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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她的香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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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萼担忧了好几天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宫里传来老佛爷要一位福晋帮着抄写除夕祭祀祖宗的经书,就想了襄亲王懂礼,习得一手好字的侧福晋。
董萼不在乎能到老佛爷面前,露个脸。
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膝盖,伤好后牵扯着,神经,酸痛。
在心里那个让董萼不安的名字,呼之欲出。当下她是不想去的:“嫡福晋,这怕是不太合适?”
有头有脸的太监来传旨意,这人倒是矫情上了。嫡福晋是不想董萼出这个风头,巴不得她别去,但是她说了不算,“侧福晋,你本来也曾宫里去做过皇后娘娘的迎亲女宾,一回生两回熟。”
上头慈宁宫的意思是,早间接她进宫,到了夜里等宫里落钥,就把人送回来。
董萼的意思自然是不重要的,她想了下:“离除夕,只剩下几日,妾怕是应不好这份差事。”
从嫡福晋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眼神,是老佛爷喜欢她的字,旁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侧福晋,可别自谦了!”太监怕董萼再推脱,他回去不好应差事,给了句实诚话:“这份经文是在除夕那日要在祖宗面前烧了的,老佛爷觉得侧福晋可以,是相信了侧福晋您那!”
董萼垂着眼,淡声的应了:“妾,遵老佛爷懿旨。”
天还未亮,一顶轿子就停在了襄秦王府前。
董萼早起就不对,引得给她梳头的小丫鬟留意了好几眼:“侧福晋,老佛爷让您去写字,不是上坟那。”
“怎么会?‘董萼尴尬的笑笑,指尖是冰凉,还泛着红:“宫里只要我一人去,你就留在府里等着我。”
小丫鬟是舍不得离开主子的,董萼抄经书那不也是也得有个端茶滴水的人儿?但一想到,宫里规矩大,她进去反而给侧福晋添麻烦。
小丫鬟道:“侧福晋安心的去,奴等您回来。”
入了宫,领路的嬷嬷带着她,到了御花园后头。是不大显眼的□□屋,四根朱红色的房柱子锃亮锃亮。
听着领头嬷嬷的意思是,她这回只管抄写经书,不用去慈宁宫给老佛爷磕头。等关上了门,也就剩董萼自个儿。
领头嬷嬷是难得的和气,“侧福晋,要什么说一声,自有宫人将东西送来。”
这么说抄写经书是轻松自在的活计?
董萼不敢享这份礼遇,还是同领头嬷嬷道了声谢。
从外头走进来,里头已经烧好了炭,暖融融的,董萼脱下大氅:“这屋子,倒像是有人住似的。”
外头和内室,由一道屏风挡着,书案上好似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鎏金香炉早早的也点上了香,似是就等着她这位到访。
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是发了梦,纯属巧合罢了。她不过是一个侧福晋而已,哪里能让宫里的人这么周到的布置。
董萼净了手,手握着狼毫笔,开始抄写经书的第一个字。
从早晨写到晌午过后,她根本就不打算离开这间房。
晌午过后,有宫女给董萼送饭,提起自己是坤宁宫的人。董萼她并未见过皇后的面,也并不想知道。
这次抄写的经书,本来是皇后为了讨老佛爷欢心,主动说要写的,可老佛爷不舍得皇后天寒地冻的辛苦。这才想起襄亲王府里,有一位字写得好的侧福晋。
“皇后娘娘说了,侧福晋若是写得好,她有重赏。”
皇后是科尔沁来的格格,根本不懂几个汉字。老佛爷会选董萼,是因为她是襄亲王的侧福晋,是皇帝罚过的女人,不会有旁的心思。
“妾,一定用心。”
她坐在那儿,是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坤宁宫的宫女年纪小,管不住嘴,说起这后宫空空荡荡。是皇帝为了能让皇后开心,前段时间,便是连老佛爷赏赐的人,皇帝都拒了。
笔尖落在纸面,错了一个字。
等那宫女离开了,董萼讲那张纸放在手心里揉了。
九爷和皇帝,是不一样的。
她告诉自己,不要把两人混为一谈,好好抄写经书,早些出宫。董萼将鎏金香炉里的香倒了,开了窗,将浓郁的气味散出去。
这一写,纤细的手腕都有些酸了,她打算休憩一会儿。
她走到门槛儿,推开门去,冷风扑面。
他怎么在这里?
福临就站在不远处,以董萼最不喜欢的高高在上的君王之气,向着她走来。
冷风吹得人模糊视线。董萼的手指一紧,知晓自己避不开,这真是个好奇怪的问题。
她为什么,想要避开福临?
是不是这些不曾见面的岁月里,九爷完全成了个陌生人,却又像是避不开的心魔。
等见着那道明黄色身影渐渐近了,在她的心里有了真真切切的排斥。董萼弯了膝盖,蹲了个安道:“妾,见过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
以为要让她继续跪着,像上回那样给她教训,福临却抬了手:“你是老佛爷请来的,可不能因为朕,又跪坏了膝盖。”
董萼说不出话来,她有些下意识的想像以前那样怼回去。见着那明黄,再次告诉自己他是皇帝:“多谢,万岁爷体恤。”
她起了身,垂着眸,乖巧的像只没长毛的鹌鹑。
福临的视线从她的膝盖,落到她微微发红的手指上,这么冷的天,她立在门口吹冷风?本只是路过想远远看一眼的心思,却起了别样的情绪,走近一步:“挡在门前,你打算做门神?”
“万岁爷是要进屋么。里头,是妾抄写的经书。”没什么好看的,董萼想说。
这是要请他进屋?福临眉眼间有了一丝笑意:“还不关门?”
董萼这才注意到,福临的身边并没有跟人,懂侧身让了,他反手将门给带上了。
等这屋子里,真真切切多出个人。让她不得不在意。
他为什么要将两人关在一起?
福临若是看不惯自己,把自己赶出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或许,他想换个法子羞辱她?一定是这样的。
但他们这样在一处,是不对的。
董萼本来不想说,但还是张了张嘴,道:“万岁爷,有什么事让吴公公吩咐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
“董萼,你对自己的魅力,还真是自信。”
这一句不冷不热的嘲讽,差点让她缓不上来气。
九爷是她曾经的病人,现在是高高在在上的皇帝。她认为,两人不再有关系,能避嫌就避嫌,这有什么不对的。
“董萼,你可别自作动情了,以为朕放不下你,是要对你做些什么?”
董萼浑身的僵硬,差些忘了福临偏执的性子,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刁难她的机会。
她轻声的说:“这万岁爷是九五之尊,这天都是您的。”
“是么?”福临修长的手指,落在虚空之中,地面上的董萼一截的影子:“包括你么?”
她的面容有些动容。
这是无声的较量,退后一步,避开福临的手指,以及呼吸的温热,他身上的气味和房中原本燃着的香一般浓郁,让人不能清醒。
“万岁爷说的,妾不明白。”董萼垂着眼,没有出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朕和小十一是一样的人,也会纵容着你放肆?”
“妾,不敢。”
董萼懂得规矩,再次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是她不敢,还是她从来都是肆无忌惮的对待自己,想亲近就亲近,想离开就离开。
这女人,褪去记忆中那张孩子气的脸,骨架套在端庄的旗装里,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不合适的。
地面落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福临的手指已经收回来,走到书案边上,拿起了她写满的一张纸。他问她:“写经书时,你的心里想着什么?”
“妾,那时候只想把经书写好,旁的什么都没有想。”
董萼很怕,他会出手毁了。那她就得重新开始撰写。
福临的情绪写在面上,是对她说不出的厌恶之情:“董萼,你能入宫,是老佛爷对你信任。”
他的手指尖翻阅着几张经书,身形挺拔,尤如雪后青松,冷咧入骨。
“和朕,没有半分关系。”福临似乎是再提醒了她一次。
“妾,不敢。”
她盯着他的手指,等松开了。就主动过去,将这些纸张好生收起来。
屋内是清爽的笔墨气息,董萼梳着精致的两把头,几缕碎发就荡在耳尖,是梦中,那般的明晃晃的白。
福临盯着那胭脂的唇,压抑着,怒斥道:“董萼,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福临很佩服董萼的做戏功夫。
他们明明往日如此亲密,董萼在他跟前还能继续保持着这平和的脾气?总引得他,想往她的方向看一眼,再看一眼。
在这皇宫里,董萼也不算是顶尖的容貌。可那脸盘子上,是有他熟悉的酒窝,朝思暮想的。
她抬起明亮的眸子:“万岁爷,妾,什么都没有做。”
一个在他面前不停出现的身影,让福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烦闷。
凑近一些,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吴良辅说,这位侧福晋长得像是一吹就倒的观音像似的,福临今日算是明白了,普度众生的神像高大,总以垂着眼怜悯世人。董萼可不就是一个模子了刻出来的。
福临心里有一股儿火气,见了自个儿,董萼她怎么还能如此的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