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左俞心

5、记事

　　桐水一中的惯例，在开学的第一个周三进行开学测试，学生们早晨上完早自习，把书往书架上一摞，桌子一拉，十分钟造就一个灵魂考场，值日生还得拿着扫帚划拉两下来维护班级的颜面，其他人已经背着包奔着考场去了，走廊里到处都是磨枪的声音，太临阵了，磨得哐哐响。萧疏和蔺南清站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蔺南清的眼神跟滑轨一样，支点就在斜对面教室的前门，一眼一眼的剐人家姑娘，还装得若无其事。萧疏笑着摇头，一转眼就看见他的小同桌背着个包低头靠在墙上，手上还转着笔，动作利落又帅气，一副凶的不行的样子。
　　萧疏闷笑出声，被蔺南清听到，怼了他一肘子，少年耳朵尖发红，瓮声瓮气，“你还笑，我都快自燃了。”
　　“我没笑你。”
　　蔺南清斜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不信。
　　萧疏有口难辨，欲言又止，最后心一横，面不改色地说，“我是想到一中马上要为有我这个不世出的天才震荡，为他们开心的。”
　　蔺南清脸色变了，眉毛扭曲在一起，眼神比地铁手机还要迷茫，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愣是没敢跟萧疏再说一句话。
　　萧疏转过身糟心地拧了拧眉心，迈开长腿进了考场。考试总共九门，考了两天，周五早上阅卷，下午就能出成绩，桐水一中，十分有种，在读卡机呲啦呲啦的赶工声里，老师们瞪着眼睛盯着屏幕批阅主观题，办公室一片肃然。
　　答案早上就发下去了，学生们根据试卷自行订正修改，下午开始统一评讲，唐茜茹捏着成绩单往下看，一脸的高深莫测，看得学生们手心冒汗。大约过了主持人念赞助广告那么长的时间，年轻的班主任终于清了清嗓子，“这次测试是为了考察大家在假期有没有认真写学校下发的作业，结果——”
　　这位班主任真的很有当竞技节目主持人的潜质，等到大家的嗓子眼都被提上来的心挤得不行了，她才状似思考的续上后半句话。
　　“结果还不错，咱们班五十六人，全级前五十名占据了四十七个席位，前十都在咱们班，第一名萧疏，第二名云杉，第三名蔺南清，其他人也很不错，值得鼓励。”
　　班级里响起劈里啪啦的掌声，唐茜茹伸出手收拢手掌，掌声迅速平息下来，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继续说，“咱们班男女班长各一名，就由萧疏和云杉来担任，蔺南清担任学习委员，还有生活、体育、文艺委员各一名，各科课代表一名，有意向的同学把自己的名字写到黑板上，先到先得，机会不多。”
　　逐渐有人上台，黑板上的空一个个被填满，唐茜茹满意地看着这帮学生主动选择，“行，相信大家已经根据答案进行了一轮自修，接下来再给大家两分钟时间，每个人把自己仍需要评讲的题目写到黑板的右下角，重复的就不用了。”
　　云杉盯着大题的最后一问，那一问她在考场上没来得及，早上已经看过一遍，但是自己写的解题过程太繁琐，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右侧的答题卡，行云流水的字体，简直就是梦中情卡。唯一不足的是情卡正面朝上，看不到后面的解题过程，云杉正要开口，少年手指翻飞间答题卡就被掀了个面，位置还朝左移了不少，小半张已经落在了云杉的桌面上。
　　云杉勾唇，没有辜负同桌的一片好心，认真的看起了解题过程，萧疏则是拿出了另一套卷子，浸在试题里的眉目沉静深峻。
　　下课铃响了，唐茜茹收好卷子，双手撑在讲台上开口道，“试卷这节课讲得差不多了，还有问题的同学可以互相交流一下，或者直接来办公室找我，课代表周一数学课之前把纠错本收回来。成绩单会贴在教室里，大家有兴趣就自己去看，有疑问的来我办公室。”
　　“知道了唐老师。”数学课代表是个眉目清秀的女生，叫罗文君，是这次数学考试除了萧疏以外班里唯一一个满分的人。
　　“萧疏，云杉，晚自习的时候会有工作人员过来给大家量校服的尺寸，你们俩做个表格。”
　　萧疏收了笔答应着，云杉则是叠好同桌的答题卡放了回去，萧疏笑眯眯地看她，“我过程省略了几步，要补上吗？”
　　云杉摇摇头，“已经很清晰了，谢谢你。”
　　“你有点不高兴。”
　　云杉表情很淡，眼神却清澈诚挚，她认真地看着萧疏，“萧疏，你真的很厉害。”
　　“你也是。”
　　少年说的自然，云杉心口一松，原本滞涩的情绪逐渐消散，她翘了翘唇角，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那是，谢谢萧老师的肯定。”
　　晚自习前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都收拾好东西匆匆赶去了食堂，云杉去7班找周朝朝，没找到人干脆就回了宿舍，桐水一中不允许学生私自带手机，只有宿舍楼一楼的值班室可以打电话，云杉在宿舍门口来来回回地走，最后叹了口气走进去，礼貌的跟值班人员打过招呼后就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的声音一传出来就压得云杉喘不过气，“尔尔，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
　　云杉按科报数字，报完了对面也没有说话，云杉只能开始自我剖析，“这次数学一小问没有做，还是太弱势，生物填空漏掉了两个，英语作文被扣了两分……”
　　一旁值班的宿管阿姨听着听着眼里的慈爱简直要溢出来，天可怜见的，她家那小崽子要是能考到人家姑娘这分数一半，她都能把他供起来，定时定点给他“踢米”刷脸。
　　云父等到云杉都说完，沉凝着做总结，“也就是说除了物理和化学满分，其他科目都有问题，尔尔，告诉过你暑假不要出去玩，现在看到后果了吧，玩太疯。”
　　云杉没接话，低着头看电话线，好像要从那个螺旋线里研究出天体形状。
　　“现在是一点都说不得你，说你两句就要闹脾气不接话，我们惯的你，好了好了，下次努力就行了，不是快到你们学校晚自习的时间了吗，赶紧去上课吧。”
　　“好。”云杉安静的挂断电话，微垂的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末了还乖巧的同宿管阿姨道别才出了值班室。
　　没什么心情吃饭，学校里种了很多银杏树，这个季节叶子还是绿色的，云杉抬头看树叶，还有树叶缝隙里的天空，默默做着深呼吸，憋退涌到眼眶的眼泪，她在那条路上来回走了两遍，确认情绪蒸发的七七八八，才转身回了教室。
　　教室里，萧疏正和后座的蔺南清谈笑，蔺南清面朝着门口，先看到了进来的云杉，笑着跟她打招呼，“云杉，你回来啦。”
　　云杉心里一暖，也笑着嗯了一声，然后就看到萧疏转过身来，额头上用黑色记号笔写了偌大一个王，脸颊还被人画了三根须，少年瞳仁清亮，看着倒真像只初生的小老虎。
　　云杉大笑出声，捂着肚子直不起身，其他人被吸引看过来，一见萧疏的样子也开始笑，班里笑声连成一片，萧疏脖颈浮上一层薄红，眼神有点闪烁，到底还是在风中□□着。直到云杉扶着肚子坐过来，少女还在吭哧吭哧的笑，一副忍都忍不住样子，整张脸埋在胳膊里，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萧疏实在臊得慌，出声喊她，“云杉。”
　　少女露出一双眼睛，亮的水洗过一样，干净璀璨，浅灰色瞳孔正正映着他一个人，萧疏于是立刻释然，心底长舒一口气。
　　云杉一边捂着脸一边埋头在桌兜翻湿巾，却先翻出了一块草莓小蛋糕，她愣了愣，下意识去看身旁的人，萧疏朝着她挑眉，眼神赤裸裸——“怎么样，我好吧。”
　　云杉把蛋糕放到桌面上，又翻出湿巾递给他，笑意深到唇角挂不住，盛到了梨涡里。少年苦恼的擦着脸，余光撇到仓鼠一样的小姑娘满足的眼睛都眯起来，行动先意识一步闷笑出声，又立刻移开了眼，错过了姑娘胭脂一样绯红的脸颊。
　　校园生活如果没有什么特殊节目，唯一的坐标就是竖起来看黑白分明的书根和红黑交错的校服袖口。早上打着哈欠进教室，课间踩着点被同桌薅起来，到了饭点几个人眼神一换连起跑姿势都是同一个，在这种看题都能看出感情来的相处密度里，这帮人熟的飞快，一个人吐槽都得是四个人乐。尤其是云杉和蔺南清，一个性格好愿意听别人说话，一个神经巨粗话多到五箩筐都装不下。萧疏有时候会直接一肘子给他怼回去，但是善良美丽的小仙女云杉不会，蔺南清就经常呲着个牙花子跟云杉聊。
　　周五的早晨，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正襟危坐在课桌前的躯壳——醉生梦死。蔺南清一边瞟班主任的脸色，一边快速的把纸团扔向斜前方，那哥们转身朝他一握拳，打开不知道唰唰写了啥，又开始往回传，蔺南清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书，突然伸出笔戳了戳前座的云杉，云杉没回头，但是后背靠到了蔺南清的桌子上。夹杂在一片读书声里，蔺南清的闲聊一点也不突兀。
　　“小木头，送女孩子生日礼物什么比较好啊？”
　　云杉垂眸凝思，萧疏从桌角取出一张便利贴递给她，看她在写些什么，简岚用胳膊怼了怼蔺南清，好奇地问，“我也是女生，你怎么不问我？”
　　“岚哥，你的爱好太独特，跟我们小仙女不一样。”
　　简岚瞪他，“什么意思，我不是小仙女。”
　　“不是，我意思是，跟我们家小仙女不太一样。”
　　“哟，还没怎么着呢就你们家的了。”简岚调侃着，桌上出现了一张小纸条，蔺南清顾不上反驳，两个人都伸长脖子看过去，白纸黑字，苍劲有力。蔺南清一边收起来一边嘟囔，“小木头，你的字写的跟你一点都不像，不对，也是有一点像的，啊不是，是像很多。”
　　云杉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勾起嘴角笑了笑。
　　“萧疏，小木头，岚哥，明天是槐安的生日，大家一起去吧。”
　　蔺南清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社交小天才，才开学几周就跟喜欢的姑娘聊的风生水起，闲的没事干就去扒拉人家班的门框，有时候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拉着云杉一起去，偶尔是简岚或者萧疏，结果就是这群人都混熟了。
　　简岚挑了挑眉，蔺南清看着前排两个点点头的脑袋，终于收了神通开始念书。
　　晚上放学，蔺南清抓起书包就跑，几乎是和铃声一块儿踏出教室门，那个望尘莫及的速度让站在讲台上的唐茜茹悠悠叹一口气，“这是国家队的损失。”
　　底下的人边收拾书包边笑，“茜姐别遗憾，等运动会让蔺南清一展风采，给咱们1班争光。”
　　唐茜茹伸出手点了点他，“孺子可教。”
　　萧疏一边收拾一边看向云杉，“你这周末，回家吗？”
　　“回。”
　　“那我们一块儿走吧，刚好去挑给张槐安的生日礼物。”
　　云杉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到校门口坐了公交，云杉靠在玻璃上看着窗外，直到那群滑着滑板的少年消失在视线里，云杉才收回目光。她下意识偏头去看身侧，少年的轮廓隐在夕阳的余晖里，镶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低垂的视线落在手里的耳机线，好看的眉目都蘸了几分柔情。萧疏抬头看过来，正对上云杉的眼睛，他一笑，递过手中耳机的一半。
　　“请你听歌。”
　　云杉被那一笑晃了眼，掌心微微发烫，她接过耳机，错开视线不再去追逐能扰乱她心神的存在。她有一个秘密，她喜欢萧疏，很喜欢很喜欢，喜欢了很久很久，所有能够相遇的现在，是披在运气下，她拼尽一切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