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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碌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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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谌确实很忙,人不沾床的忙,连饭都是空隙里塞两口,大过年的谶言的人大部分都在休假,很多人甚至不在江城,紧急把人叫过来着实缺德,余谌只好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把自己变成一块陀螺,这边忙了四五天,程则言那边的手续也下来了,即使再紧也得抽出时间走一趟,于是那天余谌干脆连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时间都征用了,把一部分事宜安排给江盎之后就带着几个人和工具匆匆赶往了城西。
城西的建筑脆弱又繁复,延续了唐朝一贯的建筑风格,华丽古朴,测量具体数据需要很多的精力,这边已经没有什么人来了,余谌他们的出现反而显得突兀,几个年轻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仪器,年轻的面容却很沉静,目光落在手下的动作上时,竟然也生出了和这严整开朗的建筑交相辉映的魅力,仿佛千年前那些匠心穿越时光迢迢而来,扎在了凡尘里的一颗颗心底。
测量工作整整进行了一周,余谌基本上是两个场地来回赶,幸而工作室的一部分人已经逐渐回来,余谌才把更多心思放在古寺的分析报告和修复方案上,他跟纪老师通了很久的电话,才把一些问题确定下来。
余谌最近跟姜今稔的联系很少,姜今稔知道他忙,几乎不打电话过来,有事就会发微信,余谌看见了就会回,即使这样交流依旧少的可怜,基本能保障的只有每晚余谌雷打不动的晚安。两个人硬生生把即时通讯工具用出了留言板的既视感,余谌心底也觉得歉疚,只能是等这段时间过去再好好补偿,实际上姜今稔根本没在意这些,反而比较担心他的身体,只是研究生的复试在即,加上余谌行踪不定,所以才没有来看他。
又忙了一整天,吃晚饭的时候余谌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抱着手机,还有好几个看着他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他颇觉好笑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问怎么了,几个年轻人推推搡搡,最后一个平素开朗外向的男生开了口,“余工,今天情人节,那什么,能不能放几个小时的假啊,我们今天已经在晚饭之前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完成了的。”男生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边说边红着脸挠头,见余谌有点发愣,以为他心有疑虑,继续解释道,“我知道最近任务很紧,大家都很忙,但是我们保证明天会把今天的工作量补回来的。”
其余几个人也跟着点头,一脸希冀,余谌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纵容的笑,还带着丝除非细品看不出的涩意,“是我疏忽了,生活和工作一样重要,今天放假,一切支出可以找程总报销,祝大家节日愉快。”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年轻人们笑着闹着同余谌祝福告别,然后鸟兽状迅速散掉,像一群归巢的可爱的雁。余谌已经没心情继续吃饭,他稍稍往后一倚,借力缓解一身的疲惫,从兜里摸起手机,迟疑着没有划开,闭着眼睛空了半分钟,最终还是认命的打开了手机,还没来得及看什么,一道犹犹豫豫的脚步声吸引了余谌的注意,他抬头看过去,是和江盎同期的员工,他摁熄手机屏幕,尽力调动出轻松和宽和,笑着让人坐过来,“罗铭,怎么没有去过七夕?”
印象中青年比大多数人沉默,只喜欢埋头做事,很多次余谌离开工作室的时候都能看到工位上亮着的那盏灯,余谌不自觉留意他,跟程则言要来了他的图纸之后根据他的特点调整了工作安排,从那之后这种情况就渐渐好了起来。
罗鸣欲言又止,眼神有点着急,余谌倒了杯水递过去,换了个更放松的姿态,也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倦怠,闲聊似的,“咱们认识都快三年多了,你不会只把我当老板,还怕跟我说话吧?”
罗鸣摇了摇头,“我只是,看您最近很累。”
余谌笑了一下,没否认,“可不是,两个案子来回转,还当我二十来岁呢,把人当陀螺使,等这段时间忙过去了给大家都休个假,再发个大红包。”
余谌语气轻松,罗鸣也跟着笑起来,他看了余谌几眼,像是终于找到了破局的契机,“余工,江盎是跟我一起来公司的,我们关系最好,所以他出事所有的事儿我都知道,”话说了个开头接下来就没那么难了,“我今天找您,就是有一些话想跟您说,余工,您总说自己只是个建筑设计师,可是在我眼里您是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是一个伟大的建筑设计师,您的图里流淌的生命力和热爱,您的坚持和忍耐,您的犹豫和果决,让我从心底觉得您是为建筑而生的,看着您闪闪发光的样子,我下意识开始憧憬未来的我也拥有自己的绝对领域会是什么样子,余工,我很崇敬您,因为您的坚韧成为了我信仰的一部分。余工,我很感恩您,所以,我希望我现在所说的,能让您更清楚的认识到,您身上是有光的。”
青年这段话不知准备了多久,或许是真的在心里斟酌了无数次,更出自肺腑,所以如此流畅和诚挚,青年眼神里装满了真诚和仰慕,让余谌没有一丝后退的余地,他没有移开目光,就那样坦坦荡荡的回视,一切的惶惑纠结都在这样炽热的目光里湮灭。
“我何德何能。”余谌感慨万分,眼神却更坚定明亮,“罗鸣,谢谢你,在一个人从职业生涯的巅峰上走下来的时刻,告诉他巅峰永无止境。”
青年摇了摇头,鞠了一躬,余谌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扶住了青年的肩膀,用力的拍了拍,无需更多的言语。
看着青年越走越远的背影,余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微信红彤彤一片,唯独最上面的那一栏干干净净,上一条消息停在昨天的晚安,那是小姑娘发过来的,凌晨一点,他终于闲下来的时候,习惯一样发过去一天里最后一个私愿,希望他的小姑娘安眠好梦。没想到对话框立刻弹出来一条消息,不到三秒的语音条,小姑娘一句晚安说得黏黏糊糊,应该是困极了,连字音都吞了一半,他没舍得再回一条,就着那两个字反反复复不知听了多少遍,回过神来已经打开了录音机,一边觉得自己神经一边又理所当然的保存。
她在等自己,不然不可能那么晚都没有睡,熬了那么久只是不想让他的希望或者一腔真心有一丝可能落空,那现在呢,她是不是一直还在等自己,等一个已经快要失效的差点被遗忘的情人节?余谌猛的愣住,发觉自己实在有点自怨自艾的不识抬举,及至此刻她都没有发来诘问的信息,他为什么不去赶在夕阳的余晖消散前亲吻她。
余谌立刻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却觉得茫然,才想起车钥匙都落在办公室,几乎是要跑着进办公室,却被响起的手机铃声阻拦,独一无二的调子几乎立时就攫取了他的心脏,余谌呆在原地,下意识接起了电话,前一秒还念入心扉的声音毫无防备的在耳边响起,细微的电流震的他心尖酥酥麻麻,“余老师,要和我一起过个情人节吗?”
余谌分明听见了风声,心底不可思议的念头像野草疯狂蔓延滋长,他没有回头,只是轻笑着回答,“一辈子都跟你过,只跟你过。”
“回头。”
余谌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神明逆光而来,携一捧红玫瑰,抛下夕阳与天幕的簇拥,扑了他一身的人间烟火气,爱意四起。
余谌任由姜今稔牵着,不知道她要带他去哪儿,却一点探究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像一块松软的棉花糖,今稔调笑他,“余老师这么放心我,不怕我把你牵出去卖掉?”
清隽的青年几乎是立刻就笑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湿润发亮,畅快这种情绪快要填满整张面容,他低头去看她,“你舍得?”
今稔被这个笑炫目的失了神,圆圆的眼眸溢满了清透的笑意,又得了光影的眷顾,细碎的星芒镶嵌在眼底的半泓春水里,连眼尾都微微翘起,像是就要盛不下眼里的蜜,碎发被风吹着动,连露出的额头都是饱满白皙的,“他真的在发光”,姜今稔想。
谁也没有打断突如其来的沉默,余谌大大方方的接受爱人的欣赏,今稔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沉溺,过了半晌,今稔继续牵着人的手往前走,嘟囔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落进余谌耳里,“舍不得,你知道舍不得就好。”
余谌回到谌稔小屋的时候还有点发愣,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有化掉,院子里的灯亮着,一盏橘色的灯,色调昏黄,雪也沾染了暖意,大捧大捧的红玫瑰,火一样铺满目之所及,几乎是爱意昭昭,院子的角落里放了一个大帐篷,四周拥满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和鲜花,透过光影的缝隙可以隐约窥见其中的色彩,姜今稔牵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停在帐篷前面,余谌被正中间的蛋糕灌了满眼,蛋糕不大,看上去很漂亮,却带着一点粗糙,他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人,却对上一双暗含期待的眼睛,心脏被轻轻撞了一下,他不再隐忍,伸手遮住那双眼眸的同时就吻了下去,这是他从听见那句晚安就克制到了现在的事。
暧昧的气息渐渐充盈,随便一个眼神就能拉出丝来,姜今稔微微挣开余谌的动作,露出个神秘的笑,“余老师,我还给你准备了其他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
余谌眨眨眼睛,当然不会拒绝,直到被牵着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准备,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了一幅巨大的油画,漂亮的青年温柔垂眸,纤长的眼睫掩盖了大半悲悯,远处是光影里的城市。那是他第一次遇见今稔的样子,看着看着,他忽然冒起一个荒诞的念头,于是立刻求证,小姑娘的眼眸温柔安宁,大大方方的肯定令他心头一震,“原来,原来是这一次。”
“就是这一次,”今稔接上话,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剖白,“食色性也,你本来就美的让人心惊,但真正让我沉沦的是你难以自抑的哀伤,我竟然看懂了那个眼神的含义,你觉得感情不该是这样的,却又为月夜的遭遇伤心,我那个时候想,原来有人连骄傲都可以是温柔的。我想把你捧在手心里,想要保护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余谌静静听着,只有渐渐捏紧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心绪,直到今稔说完,他露出一个笑,问道,“还有别的吗?”
今稔于是牵着他的手去看,蹙眉思考的他,眉眼含笑的他,睡眼惺忪的他,一笔一划,都是他。余谌怀疑心脏的容量是会随着主人心绪变化的,不然为什么明明他已经觉得太满太胀,却始终没有炸开。
姜今稔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心绪,或者说这就是她刻意为之的效果,因为她不管不顾的给了他第三个惊喜,今稔牵着他坐在阁楼上,面前摊开摆着两个小木盒,一个是他的,一个是他好奇过的。今稔将一枚小巧的钥匙塞进他的手心,那枚钥匙不知被人在手心里攥了多久,金属的材质已经发烫,他握住那个东西仔细看,然后在姜今稔鼓励的目光下打开了那个不属于他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却熟悉到他几乎要推翻自己的认知,这个盒子就是属于自己的。
那是藏在月季里的爱意,早已被人视若珍宝的收藏,余谌没有去动,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今天已经沉默了很久,现在依旧说不出什么来,幸而今稔也没想听他说出什么,只是轻轻巧巧的合上了木盒,然后握住余谌捏着钥匙的手,轻笑着开口,“我有两个盒子,一个装了爸爸写给我的信,一个装了我爱人写给我的情诗,现在这个,我分一把钥匙给你。”
余谌抬头去看爱人,只看到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他忽然觉得今天这事没完,于是干脆的交出所有的主动权,也许是这副予取予求的样子取悦了姜今稔,她牵着人下楼,边走边问,“给你准备了晚饭,吃完再接着去看礼物,还是不想吃?”
“不想吃。”余谌回答的果决,想到什么又补充道,“现在没心思吃,之后再吃。”
姜今稔点了点头,“没关系,还准备了蛋糕,奶油用的很少,不会很甜,也不会伤胃。”
再次站到院子里,余谌才发现玫瑰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一把吉他,白色外套的漂亮姑娘抱着吉他坐在凳子上,墨发红唇,眼底点了一簇火,张扬肆意,桃花眼生来的五分多情被填到十分,余谌站在几寸之外看着,漂亮姑娘朝他笑,“余老师,唱首歌给你。”
姑娘低头调弦,抬头是依旧是眉眼含笑的模样,眼神却分明带了几分暗色,“我说过我有一些歌只想唱给你听,今天唱一首给你,听好了。”
是一首流行歌,怪不得她配了吉他,他只偶尔听过,并不熟悉,姜今稔偶尔看弦,偶尔看他,直到她的眼神不再流转,定定的落在他身上,余谌心底有了一种盛大强烈的预感,像是礼花不停的在夜幕炸开耀目的花火。
今稔的嗓音一向动人,配上轻轻柔柔的调子,一缕一缕的往他心底钻,无端的像是誓言,副歌响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松了一口气,生出几分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姜今稔还在唱,笑意融融,“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穿越了千个万个,时间线里,人海里相依……”
余谌终于打断了这一切,他狠狠的把眼前的人揉进了怀里,姜今稔顺从的被他抱着,将手里的吉他放在了地上,伸出手轻轻的拍在恋人的后背,动作温柔的分明是诱哄。
“今稔”,只是喊出了这个名字就好像耗费了巨大的精力,他不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脑袋抵在姜今稔的肩窝里,冬日的夜真的冷,以至于有温热的触感从姜今稔肩颈上划过时她立刻就僵了手脚,终于褪去笑意,让深藏心底的委屈冒了头。
“你听懂了吗,你听懂了对吗?”她轻轻地问。
回应她的是更用力的拥抱,“我爱你,只能是你,一如你爱我。”
你是我哪怕穿越无数的时间节点都想要遇见的人,如果说相爱带来了忧虑和烦恼,我也从不在意,因为是我执意要爱你。
下过雪之后的天空总是格外清透,连带着星星都更亮眼,今稔半靠在余谌怀里,两个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身上盖了厚厚一层被子,又裹了一层毯子。
余谌把玩着怀里人的头发,慢慢平息了如涨潮般疯狂涌起堆积的情绪,此刻两个人都懒洋洋的,余谌去吻今稔,小姑娘也很乖顺。
“阿稔,我没有想要离开你。”
“你当然没有,不然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好过关,我气的是你总是用两个人的感情为难自己,我们之间如果不适配,那一定是两个人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你想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也知道你不惧怕任何顾虑,但是你不该觉得这些顾虑就是因你而生的,因为你年长就是你的错么,那我年幼也该是我的错。”今稔说到这里竟然动了气,几乎口不择言,“如果他们说你是为老不尊,那说我也不该是年幼无知而是恬不知耻。”
“今稔。”余谌疾声打断了姜今稔的话,又发觉自己凶狠的没有道理,抱歉含在眸子里递过去,却只对上一双委屈的发红的眼睛,心肠软的不能再软。
“阿稔,不气了,我们都没有错,余老师都知道的,余老师都知道了,以后什么都不会有了,原谅我,可以吗?”余谌的语气几乎软出了水,姜今稔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
“因为你比我更成熟,有更多的阅历,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把责任倾斜给你,甚至是我们的父母,我很难去改变这些,甚至行为过度会起到反效果,所以我心疼又无力,我知道你很累,你怎么会没有压力,你越想我们在一起就会越有压力,我不该发脾气,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阿稔,是我差点就要忘记你一直和我共享情绪,我以为我不去照料自己的情绪没关系,我以为苛待自己不被你发现就没关系,是我错了,你一直都是我的勇气,是我在忙碌日子里的休憩。”
余谌的话说的真诚又动人,姜今稔早就没了委屈,把自己往人怀里拱了拱,开始调戏,“春节我告诉你我爸爸的态度就影响了你,那天打电话你就已经不对劲了,情绪憋了这么久,如果小姜老师今天没去找你,你想什么时候解决这些东西?”
余谌如实回答,“就今天,我一定要在今天见到你,亲吻你,你满腔爱意,我何必不识抬举。”
姜今稔愣了愣,忍不住笑出了声,余谌也开始跟着笑起来,星光疏朗,与人间欢声花香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