是合了盖子的,都在头前摆了馒头或是扎花的贡品,只有其中靠墙的位置停着口新寿材,大小不但只有其他棺木一半,前面也没有供物摆设,在地上散放着几件女孩穿的夹袄衣裙。

      竹喧就停在这具小小的棺木前,她张开了双手,把按上了两粒芸豆做眼睛,一对枯叶做耳朵的雪兔子放在了那堆衣服旁边,之后回头,见那英武的异域青年跟在她后面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地时轻的听不见一丝声音。

      心中一动,竹喧明白,这人身高于自己许多,只是这几下轻起轻落,就说明了他的轻身术不亚于自己。转回身,她探出手摸了摸那方小小的棺木:“这孩子是几月前一百单八门刀客入长安城时,我随大家一起领命时遇到的,当时就觉得担忧,不明白她的家人为何会带着她来掺和这腥风血雨的恶战,所以就有些在意……她爹是大漠的刀客,人极实诚,对我说他自己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但是膝下却有这个女娃,他带她来,就是希冀着能把这孩子托付了最后活下来的谁,让她留在长安城中,过上远离寒风热沙,不再餐风露宿的日子……不想他身死之后,这孩子也会让人盯上……”

      青年微微摇头:“嗯,那日见姑娘过去抱这孩子,我也跟了过去说了一会儿话,那刀客也对我这样交代过。和姑娘一样,这事当时我也应承下来了,所以那一日从随行的录事处得知那刀客被杀,就立刻动身去找寻那孩子,却在半路看见一直蔓延出去的血迹……”

      两人都静默了,那一日这女童在他们眼前被杀的景象,两人都忘不了。

      最后这大秦男子又叹了口气:“姑娘,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

      竹喧点头苦笑,擦了下冻的泛红的脸颊,回眸一笑:“平日里不能自由出入坊间,还要多谢公子收殓这孩子的身子,舍她口安身的寿材。”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上次,若不是您从旁帮手,现在这匣子里装的,就该是我了……”

      “姑娘别这么说,如果说感谢,我倒要反过来谢姑娘,”这男子也将手放在唇旁呵气暖着,听她这么说便又是一笑,之后抱拳躬身:“当日那用箭的侠士可是由姑娘结果的,但是姑娘却把他得来的所有坊都算给了在下……”

      “如此说来,喧儿更是欠您太多人情,因为我要谢您不杀之恩。”

      闻听此言,那青年也是一愣,他直起身,却只见面前的少女低着头的背影,和她顿了一刻后,用仿佛是说今夜月色不错这样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的话:“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您为何不来杀我,反而相救?您也是这场混战的一员,大可以在那箭客杀了我之后,再杀了他,或者……您可以直接将我劈于刀下,到底,只要站在了坊间的路上,我们便是……”

      剩下的那二字被这姑娘轻轻的咽了,一阵冷风吹过,两人间的气氛也萧瑟起来。

      只要再过八日,出了坊,站在官道上的刀客,就是必须以性命相搏的死敌。

      “姑娘……叫竹喧吧?”

      隔了许久,那男子才唤了这一声,却欲言又止的,竹喧点头,迎上了对方一双清亮的眸子——靠着些许火光,这青年的眼睛宛如碧蓝晴空般的温柔遣倦,看进去,却又含着令人瞧不清的深邃颜色。

      竹喧望了这人一阵,在心里和自家那扶不上墙的韩大和整日脸上挂霜的韩三比了又比,不由得就是一阵内伤,下定了决心趁着雪还没化,在门口堆两个雪狮子。

      “姑娘……”

      收回飘到其他地方的意识,这姑娘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对面的男子:“什么?”

      “如果可以,我希望……”男子叹了口气,从这娇小的女孩脸上移开了目光:“希望……姑娘能死在别人的剑下。”

      竹喧一怔,随即便眯起眼睛笑了:“我也是这样想着的,假如是面对着您,我应该会不忍出手罢。”

      “我们为什么要彼此杀戮呢……其实这天下大的很。”这句话男子说的急切,眼睛却依旧凝视着别处。

      少女低垂了目光,将冻红了的指尖收回袖笼中,明明唇角挑了笑意,却更透着疲惫的寂寥:“这些话韩家的二公子从一开始就对我说过,这件事他也一直都想不明白……他也要我走,劝我逃离这座樊笼,他说他会替我抗下这祸事,因为说到底……本该接下这皇命的,是他的二哥……而我之所以不能走,是因为之前受人恩德,所以早已下定决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倾身相报……”

      青年用力闭上了眼睛,他转身走出一步,又忽然转回来,上前一步俯身到竹喧面前,凝视住了她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睛:“姑娘,你可以走的!到底韩星川他……你知道吗,当年被他在一夜间杀死的盗匪有三百多人,只有人见他从山门提着刀进去了,之后里面发生的事情就再没人知道,因为他没放过一条活口,有将近半成的匪徒都是死在后山狭窄的山道上,尸首匍匐了一路。他的本事远远在你我之上,三百人就算都是乌合之众,拼死搏杀,却没有一个逃过他的刀锋……姑娘!如果他肯出面,你大可以远走高飞,不必非要与我抢这一城一地!你可以……”

      他正说着话,院角的一具棺木突然轻响了一声,跟着,罩了油纸的长明灯就是一个忽闪,骤然的就熄灭了。

      被忽然陷入冷夜的黑暗中,站在数具棺木中的竹喧和大秦青年心中都是一凛,跟着就大吃了一惊——就在他们面前,只见那方棺木已经钉好的盖子上,一排已经楔入的长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一样,直接就从棺材上凭空拔了出来!

      二人都被眼前所见惊呆了,那边却不由他们反应过来,刹那间棺木的盖子就错开了个缝隙,一只白惨惨的手搭在了棺材梆上,跟着,带着两个黑窟窿的一张烂掉半边的死脸,直接从里面探了出来。

      竹喧惊连喘气都忘了,还来不及惊叫出声,一条烟雾般的黑影从棺材中一跃而出,破风直扑而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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