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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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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医生,云医生?”
云杉醒过神,歉意看向身边人,“抱歉。”
“没事,刚看你看的出神,喜欢滑板吗,要不咱们也租几个来玩?”医院也有团建,在难得的周末,同事秉持着已经出来了就要玩的痛快的想法,兴致勃勃的提议。
云杉摇摇头,“你们玩吧,我怕摔。”
“那我们去玩了。”
云杉笑着朝他们挥挥手,自己坐到一边的烧烤炉开始串签子,架火,刷料。
“不嫌烟的慌啊?”黎希珉在她旁边坐下,递过去一串鸡腿。
“还行。”
黎希珉就坐着看云杉的动作,一板一眼,安静从容,他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烤个串还跟做手术一样,精准把控步骤和时间,做任务呢。”
云杉动作一顿,她看向黎希珉,脸上颇有几分无奈,“我就是没事做才来干这个的,我得有点事做,闲着不太好。”
“出来玩哪有这么多负担,闲着就闲着呗。”顾医生笑着插了一句,云杉没回,低垂着眼看架子上的东西,黎希珉整个人一僵,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他不受控地盯着云杉,在这份平静里看出一种焦灼的煎熬,像被上了锁链的困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破禁锢,彻底撕碎那副温和的皮囊。
黎希珉的手指在抖,他接过云杉递来的吃食,低着头开始焦虑,他不知道怎么救她。
“云医生。”打破寂静的是另一道声音。
云杉迷茫的望过去,往日西装革履的青年换了个风格,蓬松的羽绒服一裹,反而多了几分柔软。
“付先生,好巧。”
“不巧,这次贵医院的活动就是我组织的,我上次拜访,觉得医生们平常工作压力实在是太大,应该出来好好放松一下,保重身体。”
云杉莞尔,“多谢付总体恤。”
黎希珉听了头一句就知道眼前人是谁,趁着两个人说话,他站在一边认真的打量着付郁,气质拔俗,言笑晏晏,体面人。
“介绍一下,黎希珉,我们医院最年轻最优秀的医生之一。”
付郁当然没有错过黎希珉的眼神,他笑着同人握手,然后稳稳落座在了云杉身边,自然的挽袖子,顾医生见了笑,“付总也会这些吗?”
“学过。”
“付总难不成是为了我们专程学的?”陆陆续续也有人围过来,见付郁好脾气的样子,也敞开同他玩笑。
付郁竟然点点头,“我怕露怯,惹大家笑话。”
众人笑起来,却也看明白了几分付郁的意思,打过来就围在云杉身边,眼神片刻不离,这句露怯怕是真的,只是露怯的对象与他们无关。
晚上七点多,一堆人围在二楼的大厅里玩游戏,这家民宿通了地暖,穿着睡衣也不觉得冷,云杉被人拎起来,懒散的靠在吊椅里,笑眯眯看着他们玩。
付郁进来就看到云杉浅笑温文的模样,心脏倏然一动,渐渐开始发热,如果以后每天回家都能看到这女子温婉柔软的身影,该有多满足。
“付总也来了,跟我们一起玩啊。”有人招呼着让出一个位置,付郁坐过去,眼神还落在不远处的云杉身上,看懂的人偷着乐,伸手去拉云杉。
云杉无可无不可地坐过去,眼神沉凝,已经没了刚才的放松,黎希珉适时出声,“你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没事。”云杉清楚得很,有些事总要借个契机才能体面的结束,她融进去,“在玩什么,规则呢?”
“我们在玩折手指的游戏,每人说一件自己做过别人没做过的事情,没做过的人就要折一根手指,总共五根手指,都折下去的人就要表演节目,付总,这一轮从你开始可以吗?”
“好啊。”
付郁做沉思状,鸦羽般的长睫掀开,温热的目光掺杂一点恰到好处的希冀,直直递给对面的云杉,含笑的嗓音像极了陷入爱情的人,“我曾经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气氛热起来,大家都好奇地四处张望,付郁看着云杉依旧如初的五根手指,眉心不着痕迹地折了一下,黎希珉把一切都看在眼底,本来是局外人,却又抱着那点偷来的零星的例外,在悲凉里挣出一份可耻的庆幸。
“云医生竟然也会一见钟情吗,那个人得多优秀啊,才能把我们小神仙拉下凡尘来。”同事笑着调侃,云杉笑得温情,“很优秀,又聪明又好看。”
付郁神色不变,在稀疏的笑闹声里矜持从容,成年人都会看时机,这游戏只持续了一轮结束了,众人四散回屋,云杉穿过露台的门,孤身站在风里,瘦削的身影被夜幕衬得锋利又冷硬,付郁跟了上去,站在她身边。
黎希珉离开的时候看了他们一眼,余光卷来云杉侧脸的情绪仔细咀嚼,分辨出其中的冷淡,胸腔中升腾起残忍的快意。起码云杉对他还有几分情谊,这位付先生才是真的叫天不灵,喊地不应。
“付先生,谢谢您对我们医院的支持,我替大家谢谢您给的这次机会。”
付郁比云杉高,外面只有一盏小桔灯,在云杉的上方,她只要不转身,是看不见付郁的表情的。
“你可以叫我付郁,云杉。”
“好。”云杉干脆转过身直面他,眼里冻了一层霜,“付郁,别继续查我,我不喜欢。”
付郁忽然想直接戳破这姑娘温良的面皮,看看她露出獠牙会不会真的扑上来咬人,“云医生这大半日的好脸色原来是替同事给我的,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我的规则,还真是,”付郁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合适的词,“善变”。
“付郁,我很早就说过,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好吧,如果我无视风险呢?”
没有想象中的羞窘和委屈,甚至看不见一点怒气,云杉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付郁,别继续查我,其他我无所谓,但是如果你继续,我保证你最后一定不会如愿。”
付郁没有继续纠缠,他再一次看着云杉利落离开的背影,从兜里摸出手机转了几圈,神色复杂闪烁,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找到号码拨了出去。
云杉回了房间,黎希珉端着杯牛奶站在那儿,青年身材高大,百无聊赖的靠在那儿,见她回来就笑起来,“师姐,吹了风会头疼,喝杯热牛奶好休息。”
“希珉,”云杉皱眉,未说出口的话被青年一声温润的师姐截断。
“师姐。”黎希珉又喊了一声,云杉心内叹了口气,接过牛奶,“谢谢,你也早点休息。”
黎希珉招了招手往回走,眼底的伤感遮也遮不住,他困在这座孤城里,他救不了自己。
云杉晚上接了个电话,医院的领导打过来的,说是有一个什么大人物的妻子生病转到他们医院来了,明天让她去参加会诊,云杉答应下来,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在前台给大家留了字条。
民宿的位置偏,大早上车很少,云杉皱眉盯着打车界面,无意识的抬头跟匆匆出来的付郁对了个正着,付郁脸上还挂着错愕,有力地第一时间解释了这是个意外。
云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山里温度低,她裹了裹围巾,半阖着眼睛,“需要我陪你聊点什么吗,开车无聊会困?”
“没关系,你困了就睡。”
安静了没几分钟,付郁还是忍不住解释,“我紧急回公司有事。”
云杉倒没有真的那么不客气,接声道,“我也是,医院那边早上有个会诊。”
付郁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医生果然很辛苦。”
“付总也不轻松。”
付郁进一步,“云医生是五院神外的第一把刀,我听朋友说云医生一号难求,久负盛名。”
“付先生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云杉闭眼吹。
“……”
后半段车程在云杉的魔术攻击下安静无比,付郁送云杉到医院门口就开车走了,他的事儿也很急,这次没功夫客套。
云杉迈进医院大门,抓紧时间换了工作服,赶到会议室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一大半,满满当当一屋子不仅是五院的医生,还有其他医院甚至国外的专家,这阵仗让云杉也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大人物是个真的人物。
云杉甚至在里面找到了老教授的身影,老教授已经八十多,几年前破例收了黎希珉就再没出来过,她赶紧站到老教授身边。
“老师,您怎么也来了?”
“这个病人手术难度比较大,家属就找到了我,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精度太高的手术已经做不了了,我就跟人家推荐了你,我知道你的本事,这次呢就是过来打个招呼,毕竟是老朋友托过来的,我得花心思。”
“我知道了。”云杉点点头,“我会尽全力的。”
师徒两个人正在角落里小声交流,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云杉看过去,跟走进来的人对上眼神,那张冷峻的脸让云杉瞳孔骤缩,脑子里的神经被人一把拽掉,一瞬的空白过后是绵延不断的尖锐疼痛,她呆愣的看着,竟然不知做什么反应,远不及对面的人从容。
云杉游离在众人之外,看着老教授跟端坐在上位的男人交流,看着几个专家笑着看他,然后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跟她打招呼,看着自己拙劣的回应,然后定好讨论手术方案的时间。
直到男人看向她,目光不再动,“云医生,一切都麻烦你了。”
云杉点头,看着其他人识趣离开,整个会议室只剩下他们,空荡又压抑,一如那个决裂的下午。
云杉张了张口,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蔺南清。”
男人起身走到云杉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的茫然无措,忽然笑起来,“云杉,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也没有多好。”
一瞬间汹汹而来的情绪压得云杉胸口疼,蔺南清干脆坐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年少时爱笑的眉目已经沧桑的找不出一丝昔日的痕迹,像被褶皱压了很久就再也铺不平的纸,时隔那么多年,她终于再次感受到新鲜的绵密的锥心之痛。
蔺南清摇了摇头,哼笑着开口,他不再居高临下,却让云杉愈发苦涩,“云医生,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心软,我太太就交给你了。”
“你太太是…”,云杉下意识跟着问。
“周朝朝。”像是已经重复了千万次,蔺南清脸上是麻木的冷然,甚至看上去很体面。
云杉瞬间咬紧牙根,踟蹰半晌,最后还是蹦出干巴巴的一句,“南清,我希望你过的好。”
男人像被戳到软肉,瞬间竖起尖刺,嘲讽脱口而出,“希望我过得好,难不成云医生要帮我让我太太不知不觉的死在手术台上,让周朝朝从我生命里消失吗?”
“蔺南清!”云杉拔高了声音,却在下一瞬偃旗息鼓。
“云杉,别天真了,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吗?”
少年的身躯好像肉眼可见的丰满壮大成一个伟岸男人,堵在她面前像座可靠的山,低垂的眉眼俊朗深刻,神色却轻蔑残忍,云杉惶然的看着他。
“南清,你要我来做这解局人,我都行。”
蔺南清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盯着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仔细分辨,悲伤,诚恳,难堪,唯独没有失望,她的目光直直看进来,在他流脓腐烂的心脏上划开长长一道口子,蔺南清疼到几近失语。
“晚了,云杉,太晚了。”
蔺南清睁开眼睛盯着窗外,然后起身往外走,云杉下意识拽住他的胳膊,蔺南清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他开始挣扎,就在快要挣开的时候,云杉又伸出一只手死死抓着那只胳膊,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云杉几乎要被从椅子上拖起来,她执拗地扯着他,直到他看过去。
“不晚,蔺南清,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很多东西,不晚,南清,你相信我。”
蔺南清动了动唇,目光不忍地看着她满脸泪花,“对不起,小木头。”
手里抓空,心里也一下落空,会议室门关上的声音清脆响亮,云杉垂着头发愣,她终于又听见了这个称呼,却是这么一句话的后缀,像是烤热了的刀,直穿胸膛的前一秒还在哄骗她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