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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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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咢把足弓起来,推了推他的肩,不想给他看。她不明白,为什么汉军旗的女人要缠足,而满族人却不用。现在看着这大清的皇帝,在她跟前,心里就升起一个想法,皇权压制汉人动荡的内心,让汉军旗的女人缠足,便是其中一例。
他却碰到了,还默默地盯着。
说实话,那足是董咢看了都觉得恶心,福临如何能全无计较的,拿着药,再给她一寸寸的在伤口处上药。
足背上,传来撕裂的疼,压抑的她整个人都颤抖不止。
董萼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害怕,眼中有几分清冷,“您能别看么?”
完全不似,他初见她时候的朝气,她是他追逐的骄阳,迎风展翅的小雀,就算是丢到冰天雪地里,也要打上个滚,而后再堆个雪人。
她躺在那里,青丝有些散乱了,摇身一变,成了被堆砌起来毫无灵魂的雪人。
福临不知道她,为何忽然会这样,他分明只是在给她擦药。却被拒绝到地步。
她的性子比较跳脱,百般狡诈,和自己几个回合僵持。其实,本质上,董萼就是厌倦了往昔的自己,逃避着。
是福临不肯放手,回头来,想要以各种方式遇见她。
将她留在这医馆是这样,她一身便服,坐在那里,当个大夫,就好像董萼从未做过襄亲王的侧福晋,因为性格使然,她是个大夫,就会温柔的对待着病患。
又或许,是福临自己还沉浸在旧梦之中,迎着夕阳,从宫里偷偷溜出来,只为了想见一见他的小大夫。
董萼此时对福临的防备,好似让他们从未认识过。
“萼儿。”
她说:“不要看了,莫不是要妾身跪下来,求求您么?”董萼拉着被子,想要盖住自己的足。
她从来没有一次,将自己的伤口,显示在旁人面前。
就算是洗,那也是夜半,把房门关的紧紧的。
她能忍痛。
却无法接受,这样的残躯,被他人用可怜的神色,注视着。
那人,还是他。
董萼的面庞转过来,对着朝着福临苦笑了一下,不由衷的:“主子爷,您若是气我不知好歹,便让人来打我罢。”
小小的人儿,让他觉得恍惚。
傅太医说,他那一次去给小董萼看病,其实并没有带出她来。因为他只是董萼的舅舅,并没有任何名义上,可以养这个外甥女。
再次见到,小董萼是一个月以后了。
傅太医担心她的病,借着给府里贵妾安胎的幌子,去远远看了一眼她。
那时候,已经快入了暑,仆妇搬了一把躺椅,在葡萄藤架下,小女孩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小董萼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察言观色,仿佛天生就是这样温婉的性子。
傅太医看着那小女孩,眼泪忍不住的掉下眼泪,觉得真是对不起死去的妹妹。他曾对福临说:”主子爷,若是换做您会选一个怎样的董萼?“
福临见过骄傲的她,灵动的她,同他吵架拌嘴,气势凛人拽着他小辫子的董萼。
他便一直以为,这样的,才是董萼。
可不是的,董萼面上带着讨好的笑:“万岁爷,妾身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她抓着被,到了胸口前,像是筑立起一道城墙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住在海里的公主,叫做小美人鱼。小美人鱼从来没有到过陆地,好奇着陆地的生活,海里有一个传说,老巫婆有着神奇的药水,可以让海底的鱼生出一双陆地行走的足来。小美人鱼不信,直到被那老巫婆用锋利的刀割开鱼尾,混着血肉捏出一双足来。陆地上的人,都夸赞小美人鱼漂浪的容貌,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小美人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之上,鲜血淋漓。”
被伤痛折磨的小董萼,和此时说故事的女人,重叠到一起。
那故事中的小美人,可是说的她自个儿?
福临捏着药瓶的手,她被人糟蹋成那样子该是多么无助,那故事里的老巫婆,可又是给董萼缠足的可恶仆妇?
福临想,在董萼心里,他和那些恶人一样的。
不然,她不会说出无耻这两个字。
他看着她的时候,总让人心里发凉。董萼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万岁爷,您今日这么做,无诶是在我心口在划刀子。您若是想听我一句道歉,我说,妾身知道错了。”
福临猛地停滞了动作。
他以为,能听到她忏悔,心里能多痛快。
药瓶里的药膏是太医院里最好的,从掌心搓揉后散出来,有一股儿子扶桑花的清香。
粉白的扶桑花,抹入董萼狰狞的伤疤里,她蔫蔫的,有种说不出来败落的美。
如同董萼这个人,让福临极致的迷恋。
好久好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福临被困在这一场扶桑花海里,沉陷其中,无法自拔。
傅太医说起过董萼的病,是不能受刺激,她心里是存了疙瘩的,外人是治不好的。
他是想帮她的,却不知道怎么做。
甚至心里头只有个一个想法,董萼她可以不爱他,却不能浑浑噩噩的成为个纸片人。
福临并不想让董萼回忆起童年里的记忆。他拿着药瓶的手,颤抖着,宁愿自己承受她曾经的痛:“萼儿,爷只是在为你上药,你别怕。”
可是,董萼看他的目光又冷又僵。
现在福临明白了。
她心里的疙瘩,是足上的伤疤。
福临将药瓶,放到床头,他起身,“爷的手脏了,你来伺候爷洗手。”
到底要压垮她到什么地步,才能做罢休。董萼仰着头,脸色苍白:“妾身喊了人进来,伺候您可好?”
福临却站在那里,等着她过去,她只能硬着头皮,穿了袜子和鞋,下地去。
“你抖什么?”
“妾身,觉得冷。”
福临冷笑,就算她骂他无耻,还是不得不到他的身边来。
董萼挽起袖子,他们之间又变成了不平等的关系,她得顺着他,伺候他。
这个天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依赖,或是习惯?
她真的不明白了。
铜盆里,有小丫鬟打好的热水,现在已经变得温热了。
水慢慢的没过手背,药膏在清水下,被洗涤干净。
董萼洗的很仔细,福临便一直盯着她浓密的睫毛看,他并不喜欢这样温顺的她。
福临道:“爷自小最好的就是耐心,也有这个时间,可以等你回心转意。”
“万岁爷,您这是何必,换个人儿不好么?”
她那双杏仁眼里,对着他的时候没有了仇恨,细算下来,福临昨个儿,还曾说了就算董萼不爱他,有恨也是好的之类的话。可她如此让人难以捉摸。
福临说:“萼儿,我们回到从前。”
“万岁爷,回不去的。”这时代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明白董萼想要的是什么,是对人的一种尊重平等,是女子对嫁人也有说不得权利,是不必弯恭屈膝,做个奴才。
他委屈着自己,顾全她的身体。不是想听一句不可以。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回不去?”福临的手,在水中抓着了她,与其十指紧扣:“萼儿,多想想你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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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亲王府。
博果尔见大夫来了又走,可兰格格的病,没一点好的迹象!
“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引发了旧疾?”
嫡福晋见兰格格半天,放不出个屁,急了:“是那侧福晋!”
“谁?”
“侧福晋,汉军旗,董咢。”
这侧福晋的位份,本来就是兰格格的,可却被皇太后指给了旁人,还是个汉军旗的,他就根本不待见她。
那日成婚,他也没去接新娘。
打定主意,不会碰她的手指头一下。
博果尔对这侧福晋的长相,实在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大婚那日,她坐在花轿立,身影纤细,比满人的姑娘骨架小,比兰格格都弱不禁风一些。
“给襄亲王道喜!给侧福晋道喜!”
旗人嬷嬷说了好多的祝福话,博果尔听得烦,连新娘子的盖头也没揭开。
那一夜,他宿在兰格格那儿。
本以为那侧福晋会去皇太后那里告状,后来,倒是没听见过么风声,他想那汉人女子想必还算安分,不过是多个女人,他就供着这一尊菩萨,也倒是没觉得有难的。
嫡福晋道:“兰格格的病,原先是很稳定的,可自从侧福晋和她走动后。”
给了个眼色给兰格格,她捂着帕子,做出心口疼的样子:“王爷,妾身的身体不中用。”
长舌妇一般,说人长短,接人是非,弄得后宅不安宁。
这不就是说,这病情都是那侧福晋害的!博果尔对着外头的站着的小厮:“嚼舌根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给爷带过来!一封休书拿去给她,也好让爷王府里过上个安静的日子。”
襄亲王的指责声,让嫡福晋和兰格格心下一喜,休书好啊!
便打发了那董咢出府,便是连面也不用见!嫡福晋压抑着:“那侧福晋得了会传染人的毛病,在外宅修养,爷也别生气了,让她自个儿在外头自生自灭罢。”
见着襄亲王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嫡福晋才做老好人一般。
她又道:“妾身,明天就入宫求皇后娘娘,定能给兰格格找个最好的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