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怀远》千千山月

5、梦中人

　　见到程殊俊的时候靳尧已经在餐厅坐了好一会儿，他风尘仆仆地走来，嘴里说着久等了。

　　“你总不会是为了见我，才特意飞到月城的吧？”靳尧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他大可以直飞临江，何必再周转折腾？

　　待他坐定，喝了口水，手里面翻着菜单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我说是的呢？”

　　靳尧忍不住冷笑，“是就是了呗，难道我还要感激涕零？多年不见突然诈尸，你觉得我是惊喜？”

　　程殊俊早知她会是这番回应并不接话，唤来服务员自顾自点餐，点的倒都是她喜欢的菜，从忌口到喜好，记得清清楚楚。

　　“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但你就没想过这些年我或许换了口味？”

　　“我吃。”他简单两个字，眼神仿佛在说你自作多情了。

　　等菜期间两人都没说话，程殊俊拿着手机给家人一一报平安，顺便处理了一些在国外的遗留事务，靳尧则双手抱胸盯着面前的水杯发呆。

　　她忽然想起来，刚才一直到下车走远，林怀远都没问她要联系方式。

　　二十分钟前在车上的对话明明不长却像是过了很久，她的回答模棱两可，林怀远只是笑笑不再多言，于是两人不可避免地又一次陷入沉默。

　　其实在崇鸣见到林怀远的刹那，她就想起了先前所谓随缘的那个游戏，结果林怀远反而像是忘了，从头到尾都没提起。

　　林怀远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她开门下车的时候，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想什么呢？”程殊俊放下手机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将她从乱飞的思绪中抽离，“你可是我这么多年回国见的第一个人，感动不？”

　　“感动个头，”靳尧回神，见菜上来了就直接动筷，和他没什么好客气的，“我还说你打扰到我了呢，不然这会儿我可能随便吃些什么就在宿舍瘫着了。弄了一天档案，头昏眼花的。”

　　“说到这个我就要问问了，档案学多冷门啊，你怎么就学了这个？如果是和你哥哥置气，也不必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程殊俊是高三决定出国的，虽然之前已有这种念头，但最终让他做出决定的原因是两人早恋的事情被发现了。

　　其实他父母都很开明，但靳尧的哥哥知道后怒火中烧，态度极其强硬，说什么都不让两人再见面，为此甚至打算让靳尧换所学校，怎么看都是妥妥一封建大家长的行为。最后为了不让靳尧转学，于是就选择了出国。

　　靳尧舀了一勺清炒虾仁，等慢慢咀嚼完也想好了托词，“你想多了，不过分刚好够这个专业，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会拿自己未来开玩笑的人。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中国人不是喜欢说来都来了？”

　　“虽然我是你学长和你不同班，但对你的成绩也算了解，高考正常发挥的话完全可以上临江的学校并且选一个心仪的好专业，不比月城更好？你为了敷衍我是什么鬼话都说了。”

　　“本就是你问我答，结果说了又不信，”她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是因为你出国以后我天天以泪洗面，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一直这样循环往复到高三，自然就考不好了。”

　　她越说越离谱，更是佯装抹泪，程殊俊还配合地递了张纸过来。

　　他没忍住笑出声，颇为认真地点头，“搞档案属实是屈才了，表演学院更适合你。”

　　靳尧用那张纸擦擦嘴，敛去嬉笑的神色，调整了坐姿，“你留学的应该清楚，国外很重视档案工作，而且它的确很重要，不说省级市属的，就是每个区基本都有自己的档案馆，全国累计上千个，可里面有多少人是专业对口的？”

　　“当然我不是说不学档案的就不专业了，”靳尧顿了顿，“自从开学上过导论课，我就决定坚持这个专业，而有很多被调剂过来的都想要转走，其实我的成绩也可以，但并没这么做，因为我发现档案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你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程殊俊自出国后就没和她见过面，起初两人还偷偷联系过，但久而久之就没了音讯。

　　高中的时候程殊俊曾多次问过靳尧自后想学什么专业，想做什么工作，靳尧的回答无外乎不知道、不清楚、没想好。

　　她的家人也从不与她提起这些，只说一切随心，给足她试错的机会。

　　程殊俊不一样，父母希望他学金融，于是他就去学了。

　　哪怕他最希望的就是和几个好朋友一起把乐队办下去，这一点靳尧也清楚。

　　说来他们相识就是在学校排练厅，靳尧在录音室唱郝蕾的《氧气》，隔壁的架子鼓手正演奏着枪花的《Don't cry》。

　　“也许。”靳尧的笑意很浅，那番话是真心实意，可这就是人生目标了吗？

　　她不想再说这些，就问了点程殊俊在国外的见闻，借此岔开了话题。

　　这顿饭到后来总算和谐不少，两人说话也变得和气起来，没了刚见面时的夹枪带棒和冷嘲热讽。

　　吃完饭两人走到湖边散步，十月底的天气也不算冷，夜风拂面还有些热意。

　　一弯下弦月悬挂在黑幕之上，暗淡星光掩于云后，借着路灯他们沿跑道漫步。湖边行人三三两两，还有拿着吉他随意弹唱的歌手，倒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程殊俊右手插在口袋里摸索着新买的方形火机的边缘，他试探地问了句，“当初你哥哥觉得早恋不对，但现在我们都不小了，他还会反对吗？”

　　靳尧继续低头往前走，她知道程殊俊今天不会单单只为见一面而来，总是要有与行动相称的目的。

　　她声音很轻，像是被风吹散的呢喃，“现在的问题是他吗？”

　　程殊俊看向湖对岸闪烁的霓虹灯，不由减缓了步伐，“我希望一切都还有可能。”

　　他也如此坦荡，没有半分掩饰。

　　靳尧苦笑，怎么最近桃花接二连三的。

　　见她不回答，程殊俊又说，“你不用急着回答，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瞧瞧这话说得，多么好听啊。

　　“难道你在国外没谈过？”这个问题是靳尧从很久以前就想知道，但从没打听过的。

　　“谈过。”尽管他认为此刻坦白没有好处，可事实也不该否认。

　　靳尧莞尔，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我问过顾曦薇，她说你分手了。”程殊俊突然觉得十分被动，她虽然在笑，氛围却好像变了。

　　“因为我分手了，你就觉得可以一切重来了吗？而且你又怎么能说出等了我这么多年的话，乍一听来像是我负了你。”

　　又是嘲讽的语气，一切回到刚见面的时候。

　　“尧尧，”他轻轻唤了声，深感无力，“你不必这样猜疑我，我不是别有用心，只是单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那你再等个四年，中间顺便谈一段吧。”她不是觉得破镜重圆没可能，只是听着程殊俊说出来的那些话心里不是滋味。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程殊俊转身走向停车场，“是我太着急了，时间不早先送你回学校吧。”

　　靳尧不再呛他，安安静静地上了车，听到他放着枪花乐队的歌，靳尧突然间有千言万语，但终究压下心头，一路无言地回了学校。

　　“晚安。”程殊俊下了车走到副驾驶，他背着光叫人看不清面容，拉住她的衣袖几乎是一种祈求的态度，“可以抱一下吗？”

　　靳尧有些犹疑，迟迟没有回答。

　　便当作默认吧，他将人拥入怀中，于她耳边轻叹一声，“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喜欢好吗？”

　　这是一次时隔多年的肢体接触，曾经再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

　　但他们彼此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因而更明白如何才能打动一个人。

　　比如现在，一个拥抱，一声叹息。

　　只是靳尧最终还是推开了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她或许可以跟他重新开始，只是为了什么呢？

　　一切都已成过往，没有什么放不下，何况还是一段不够成熟的青春期的爱恋，如今她早已没有当初那份喜欢，顶多有些被迫分开的遗憾，只是这种不甘转瞬即逝。

　　“算了吧，”有些话还是早说比较好，她不想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对待眼前这个曾经喜欢过的人，更是一点考虑的打算都没有，“已经相隔太久，今天一顿饭吃下来我觉得可能朋友的身份更适合我，你说呢？”

　　程殊俊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他摸出口袋里那个打火机，背风点燃一根烟，“到了晚上人的情绪容易激动，你我都冷静冷静好了。”

　　靳尧本想说自己很冷静，可看着程殊俊有些落寞的身影，最终忍着没开口。

　　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与他说清楚吧，她这样想。

　　也是这个时候，她没来由地想起今天给林怀远的答复，竟是选择含糊不清了。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菲《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