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长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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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云父云母有没有收到云杉的那封信，又或者收到了有没有看，云杉到非洲的第七个月，竟然接到了云母的电话，刚一接通，云母的指责劈头盖脸而来，“云杉，你真是好样的，现在为了个男人已经连命，连你爸妈都不要了，你的生活没了爱情不能活是吧，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云杉根本来不及回应她，炮弹炸响的声音阻断了这场交流，云杉立刻指挥医护人员保护伤员撤离，这家医院几乎是云杉一手拼凑起来的，廉价的合金材料搭起来几个棚子，简陋的医疗床，最简单的隔离消毒措施，这里的病人要么是当地居民，还有一小部分是受伤的维和士兵，这个地方跟交战区的距离比较微妙，算得上第一道补给站吧。
现在看着辛苦搭建起来的成果就这样轻易湮灭在炮火里，有医护人员忍不住回头看，满眼惋惜，云杉拽住她的胳膊埋头往前冲，“活着最重要，活着这种地方想建多少建多少，快跑。”
女医生听了觉得也对，正想偏眸应一句，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抛开，整个人甩出去，狠狠砸在地面上，等她挣扎着爬起来看过去，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坑，泥土瓦砾四溅，黑烟滚滚，云杉被抛在泥土堆上，身体轻微的抽动着，不断有血从她的关窍里涌出来，白大褂混着鲜血硝烟，黑红色的一大片。
女医生连滚带爬地跪在她的身边，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砸，她撕下布条给云杉止血，一边动作一边嘶喊救命，云杉却挣扎着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涌出大片鲜血，呛得她说不清楚。
女医生赶紧趴下身把耳朵凑过去，云杉气若游丝，她说，“别喊，一会，被，被发现了，快跑，去找，找，部队。”
“云医生，”女医生压着声音不敢再喊，却还是哽咽地流着泪，她把云杉的身体护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往建筑物后面蹭，希望能躲到维和部队来。
云杉躺在女医生的怀里，浑身上下发麻发疼，估摸着这下五脏六腑真的是被震碎了，她努力仰头睁开眼睛往天上看。
“天真蓝啊。”她小声而满意的感慨着。
“云医生！”有滚烫的眼泪砸在脸上，可惜云杉再也不会感觉到了，也没办法安慰这个年轻勇敢的姑娘，别哭，别怕，有我在呢。
维和部队赶到和恐怖武装激烈交火，在交火间隙，队长找到了抱着云杉发呆的年轻女医生，他的视线由她的脸上落到云杉脸上，神色瞬间冷沉。
“过来两个人，将我们的医生带回去。”
他迅速走过去将两个姑娘护在身后，等到接应的人到，才低声命令，“一定把两位医生安全带回去，一个也不能少。”
女医生被拉起来，她还要伸手去抱云杉，云杉已经被另一个士兵背起来。
“跟着他们走吧，他们会保护好你的。”队长简单嘱咐一句，又重新投入了战斗。
到了营地，女医生又重新守在了云杉身边，她用衣袖一点点去擦云杉的脸，把沾上的尘土鲜血都细细擦掉。
队长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上前去，端正肃立，朝这两名医生敬了个军礼。
“抱歉，是我们没保护好你们。”
女医生摇头，流着泪说不出话，忽然又问，“会有人来接云医生回家吗？”
“会有的，我们一定带她回家。”队长答应地斩钉截铁。
队长向上级打了报告，上级答应派专机接云杉回国，回国那天也是个大晴天，队长带着营地的士兵列阵，在舱门关闭的前一刻，女医生听见了一声鸣枪，然后是整肃的敬礼，锋利的军礼带起的风声划破长空，仿佛黎明破晓前的微光。
女医生眼泪唰的一下淌出来。
来接云杉的人很多，女医生把盖着国旗的木盒交给了她的弟弟，云桉红着眼低头去看双手捧着的小盒子，忽然想起那年他姐出嫁，他才十六岁，非要背着她上婚车，那天他也是红着眼睛，那时候姐姐趴在他肩膀上笑，说小云桉长大了，以后可以保护姐姐了。
可是他没做好，他的姐姐一直活得艰难逼仄，他却不敢替她打破那些框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一步步逼到绝境，是因为他没做好，所以他亲手背着出嫁的姐姐现在变成了这个双手捧着的小盒子。
云桉行尸走肉一般，不管不顾，不去理自己的父母，等到亲手将这个小盒子放进那个圆圆的坑里，云桉突然嚎哭起来，他攥着拳头一拳拳砸向自己，妻子赶忙阻拦他，抱着他不肯撒手。
云桉忽然直直看向人群中的父母，他饱含恨意的眼神看得云父云母浑身战栗，“我再也没有姐姐了，再也见不到她了，你们满意了吧，你们非要逼她，非要摆布她，非要羞辱践踏她，现在满意了吗？”
云母下意识拔高声音，“我们为人父母，难道没有引导自己的孩子走上正路的权利了吗，非要我们都不管你，你看看你姐，闹到今天这个样子，，”
云母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掩着脸流泪。
“像你们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为人父母，”云桉嗤笑着，讽刺意味十足，“活得像一条狗一样毫无尊严的依附你们，顺从你们，这就叫正路，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姐比我优秀，比我勇敢，她为什么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她活着一辈子是为了满足你们的私欲吗？”云桉咆哮着质问。
“原本，她可以不走的，我姐那么善良心软的人，但凡她还觉得你们有一点爱她，她都不会走上这条路，就是你们逼死了她，我恨你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云母被刺激得靠在云父身上，云父怒气冲冲，想要教训忤逆的儿子，云桉却没有力气去搭理他们，他猛烈发泄后，整个人突然就像断电了一样，静静跪在旁边，垂着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祁顾看着这一出闹剧，心内只觉得讽刺，他阖上眼睛默默吸了两口气，依旧心痛难耐，他从来不知道，这对夫妻是这样养孩子的，从来不知道云杉已经孤立无援到了这种境地，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如果他能强硬一点，如果，如果在桐水没有放她走，或许，结局就是不同的。
“云杉第一次告诉我想做医生的时候，眼睛很亮，她说她想救人，她想带给别人希望，想所有努力愿意活着的人都好好活着，她做到了。”
温竹青的声音很轻，湿润的眼睛含了一丝笑，看着照片上年轻明媚的女孩，“她是个好医生，好学生，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在她的规划里，其他都是催化因素，却绝不是初心和原因，她为信仰而死，我绝不允许别人污蔑她。”
祁顾一震，看向爱人的眼睛，那双眼有悲伤和痛心，还有坚定和自豪，他低声苦涩一笑，带着半分释然，“我知道，你们是一样的人。”
高于会兑现了他的诺言，云杉跟萧疏合葬，墓被合上的那一刻，他心里只觉得一块大石落地砸出了一块深坑，安心从容的心绪朝不保夕。
还好，他习惯了接受离去。
墓碑刻上了云杉烈士的字样，旁边有一行小字，爱人萧疏，此生不渝。
这是祁顾要求的，既然结局无法改变，那他就送她一程，云杉，走得快点吧，追上等你的人，手牵着手，别再分开了。
他闭上眼轻轻靠在爱人肩膀上，温竹青任由他靠，心中酸涩难言，那个他们为她精心准备的家，终究是等不到主人了。
“回家吧。”
温竹青牵着祁顾的手轻晃，祁顾点点头，却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男人捧出一张银行卡，又拿出一张借条，将这大半年来的每一笔花销都讲述清楚，要将卡归还。
“云医生已经走了，我去银行问过，他们说这卡是您的，我来把卡还给您，欠您的钱我也会尽快还上的。”
黄鸣轩深深鞠了一躬。
祁顾静静听着男人的描述，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真是心疼云杉到了极点，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傻的姑娘，他将脸埋进手心，平静了好一会才问，“孩子的病治好了吗？”
男人红了眼眶，“心心，我闺女，两个月前就走了，但医生说她已经是到了极限，多活了将近一年，我还带她去旅游了一圈，她走的很开心。”
“那你的病呢？”
黄鸣轩先是一愣，又咧嘴一笑，“我有啥，”
话没说完却被打断，“卡您拿着继续治病吧，就当是云医生的遗愿。”
黄鸣轩愣住，半晌才点了点头，“您是好人，云医生更是好人，我一定会好好治病，也一定会还你们钱的。”
祁顾难受地不想再说话，温竹青替他告别了黄鸣轩，两个人牵着手往外走。
黎希珉却跟付郁站在一起，两个男人都曾热烈而单纯地喜欢过云杉，现在再站在这里，除了沉默，他们不知道还能用什么面对。
黎希珉率先离开，他得知她去了中非参加医疗援助，心中萌生了追随的念头，却总是被手中的学业阻拦，他想着，等手上的课业完成，他就同去中非，追求共同的信仰。
可惜，他总是晚一步。
黎希珉的希是希望的希，很多病人，甚至是医生都这么说，他仅有的几次参加学术交流遇见她的时候，她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和欣赏，他是一个优秀的医生，他自己知道。可是黎希珉从未走进过云杉的生活，黎希珉和云杉没关系，即使他早有察觉，心爱的女孩儿似乎深陷泥沼，可他做不了她的希望，黎希珉不是云杉的希望，只是一个曾经共事过的追求了她一年多，然后一辈子也释怀不了的普通同事。
这里终于只剩下付郁一个，他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缓缓蹲下来，似乎是站累了，蹲了一会儿他又直接坐下来，笑吟吟的，“真想把你这张照片带走，笑得真好看，可是这样做不好，又想能不能摸一摸，靠近一下你的温度，但你都把爱人萧疏这四个字刻进墓碑了，我怎么好意思呢。”
他似乎觉得讲了个笑话，埋头闷笑了一会儿，最后却克制不住带了哽咽，“云杉，给你带了朵玫瑰，怕你不高兴，就带了两朵，你自己分给他吧。”
付郁从西装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支玫瑰，又坐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不住啊，我这人运气差，求的平安符都不管用，以后再也不求了。”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拍拍手往外走，眼泪在转身的一刻滚落，既然错爱，那便一生错爱吧，错爱也是他的爱。
身后，风卷起鲜艳炽烈的玫瑰，花瓣纠缠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浑然一体。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长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