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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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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原本打算带江弃先回那间破屋休息,还没走几步,江弃扯了扯她的袖子。
两人来到一个隐蔽的小山洞。
江弃终于卸下一口气,随意往角落里一坐,两日未曾进食的干瘪肚子发出抗议。他忍了忍,还是从下方洞壁缝隙里小心翼翼抠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来。
他把纸包的线结仔细打开,露出里面冻得邦硬的两个馒头。
取出一个咬在嘴里,江弃把另一个重新细致包装好,塞进怀里。
季遥看着他,不合时宜地想,这小子可能还真的跟她有缘,就这对待食物的态度,还挺有她以前流浪的风范。
但这小子也是真的倔,想到走过来的这段弯弯绕绕的山路,季遥又有些好笑地看他。为了让她助他复仇,可以将自身陷入濒死之际来威胁、来装可怜,企图博她同情。
但明明身体已经如此虚弱了,路上每走一步都无比费劲,却不肯再装下可怜,或者软下态度求助于她。咬着牙慢吞吞走在她前头不肯吭声,最后还是她看不下去了,一把把他提到背上让他指路,她背着他走。
毕竟已经是合作关系了,季遥决定对他好一点,这也是对自己好一点,她可不想这小屁孩再搞出点什么幺蛾子。
或许是从未被人背过,江弃在她背上不自在极了,一张脸急得通红,奈何挣扎不了,只能自暴自弃放弃抵抗。
季遥没搭理小孩的别扭,这一路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稍微了解了一下情况。
玄天宗有内门弟子专门到文渊堂给外门弟子传课授道,江弃有机会就去上课,他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很快,而禇兆则相反,他记不住那些玄之又玄的理论,愈发看不爽江弃。
直至他们开始学习剑术实战,两人境况相倒,江弃能轻松引灵气入体,却留不住灵气,这便意味着无法修炼,任何入道之路都对他关上了门,一辈子只能是个凡人。
而禇兆靠着父母给他堆积起来的资质,很快修炼起来,如今已经小有成绩,有望在今年的外门弟子试炼比赛中一举获胜,从而鱼跃龙门,成为人人艳羡的内门弟子。
“所以你认为,那个小胖墩最渴望的就是能够通过比赛进入内门?”
江弃捧着冰冷的馒头,张嘴咬了一小口,点点头:“所有外门弟子都想进入内门。”
“包括你吗?”
江弃艰难地把馒头咽下去,目光暗了一瞬:“我没有灵根,去不了内门。”
“没有灵根?”
季遥眉眼一挑。
“我给自己偷偷测过,灵缘石上面什么也没有。”
文渊堂每隔几年便给外门的孩子们测一次灵根,江弃那天被禇兆一行人推下山崖,等他奄奄一息回到文渊堂后,灵缘石已经被收起来了。后来江弃暗中瞧准机会,偷偷进了存放灵缘石的房间,给自己测了灵根,令他不安的是,上面什么都没有显示。
那时他还会安慰自己,也许是那块破石头坏了也说不定。直至文渊堂开始教授术法课,他发现这副身体无法留住灵气,这才后知后觉,或许身为魔族之后,没有灵根就是他该承受的诅咒。
他把灵根这个秘密死死瞒住,从此再也没去过文渊堂。
如今女魔头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江弃慢吞吞把手中馒头啃完,舔了舔手指,问她:“试炼大赛就剩一个月了,你要怎么做?”
季遥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你真的不回去休息吗?好歹还有一床被子。”
怒号的朔风不时从洞口刮过,这里可比那间破屋子还要冷上三分。
江弃摇摇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在这里躲几天。”
这个山洞是以前被他们推下悬崖后发现的,召唤出女魔头的邪魔残页也是在附近捡的。山洞已经成为了他的避难之所。
他又不死心怂恿:“你杀了他们,我就不用躲了。”
季遥当没听到:“那你的病不管了?”
江弃瞥她一眼,撇撇嘴:“你不是最厉害的魔吗,就不能用法术‘唰’地一下把我治好吗?”
他这副置气模样倒有点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性了,季遥好笑道:“你也知道我是魔,不是医修,可不会治病。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老实喝药。”
江弃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了扯嘲讽道:“我没有灵石,买不起药。”
“行了,我死不了,睡一觉就好了。”他背靠山壁抱着膝盖,抬头看着她催促道,“别浪费时间了,不用管我,你快点行动起来帮我报仇。”说罢把头埋进双臂闭上眼睛。
他到底还是虚弱不已,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已是强弓之弩,慢慢地又陷入了昏睡中。
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身影就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季遥看了一眼,指尖再度弹出一抹小火焰,没入他心间。
江弃在梦中只觉自己置身于一团温暖的气息中,冻得麻木的四肢渐渐舒展暖和起来,梦中黑暗粘稠的冰冷寒意消失不见,只余一抹火焰暖光。
是冬日里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他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季遥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离开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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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宗山门处。
季遥抬头望向在茫茫云海中若隐若现的琼楼玉宇,是扑面而来的恢宏气势。
自仙门之变后,修仙门派排得上位的只余五宗二门一谷,谁能想到当初一个不入流的小宗门,却能侥幸于乱世中幸存下来,如今还成功挤进修仙大宗前列呢,真是世事变幻无常。
季遥更在意是立于这里的一面巨大石壁。
她隐了身形,站在石壁前看着上面的一张通缉令,上有四个硕大的字——狱火焰魔。
季遥沉默,真是好久没见到这个外号了。仙界那帮家伙的起名水平真是不敢恭维。
通缉令上最让人侧目的还是上面的画像。
画中女子着一袭红装,如墨长发被红色发带高高束成马尾,额间飘扬的碎发下是一双妖异的绛红眼眸,与眉间妖娆的火焰魔印相得益彰,流转生辉,红唇不染而赤,似噙着一抹笑意。
一团火焰自她手中燃起,身后一轮血月下是绵延万里烧得赤红的无尽狱火,将她衬得越发妖冶与张狂。
画像被施了灵力,狱火在画中熊熊燃烧,女子眸中的光彩愈发耀眼夺目,可见作画者的画技之精湛。若不是出现在通缉令下,合该是一副价值连城的妙手丹青。
季遥的注意力却在画像下方……的赏金。
一百万极品灵石。
嘶!她居然这么值钱!一百万极品灵石可抵好几条灵脉了!
江弃说他没有灵石的时候,季遥其实很想说,好巧,她现在也缺钱得紧,真就两个穷光蛋凑一块了。
季遥又看到落款处,上面有许多仙门的名字。
归星宗、万象宗、玄天宗、逍遥门……
这竟是几大仙门的联合通缉。
季遥一一看过去,目光停留在“逍遥门”三个字上,她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宗门。
其他宗门或多或少都跟她有过节,唯有这个逍遥门却是新冒出来的。
这是跟着站队呢,还是她不知不觉又得罪了谁?
目光又回到一百万极品灵石的赏金处,季遥忍不住笑出了声,有这钱做什么不好呢?
恩怨相抵互不亏欠,一切过往皆云烟,她都退隐归山多少年了,怎么还死追着不放。
日落西山,山门处人来人往。
外门大多数还是尚未辟谷的普通人,山落房屋间渐渐炊烟四起。
季遥很久没有在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待过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她隐着身形在其间四处溜达,逗了两条小黄狗,撸了一只狸花猫,狠治了一番斗志昂扬的村口大鹅,偷听了一堆家长里短八卦后,唯一的感想就是,江弃实在是太出名了,臭名昭著的出名。
他像是成为了一个人们发泄的符号,基本所有的坏事背后都要提一嘴江弃。
李大娘家母鸡下的蛋丢了一个,那可能是江弃干的;隔壁老赵家灵石丢了几块,那肯定是江弃干的;老陈家孩子总是过不了试炼比赛,那是因为江弃这个扫把星坏了这里的风水;连刘大爷走路踩到狗屎都要骂一声江弃这个晦气玩意儿……
季遥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江弃的八卦,就听旁边一妇人抱住自家囡囡,板着脸吓唬她:“你再乱跑出去,小心被焰魔抓去吃了!”
路过的季遥:……
行吧,她和江弃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一圈溜达下来,季遥凭着各种八卦和自己的推测,倒是把江弃的身世凑了个七七八八。
十余年前,玄天宗掌门衡道子突然丢给外门一个孤儿,他没有掩盖这个孤儿是魔族余孽的身份,留下他的名字后就闭关去了,从此不管不问。
玄天宗外门时常会收留一些有天赋的孤儿,江弃只是众多孤儿中的一个,但他是魔族余孽,按理说魔族余孽就该就地诛杀,可他是掌门亲自带到外门的,总归特殊一点。
于是一开始有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但过了几年他就被赶出了出去,从此一个六岁小孩独自流浪。
自从仙门之变后,修真界人人闻魔色变,众人厌恶这个孩子,但估摸不清掌门的态度,也不敢真的让他死了,也就只能喂狗般给他点残渣剩饭吃。
江弃就在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磕磕绊绊长大。但他的身世意味着他生来就不受待见,他们给他一口吃的同时,也对他动辄打骂。
他是人人避之不及,没人管的野孩子,也代表着他是最好的出气筒。
不管是谁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都能踩他两脚出出气,反正也没人会护着他,替他出头。
可能是魔族之后的缘故,小江弃展现出了非凡的一面。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脑瓜子转得也比同龄孩童快,在那些小屁孩还在玩泥巴跟大人撒娇的时候,他已经在学着如何去生存。
他找到了一间被废弃的破屋子,陆陆续续捡来别人扔掉的旧床褥、缺了口的碗盆、缺胳膊少腿的桌椅、破损脏污的旧衣裳……
小江弃把这些东西仔细收拾,模仿那些别人家的布局,将物品一一妥帖放好,硬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他每日天未亮就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去打扫山门,别人挑剩下不想做的杂役任务,他通通接了,靠着自己的努力挣得微薄的灵石去换取食物。
有了“家”,有了食物获取来源,小小年纪的他虽然还是不受人待见,但生活也算改善了许多。
但安生的日子没过几年,在去文渊堂学习之后,他遭受了更多的欺负。
不懂得藏拙,天生过目不忘,天资聪慧,各种心法一学就能领会的他,很快惹得文渊堂其他弟子嫉妒不已。
以禇兆为首,一群孩子天天来找茬羞辱,直到在一次争执中失手把江弃推下悬崖,他们意外发现了江弃身为魔族之后的体质之强韧。
普通凡人被这样欺负不死也得残,但江弃愣是每次都扛过来了,于是禇兆他们下手更加没轻没重,好几次把江弃折腾得濒死。
季遥这下倒是知道江弃为何满心满眼只有仇恨,不惜血祭自己也要召唤邪魔的原因了。
眼看着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了,又再一次坠入深渊,越反抗就被欺负得越惨,甚至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修炼。
无法修炼的凡人之躯,意味着他再怎么反抗也是蚍蜉撼树。
而他无法修炼是因为没有灵根?
其他人不知道,她却是了解得很。
她的师父曾经说过,是人皆有灵根,只是强与弱,多与少的区别。
有意思,季遥倒是对这孩子更加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