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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少年已识愁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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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宾利在寂静的黑夜里疾驰,行过积了雨水的道路,却没溅起一丝水花。
姜言偕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他沉吟片刻,回答道:“谢谢你的这份心思。”
“你是指,替你关心她的这份心思吗?”江念栀见姜言偕不肯直言,便自己直截了当地问道,缓缓地抚平手里那张小票上的褶皱。显然,她在楼下等待的时候内心并不平静,将那张小票攥得皱皱巴巴。
行驶得又稳又快的车突然急刹了一下,原本在后排熟睡的江念白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姜言偕。
他的车技一向了得,再加上柔软舒适的真皮座椅,总让江念白恍惚觉得自己并不是身处车内,而是在温暖安逸的摇篮里。所以江念白每次都忍不住在坐他车的时候小憩一会儿,像急刹车这样的事,十年来还是头一次。所幸只一瞬间,车子便又恢复如常地向前行驶着,江念白也不觉又沉沉睡去。
姜言偕感觉到江念白复又睡去后,这才沉声说道:“没有这回事。”
“那就好。”江念栀久违地像个少女般甜甜地笑了,身心俱疲的她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上,也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一天,你决定要和她在一起,回到她身边,请先来告诉我一声,好么?不要像上次一样,让我难过好久。”
姜言偕微微侧目,从后视镜中看到江念栀因困倦而阖着的双眼,顿了顿才说道:“好。”
江念栀却没再说话,像是真的睡着一般。
十年前父母车祸的意外让她自责不已,那时的她也曾像今夜的弟弟一般,曾经把自己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万念俱灰的她闭着眼睛一跃而下,再次睁开眼时,却重获新的希望——自己多年的爱恋终于有了回应。
她不知道自己在医院躺了多久才悠悠醒转,也不知为何醒来之后,坐在自己床前的姜伯伯和姜伯母都拉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她是姜言偕的女朋友。
她只知道那一刻自己的意识懵懵懂懂,视线模糊不明,一时间根本看不清楚周遭的人或物,只能勉强听到姜父姜母在耳边的喃喃。她勉力撑着手坐了起来,不自觉地偏着头看向窗边。
窗前的背影她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习惯了跟在他身后的江念栀一眼就认出了姜言偕。
意识不清的她迷迷糊糊,并听不清姜父姜母说的话,仅仅是因为模糊地看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她的脸上就不觉绽放出一个笑容。
不知为何,她莫名地喜欢这种感觉。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声响,摒弃了自己所有的念头,只这样在一片混沌中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姜父姜母的话语也像一团棉絮塞在耳朵里一般含糊不明,她的视力却先逐渐恢复,从玻璃的倒影中,她隐约看到姜言偕脸色苍白,安静地阖着眼睛。
她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些,期冀着可以将他看得更清楚些,却只看到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滑落,快得好像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即使一个倒影,江念栀也能感受到他内心强烈的的悲痛。她正怔怔地思考,是什么让他如此沉痛,耳边突然听到一句话
——“……念栀啊,快点好起来吧,你现在是言偕的女朋友了。”
她愣了一瞬,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她的世界也从混沌转为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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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刚送走两位咨询者的林珈迩正坐在办公室内,翻阅着明天病人的报告单。一场大雨冲洗了所有的烦闷郁结,窗外清爽的风轻轻掀起报告单的一角,她却专注得恍若不知。
“珈迩,有位同学已经等你很久了。”阿襄已来过很多次,可那位等待已久的少年特意嘱咐她不要打扰到林珈迩,眼看着夕阳已经将天空的一角染得微醺,她这才站在并未关严的门前,出声提醒道。
“都怪我,没注意时间,快让他进来吧。”林珈迩抬头看了看墙上无声的挂表,白皙纤细的手指停在了方才的一页,歉然地说道。
自己高中念书的时候总是没定力,常常翻个几页书就犯困,要么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去骚扰坐在旁边的姜言偕,而姜言偕总是正襟危坐,不动如山,由着自己在他身边胡闹。
后来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她终于也知道了心如止水的滋味,从此以后她读书、读病历和报告的时候也能做到心无旁骛,有时甚至能一个人执卷到天明。
“林老师,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和你讨杯茶呢?”林珈迩的话音刚落,江念白就从门后探了头出来,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林珈迩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又见到江念白,他身穿着一身简单干净的运动服,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修长瘦削,他有着一头柔顺的栗色头发,瞳孔的颜色也极浅,眼神明亮,在雨后微凉的天气里让人见了心生一丝暖意。
眼前的少年外表看起来与那些顺遂无忧的大学生无异,甚至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阳光明朗许多。林珈迩微笑着看着这个孩子,仿佛昨晚惊心动魄的回忆已过去了许久。
“等多久了,怎么不早说呢?”林珈迩自是没有忘记昨天在电话里与他边喝茶边叙话的承诺,边捧杯沏茶,边温柔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责备。
茶香伴着水雾从透明的杯盏中袅袅升起,清香怡人。江念白刚踏进林珈迩的办公室,便觉得舒适自如极了,神经也不自觉松弛下来,他朝林珈迩摆摆手说道:“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就不必打搅林老师看东西了,就是学校要求我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做一下自杀方面的精神评估。”
虽然昨晚的事并没有引发轩然大波,但是终归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校方耳朵里。即使江念白再三辩解,自己只是一时冲动,保证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学校那边还是坚持让他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开具评估证明,才可以重返校园。
“今天上午我已经去看了一个学校里的医生,但是他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自认为问几个问题就能完全了解我。”江念白嗤笑了一声,转而用期盼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林珈迩,“他们都是一群庸医罢了,我能相信的,只有林老师你一个人,不是吗?”
林珈迩看着少年幽深的瞳孔,不禁想起昨夜,江念白在楼梯间看到自己和姜言偕的那一瞬间,也是用这种眼神注视着他俩。而他口中言之凿凿的相信,其实正反应了他内心深处对自己极度的不信任。
虽然江念白此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但是他紧紧握着茶盏的手还是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林珈迩又徐徐为他沏了一盏茶,对江念白贬低其他心理医生的说辞不置可否,“和我谈谈这件事吧。”
江念白没得到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眼神一暗,在林珈迩面前干巴巴地重复了在校方面前的说辞。虽然林珈迩也算这件事的亲历者之一,但她还是极为耐心地倾听着江念白的叙述。
“站在天台上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听完之后,林珈迩发现这个少年极为聪明,在言语中刻意将轻生这件事叙述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再日常不过的小事。于是她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是什么念头缠绕着他,让他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轻生欲望。
“当然是在想林老师你啦,要不然我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呢?”江念白用撒娇的语气说道,像是在嗔怪林珈迩明知故问,避开了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昨天白天林珈迩在江念白的学校为学生们做免费的心理咨询,正是由于白天见过她,独自一人站在寂寥的天台上时,江念白才想起了她。
林珈迩微微一笑,想起了那天电话里两人的僵持与对话,有些调皮地专门问道:“那你现在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我的麻烦了吗?”
虽然江念白称自己是因为好奇这个问题才给她打电话,但是林珈迩内心知道,这是他在向自己求助的信号,而非挑衅。
听到那天自己在心灰意冷的情况下说过的话,江念白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
林珈迩也并非想让他难堪,和善地笑了笑,便自己又柔声说道:“你所说的自己遇到的麻烦,我都会认真听你说并且尽量为你排忧解难,这样好吗?”
她的语气真诚,循循善诱,任何人听了都忍不住想和她敞开心扉地大吐苦水,可是江念白却显然不是一般人。
他双臂抱胸,脸上的神色逐渐冷凝起来,“林老师,看来你不太明白,我不是你的什么病人或者顾客,我不需要你的心理指导。我来这里,只是想让你为我开具一份证明报告,仅此而已。”
说完,江念白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微微欠身,离开了办公室。
虽然江念白表面上表现得更加不配合,但是他不知不觉收起了绿茶弟弟的那派作风,卸下伪装,却算是这次谈话的一个进步。林珈迩白皙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江念白很快就接完了电话,他站在门口默默注视了林珈迩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林老师,你和姜言偕,真的很像。”
“他现在就在心理咨询中心的门口,你要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