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百里画廊

13、百妙仙

　　冥凰刀一动不动，被死死卡在国师指尖。
　　纯白的折扇拨弄微风，彰显着国师的游刃有余。
　　“恭喜二皇子抱得美人归，还顺便开了刃。从今以后，这把刀只认你一个人。”国师云淡风轻，仿佛这是融洽的茶话会，“凡人娇贵，不如先找大夫看看，省得落下什么病根。”说罢轻轻一推，把水如君推出半米。
　　水如君收刀回鞘，整个人冷若冰霜：“这笔账日后再和国师清算。”
　　“请便。”
　　水如君朝皇君和皇后颔首致意，横抱起苍澜闪身而出。
　　国师目送他们离去，转身时挥了挥折扇，地面的裂痕迅速合拢：“吾事已了，在此先行告退。恭祝皇君、皇后万福。”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幸卿坛，方圆万里内感知不到。
　　在座宾客暗暗松了口气。国师的强大仿佛没有边界，无论仙道还是妖道，都对他束手无策。除了皇君，没人知道他的目的，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他的每次出手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剿灭敌寇从未有漏网之鱼，深得皇君信任。这十年间，皇室休养生息，国力空前强大，国师功不可没。
　　少年郎都有英雄梦，但国师是他们的梦魇，昭示着他们的渺小。
　　成名已久的得道高人，更不想和国师结下梁子，以免殃及无辜。
　　“啪啪啪！”客席上传来掌声，那名异瞳男子站了起来，面朝方才交战的地方，似在回味当时的场景，“今日吉隆之喜，令歌某大开眼界！大皇子和二皇子皆为旷世英才，我愿与皇室缔结万殊妙印，作为此次庆典额外的贺礼。”
　　“万殊妙印？那不就是百妙仙的一次全力出手？”
　　“二皇子的表现真有这么好？”
　　“不会是对皇子妃有想法吧？”
　　“陛下，此印有传承之效，结印双方视为师徒之盟，结印后不可反悔。还请陛下仔细选择承印者——无论仙道妖道，皆可从中受益。”百妙仙歌玉从容地举杯，像是没听见周遭的议论。
　　小辈们还在胡思乱想，掌权者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万殊妙印类似契约，却无主从之分，作用等同于护身符，能在生死攸关之际令阵术威力大增，相当于百妙仙的战力叠加。其缺点是承印者的所有感知会暂时暴露在百妙仙面前，待该印失效时方可切断联系。
　　此印为百妙仙所创，解法仅为百妙仙所知。按道理，该印使用三次便会松动，如承印者境界颇高，强行破印也非难事。
　　以皇室的手段，破解这种契约易如反掌，保命之法多如牛毛，着实不稀罕这份贺礼。但百妙仙当众宣布这件事，其真意是向皇室投诚，以自身信誉作为担保。
　　行至仙道巅峰，实力还是次要，更重要的是心境。求道者需不做违心之事，不发违心之言，所行之路问心无愧，否则终将功亏一篑。而被这样一位巅峰承认，对于人心的号召力远胜于其他，对仙域的影响更是深远。
　　歌玉也是一位妙人。他出身王庭，始龀之年以炼丹入道，立志让所有凡人长命百岁，为此不惜焚膏继晷、以身试险，却收效甚微，未及二八便落下一身病患，不得不改弦易辙。适逢萧墙之祸、王权易主，他的父母相继被害，他跟着心腹逃到荒山野岭，误入某位大能布下的八诡阵，四百九十一天后获得传承。为了报仇雪恨，他隐姓埋名潜入各大门派，集各家之所长韬光养晦。待他再露锋芒，已是炼虚境后期。
　　此时，他的仇人年老体衰，命不久矣。
　　国家富庶，百姓安康，复仇似乎已无意义。
　　但歌玉没有放过他。
　　他没有妄造杀孽，相反，他布下了覆盖整片疆域的须弥大阵，凡王室成员，在大阵内都有不死之身，日日重温亲友反目、血流成河、满目疮痍的悲惨境遇。
　　起初，这种幻境只在梦中，以局外人的视角旁观。后来幻境蔓延到了现实，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逝者死不瞑目，听到无尽的拷问和唾骂。
　　不到一个月，便有年轻的后辈不堪折磨，背井离乡。
　　不出半年，王室成员便走了一半。
　　一年后，王庭内只剩下歌玉的仇人，以及他本人。
　　仇人病殁那夜，他突破炼虚境，成就深魂境。从此画地为牢，自拘于王庭十五年，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直到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一名十七岁的少年踏进宫门，自称是十五年前流离失所的王室后人，前来拿回属于王室的权柄。作为代价，愿意日日夜夜偿还先辈的因果。
　　歌玉没有为难他，当即将王权抛出，转身去了别处。
　　少年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歌玉的英明已深入人心，少年势单力薄、少不更事，难以服众，不乏谋权篡位者找他麻烦，各路杀手层出不穷。少年多次面临绝境，都运气奇好地转危为安，还因此收获了一流的人脉。不出三年，便已稳坐王位。
　　秋季的晏灯节，适逢少年二十岁生辰，那些过去三年里如影随形的哀嚎和血影，随着如血的残阳消失在远方，再也没有出现。
　　七日后，传来歌玉进阶归遥境的消息。举国震动，张灯结彩。
　　少年知道，歌玉彻底放下了。世人皆有所愿，为其愿竭尽所能，无关对错。但由此造成的冤孽，则应当有人偿还。
　　不杀生而扶正，这便是歌玉的道。
　　少年把这天定为思归日，思念的思，归遥的归。思归日这天，不杀生不见血，日落之时，人人都需朝天空敬拜，祝福百妙仙修途坦荡。
　　而这名少年，后来也成了百妙仙的道侣，被仙域和凡域传为佳话。

　　大皇子领着百妙仙出了幸卿坛，肄武会照常进行。此次斗武可谓高潮迭起，前几位上场的都是大人物，名不见经传的小辈们不由得畏缩了几分。乐门掌司应对冷场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搬上数十台表演，舞蹈、戏曲、绘画、奏唱、炫术、驯兽一应俱全。
　　“师兄，二皇子身为微元境，怎么破掉万鹏仙的神域的？是万鹏仙放水吗？”第四高位上，一名少年身着金纹玄衣，以银簪束发，领口处绣着孔雀衔橄榄，左耳垂上钉着一颗小珠。他把杯盏举到唇边，说话时目视擂台上的舞姬，似是浑不在意对方的回答。
　　“你认为他是微元境？”他身边较年长的男子同样目视前方，温柔的目光在美人身上流连。
　　“难道不是？”少年动作微滞，将杯盏放回案几。
　　“能破掉神域，起码是同尘境。如果我没看错，他应该到了中期。”
　　“同尘境中期？”少年的手指缓缓蜷缩成拳，“不是说半步微元吗？怎么差这么离谱？”
　　“世上有种东西叫炉鼎。而最好的炉鼎，就在皇室。”
　　“如果用炉鼎就能跨境，那些老色胚怎么都不飞升？”少年嗤之以鼻。
　　“同修，注意措辞。”男子语气清冷，方才的温柔宛如错觉，连同动作都有了威势，“你私下怎么说我不管。到了这里，就是代表洛虞，别让人抓到把柄。”
　　“知道了练哥，我会注意的。”吕同修郁闷地干了杯酒，俊脸涨得通红，“也不知皇室是什么意思，闹这么一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炉鼎？到时候人人都来抢，麻烦的还不是他？”
　　“恰恰相反，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是他的，所以才不敢动。”练秋嵩摩挲中指的指环，白皙的指节修长有力，“先有国师作保，再有皇君为证，水如君走得再远，也没有后顾之忧。”
　　“殷师姐和瞿师妹要伤心坏了。她们还让我给二皇子送手作，用马缨丝和怀桑藤编的套子，装的是上好的冰谿灵玉，也不知花了几年的积蓄——”吕同修转了转酒杯，斟酌了一番，“可惜方师妹没托我带，不然还真有可能捞个皇子妃当当。”
　　“大皇子成年不久就娶妻，二皇子匆匆和麒麟子结对，皇后这十五年都在怀孕生子，嫡系的压力应该不小。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嫡系，皇子妃这个位置可不好坐。”练秋嵩巧妙地岔开话题。
　　“和麒麟子结对就不能纳妾，不和麒麟子结对就逐出嫡系，旁系的势力当然越来越大——十年前的叛乱不就是这么来的？蓬莱派被灭门，十派变成九派；国师横空出世，再无人敢与嫡系争锋，所以皇子妃才是个香饽饽。”吕同修咬了口蜜瓜，咽下去之后才继续说，“幸好当时没有站错队，否则死了还做个糊涂鬼。”
　　“听说国师是怕麒麟子被糟蹋，所以才出手相帮。”
　　“有人怀疑国师是殇君的私生子。殇君自皇后重病后有一年时间不见踪影，回来后就定下嫡系只准娶麒麟子的规矩，不久就溘然长逝。那一年里必定发生了什么，但皇后对殇君深信不疑，一直没有查，也不许别人查。”吕同修若有所思地吃瓜，“我倒觉得国师更像殇君转世。修炼到殇君那个境界，谁知道有没有轮回？”
　　“要真是这样，皇君对国师的尊崇就说得通了。”练秋嵩摩挲着指环，“只是不知道，殇君重生一世，所求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