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归南山》左俞心

33、家长

　　不管情人节过的有多开心，第二天余谌还是要回到场地上继续工作，相较而言，今稔并不轻松，马上要毕业，还要尽心准备考试，两个人匆匆相聚，又匆匆分别。好在心结已解，即使忙碌也是充实安心的，偶尔偷来的半点空闲更像是期待已久的餐后甜点，让人心底泛起蜜。
　　余谌忙起来昼夜颠倒，胃病就是年轻时候攒下来的，即使后来慢慢有在注意，那也是建立在悠闲的前提下，一忙起来还是顾不上，只好抱着侥幸的心理，闲下来多喝两口热水，有一天傍晚回工作室拿资料胃疼被程则言看见，整个人脸色苍白的窝在座椅上，幸好还有力气找药，把程则言吓得不轻，给接了杯热水，看着人吃了药，面上没说什么，一出门就给今稔发了个消息，当初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互留了联系方式，没想到有一天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
　　姜今稔又气又无奈，拜托程则言让余谌在工作室好好休息，她马上就过来，程则言自然满口答应，甚至把电话外放给余谌听，倚在门框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得余谌闭上眼睛别过头，懒得去看这个家伙。
　　程则言半晌没动静，余谌还以为人走了，睁开眼睛就看到人端端正正的站着，眼里是少有的严肃，他不由得跟着收敛了神色，听见对面的人说，“阿谌，咱们合作得有十四年了吧，我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咱们工作室这些年你付出了多少我都看在眼里，设计那些事我都不懂，你的压力我也不能帮你分担什么，但咱们工作室还是越做越好，所以我一直很庆幸能跟着你一起干，咱们兄弟这么些年，我没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就说一次，累了就歇一歇，没人缺那些钱，你就算是歇个一年半载，我也有办法把工作室运营下去，小孩儿都逐渐成长起来了，别那么拼。”
　　余谌听得有点发愣，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真诚的笑，“知道了，放心吧。”
　　程则言点了点头，“行，我去隔壁等今稔来了再走，你休息会儿，有事叫我。”说着转身离开。
　　余谌看着人离开的背影，眼底的笑意和缓的一团，轻松又畅快。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室内的宁静，余谌的笑才僵在脸上，他竟然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他默默磨了磨后槽牙，有点想把刚刚煽情的圆脸混账叫回来骂一顿，然而现实容不得他嚣张，只能摆出一个有点委屈脆弱的姿态，从心上人那儿讨两三分便宜。
　　姜今稔拎着煮好的南瓜小米粥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办公室里的白炽灯很亮，冷白的光直直打下来，照的椅子上的人面色更惨白，连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都映的分明，头偏向一边，脖颈上的血管隐隐泛着青色，苍白的唇上甚至留了几个牙印，看的姜今稔眼皮狂跳，她快步走过去蹲在人面前，伸手就要把人扶起来送医院，被一只手止住了动作，当温热的触感通过相贴的皮肤传过来的时候，姜今稔分神去想，“还是热的，挺好的。”
　　“阿稔，我已经吃过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别担心，嗯？”当事人斟酌着语气哄人，一番诚恳的言辞加上温泉水一样柔软温情的嗓音，换做平时早就把小爱人迷得七荤八素了，奈何现在境况不同，小姑娘心焦似火，余谌这手段无异于抛媚眼给瞎子看，竹篮打水一场空。
　　直接被人扶到了沙发上半躺着，又拿起毯子好好给人盖上才开口，“好好休息，我带了粥，先喝一点，好不好。”
　　嘴上在征求意见，手上已经打开了保温盒的盖子，余谌当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躺在那儿乖乖张嘴，边喝边观察人的脸色，心底却是踏实的。姜今稔喂了一半终于绷不住一张冷酷的面皮，被恋人一闪一闪的小眼神打败了，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好啦，我不生气，你好好吃饭，吃完好好休息好不好。”
　　余谌心软的一塌糊涂，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人，只好继续一口口吞粥，等到吃完一碗粥，姜今稔给人盖好被子，又把饭盒收起来，才重新坐回到余谌身边，余谌眉头一皱，“凉，不要坐地上。”
　　今稔左右看看，拽了个垫子坐上去，然后把手伸进被子去揉余谌的肚子，动作很轻，语气也很温柔，“还疼吗？”
　　余谌眼底含笑，摇了摇头，姜今稔便就这这个姿势开口，“阿谌，你最近很忙，顾及不到我的时候会觉得歉疚吧？”
　　余谌一愣，抬眸去追寻小姑娘的眼睛，那其中笑意很浓，还带着淡淡的真诚宽和，他点了点了头，“对，我忙起来连你的信息都不能及时回，只能在挤出来的空隙里回一句，我忽略了你很多，我很抱歉。”
　　许是气氛实在和谐，空气里还残留着粥甜丝丝的味道，连带着人的情绪都很平稳，今稔点点头，看着余谌的眼睛开口，“我也在想，我还是个学生，连支出的大部分还在依靠家里，远远没能达到和你相互支撑的地步，更不要提成为你的依靠，所以我也很抱歉。”小姑娘的语气淡淡的，平和又理性，却听得余谌直皱眉。
　　“阿稔，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事业和生活都是必须要依靠自己的，人都是先成为自己，然后再去爱别人的，你来爱我，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和快乐，我的事有没有做好为什么要算在你身上。”
　　姜今稔眉眼含笑，听他说完也不反驳，余谌在那水一般的目光里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眨眨眼睛，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承诺道，“知道了，余老师以后也不逞能了，我们家小姑娘知道我待她的好，我就安心了。”
　　“这才对嘛。”今稔歪了歪头笑得开怀，桃花眼弯弯，颊边的梨涡衬得整个人看上去乖巧又灵动，小姑娘边笑着边主动把脑袋往人手底下蹭，话里带笑，像古时女子耳上坠的明月珰，清脆爽亮，“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家。”
　　这段时间姜今稔跟着殷憧做课题也很忙，两个人都忙的状态持续了小半个月才有所缓解，今稔那边是课题方向出了一点问题，殷老师决定暂停一段时间仔细思考下一步，余谌那边则是林立朗那边的项目已经交付查收完毕了，关于城西古建筑的修复企划书也已经递交上去了，剩下的还得等批复，如果批复不同意还得想办法进一步细化和改进企划，做第二轮的努力，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起码能休息一两个星期，余谌给谶言参与到这两个项目的人放了一周假，而他也终于赶在姜悠离开之前上门拜访。
　　余谌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浅色的直筒牛仔裤，外搭了一件棕色的长款大衣，白色的板鞋，余谌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偏圆，唇色是健康的淡粉，鼻梁高挺，气质干净温和，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他拎着一套茶具和一箱茶叶，今稔牵着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微凉，今稔递给余谌一个笑，然后敲了敲门。
　　姜悠开门，平和的将两个人迎进来，余谌只一瞥就注意到今稔的那双眼睛是遗传自她父亲的，温柔又动人，即使是面对余谌，姜父的神色也很温和，眼里还含着一丝礼貌的笑意。
　　余谌把带来的东西顺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坐在了姜悠的对面，他笑着问好，“姜伯父好，我是余谌。”
　　姜悠点了点头，今稔看了看两个人，开口说道，“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爸爸要喝茶吗，余谌手艺很好，刚好带了新茶叶，泡给你喝吗？”
　　姜悠摆了摆手，“太麻烦了，切点水果就可以了，或者余先生要喝水吗？”
　　余谌面上没有波动，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我什么都可以，没关系的。”
　　姜悠点了点头，今稔起身进了厨房，眉头微微皱起个结。
　　姜悠才开始正视对面的青年人，很周正的长相，气质也很好，眼神看着也干净，他礼貌的询问，“听说余先生是做设计的？”
　　“伯父您叫我余谌就可以，我现在确实从事于建筑设计，也做一些其他的设计，不过更多是爱好了，现在和人合伙做工作室。”
　　姜悠点了点头，“青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你的父母也很支持你的事业吗？”
　　“嗯，我爸妈很尊重我的决定，他们现在在法国定居，基本上半退休状态，更多的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余谌提起父母，眼底逸出几分柔软，都被姜悠收在眼底。
　　姜悠的目光落在余谌从进门来就不自觉摩挲的指根上，语带笑意的问，“紧张啊？”
　　余谌微愣，诚实的开口，“有一点，”笑意里带着坦荡。
　　“看你一直在摸戒指。”姜悠喝了一口水，慢悠悠的开口。
　　“对，养成习惯了，有点紧张或者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不自觉去摸，这个戒指对我来讲特别重要。”余谌的话说得很直白，姜悠也没再说什么，反而转口道，“快到中午了，你坐一会，我去做菜，中午一起吃饭。”
　　姜今稔端着水果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么一句，询问的眼神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放下水果说，“爸爸，我来帮你。”
　　余谌也跟着开口，“我也来帮忙，我之前一直一个人生活，所以会做一些菜色。”
　　姜悠闻言回头看了看两个人，最后发话，“你去看电视，小余来帮我。”余谌于是挽起袖子跟上去，今稔闻言眼睛一亮，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余谌果然如他所说，菜做的很好，又因为跟今稔一起生活过，所以做的菜都很符合她的口味，反而是姜父，笑着问他想吃什么，做了两个余谌喜欢的菜。
　　饭桌上，姜今稔一边吃饭一边跟姜悠讨巧，余谌安静的吃饭，被问到就回两句，大部分时间都注意着给姜今稔夹菜，夹好放过去也不说话，继续吃自己的饭。
　　吃过饭，姜悠嘱咐姜今稔去洗碗，把余谌带到了阳台上，姜悠看了看他的那些花，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冬天的阳光轻薄的像纸，碎碎的撒了一些在他的身上，余谌站在身后看着，心底有一些预感。半晌，姜悠转过身来看他，掩起了客气的疏离，看着他的眼神变得认真，“小余，我不知道今稔有没有跟你讲起我们家的事，今稔长的很好，可我内心总是亏欠她的，她早熟，聪慧，通透，唯独在感情上犯轴，甚至会超出常人的想象，她珍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因为她过早就吃过失去的苦。”姜悠的语速很慢，似乎是希望这样余谌就能够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进心里。
　　余谌胸口闷闷的，他用上所有的真诚，不是为了赌一位父亲的信任，而是真切共情到了他的痛，“伯父，今稔很好，不论今后走到什么境地，我都不会看着她受到伤害，这无关于我的身份，我希望她能永远幸福，永远开心。”
　　姜悠点了点头，起身往客厅走去，经过余谌时拍了拍他的肩，“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好好过日子。”
　　姜今稔从厨房出来，看见姜悠从阳台出来回了房间，下意识叫住了他，“爸爸。”
　　姜悠回身看她，笑得很开心，眼角的细纹很明显，“我去睡个午觉，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说完就关上了房间的门，今稔愣在那里，后知后觉的心底泛酸，余谌笑着朝她伸开手，今稔走过去抱住恋人，声音被闷的快要听不清，“爸爸真的老了。”
　　余谌明白她的心情，低下头在发顶落了一个吻，耐心地哄，“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多来陪他，以后都一起来，好不好？”
　　今稔窝在余谌怀里重重地蹭了两下，贪恋恋人身上的温度，抱着没有撒手，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长辈亲友安康，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再完美不过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