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消失六年后》白日月

10、第 10 章

　　失火地点在二楼客厅，电视旁边的插座线因为长期扭曲摆放，线与插座盒连接处的绝缘胶磨损严重。
　　老太太前一天晒的垫子没有放回房间，随手放在了插座盒上，摇摇欲坠的接线处不堪重负，绝缘胶断裂，电线崩出的火星点燃了垫子，一场大火就这么巧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此时距离火灾发生还有两小时，老太太接陆千辰回家后，陪他在玩具房玩玩具，玩具房是家里唯一没有窗户的房间，原本是杂物室，后来孟月觉得没有窗户的房间比较安全，就把杂物室被改成了玩具房。

　　两小时后垫子被点燃，火焰将周围的易燃物全部吞噬，顺着毛绒地毯一路往房间烧去，等子里的人闻到烟味时，火已经烧进了门缝。

　　老太太一打开门，火焰便以燎原之势冲向她的命门，吓得她赶紧把门关上，抱着孩子在屋里大喊救命。

　　氧气一点点被消耗，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叫喊在窒息中慢慢失去力气。

　　陆青青站在客厅，金红色的火焰拥有媲美窗外晚霞的奇异色彩，它犹如诡异的色带，蜿蜒着铺满地毯、爬上房梁，用自身携带的高温腐蚀着原本规整的物体，将它们变得扭曲而破败。

　　墙上时钟显示的时间为17:32，距离她到家还有36分钟，所以祂说的绝对是假话。

　　“咳咳——怎么回事。”

　　陆青青身后的房间传来声音，少女清朗的声线被灰烟熏哑了，咳嗽声如擂鼓的重击，狠狠砸在陆青青颤抖的思绪上。

　　这……怎么可能？

　　陆青青浑身僵直，双眼紧张到瞪直，屋里的火苗一下下撩着她的瞳孔，直到她愿意将视线放到那扇紧阖的门上。

　　忽的，门锁动了，屋内窗帘关得很紧，唯一的光源便是门口高涨的火苗，但它们蔓延的速度比另一边慢很多。

　　毛绒地毯是专门为陆千辰铺的，白色地毯铺满客厅后拐向了玩具房，所以“陆青青”才能打开房门，看到那烈狱般的场景。

　　哭声与惨叫伴随热气传入耳边，“陆青青”捂住口鼻放低身体，往前迈了一步，试图接近声音的来源。

　　轰然间柜子倒下正好砸在她脚边，炽热的高温吓得她赶紧退回门口，声响惊吓到处在死亡边缘的老太太，哭喊声陡然升高，又很快跌到无声。

　　“陆青青”不敢仔细听，她无法往前迈步，只能看着火势加剧、膨胀、爆发。

　　身体内最本能的求生意识远远压过救人的想法，当火苗触碰到手指的那一刻，“陆青青”迅速做出选择，逃回屋内，打开窗子，站到椅子上，裹着棉被一跃跳进了一楼花坛。

　　哐当——

　　剧烈的倒塌声从二楼传来，“陆青青”手臂小腿着地，因为有被保护，只受了些擦伤，她趴伏在花坛中，耳边一片嗡鸣，根本无暇理会身后的声音，像一颗刚破土的幼芽，想钻回泥土的怀抱。

　　陆青青看着埋在泥潭里的自己，颤巍地伸出手，想看清她的面容，确认这人真的是她。

　　就在她快要碰到之时，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有意义吗？你已经有答案了。”祂占了孟月的身体，用那张满是伤痛的脸与她对话，“今天是周几？”

　　“是……周五。”陆青青嘴唇打颤。

　　“你的手机呢？”

　　“手机？”对啊，手机可以用来报警，报警他们就有救了，可是她的手机在哪？陆青青摸遍了全身的口袋都没有找到手机。

　　恍然间她意识到手机的位置，抬头看向那扇打开的窗户，喃喃道：“手机在房间里。”

　　“你原本有机会救他们，是你自己放弃了。”“孟月”紧抓着她不放，脸上的伤痛化为悲愤，“为什么放弃，为什么不报警，你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我……”陆青青陷入混乱，她的记忆里今天是周五，5:40学校放学，走到家大概半个小时，她看到二楼冒出的灰烟后，立刻找人打了火警电话，镇子很小，火警很快就到了，当时火势还未蔓延到一楼，不到一小时火就灭完了，但陆千辰和老太太因为吸入了过量的二氧化碳，在到达医院前就没了呼吸。

　　她记得很清楚，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陆青青”现在应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在这里……

　　“你明明有手机，为什么要找别人打火警电话？”“孟月”带着愤怒质问。

　　“我……”陆青青回答不上来，对啊，她明明有手机，为什么要找别人打电话？难道她的记忆真的出错了？

　　“今天你没有去上学，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写作业，中午困了睡了一觉，醒来后是两点，你玩了一会儿手机，想找同学聊天，正打开对话框的时候，你闻见了一股烧焦的气味，你走到门边，看到透进门缝的火光，当即打开门想要呼救，却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你有想过救人，但又觉得这不是必要选项，自己的命才是第一位，于是你转身回到房间，跳进花坛逃过一劫。”

　　“孟月”的眼睛里像是有钩子，无论陆青青的眼神往哪里躲闪，她都能将她拉进那至黑的深渊，侵蚀她的精神。

　　“至于手机，就在你的桌上放着，你看到了，却又下意识忽略了，你很难说清自己为什么没想起来报警，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刻意，但这都改变不了你与他们的死亡有关的事实。”

　　“你忍受我的打骂，难道仅仅是因为同情，而不是你内心有愧吗？”“孟月”的声音陡然拉高，她那嘶哑崩溃的情绪如阴霾一般从眼中流淌而出，顺着陆青青暴露在外的黏膜器官钻入她的脑内。

　　陆青青嘴唇嗫嚅，发不出一丝声音，此刻她理解谢铭口中的“污染”是什么，但她此时此刻无法拒声音的入侵。

　　“孟月”现在的模样和之前咒骂自己的样子如出一辙，人如果真的想要忘记一些事，大脑便会帮他做功，一点一点修改记忆，让记忆变得连贯、完整、有逻辑。

　　而“祂”口中的现实和她所经历的过往同样都有逻辑可循，同样都能说通，就算有漏洞，也能找到填补漏洞的借口。

　　火灾之后，她的手机并没丢失，这一点陆青青可以肯定，而“祂”的说法是手机落在了房间里，如果真的落在房间里，又怎么会完好无损的回到她手上呢？

　　而她那天向别人借电话，可能是因为她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学校，又或者手机刚好没电，这些理由都说得通，都能拿来反驳“祂”口中的真相。

　　“孟月”猜到了她的想法，开口说道：“大火避开了你的房间，消防员救火及时，所以你房间并没有被破坏，手机安然无恙躺在桌子上，火灭了之后，我和天华还在回家的路上，你不顾消防员的劝阻，进冲了房子，在二楼楼梯口停住，在玩具房和卧室之间选择了后者，你不敢去看他们的惨状，选择拿回自己重要的东西，来掩盖犯下的错误。”

　　她可以为自己找借口，“祂”也能修正“祂”的逻辑，真相究竟如何，不是靠说辞就能验证的，她需要证据，只有证据才能决定对错。

　　远处的街道传来消防车的报警音，“陆青青”从混乱中清醒，跌跌撞撞跳下花坛，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擦干净脸，往声音的方向跑去，和附近赶来的人群混在一起，等待救火。

　　她奔跑的样子、急促的样子、失神的样子，都与记忆中的自己的样子一模一样，陆青青看着她消失在转角，继续听身后的孟月说道：
　　“证据就在你的房间里，手机显示的日期不会出错，你要自己去看看吗。”

　　记忆会骗人，证据不会骗人，陆青青抬头望向二楼打开的窗户，心中竟生出胆怯。

　　她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差，身边亲人接连去世，左邻右舍对她避之不及，学校同学说她阴郁晦气，这些她都能接受，因为他们的死亡并非她造成的，只是凑巧这些死去的人都和她有关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长舌的人想要打发时间，总能从别人身上找到话题，麻木的人想要发泄心中的情绪，那撞上来的倒霉蛋子只能自认倒霉。

　　陆青青从不在意他们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他们的行为可笑且幼稚，不过是一群无所作为的人在自我狂欢，她看他们一眼都觉得是在浪费眼神，还不如多刷两道题，把时间放在在意她的人身上。

　　而她之所以能这么坦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过错，但前提是，她真的没有过错。

　　“孟月”慢慢松开她的手臂，轻轻握住她的手，带她从大门口一步一步踏上二楼。

　　火还在烧，玩具房的门摇摇欲坠，里面铺设着整个屋子里最厚实最柔软的地毯，只要沾染上一点火星，不消片刻就能化为火海。

　　消防员打开门后，立即将两具灰黑的身体搬出屋子，紧急送往医院，但早在火灭之前，他们就死亡了。

　　“当时就算你打了电话，他们也不一定活的下来，这件事怎么看都与你无关，周五或周六都不能给你定罪。”“孟月”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转而开始为她说话。

　　但陆青青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一直身处于旋涡泥潭，她竭力想爬出那该死的糟糕命运，朝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亮前行，她不服、不屈、不与怨恨共沉沦，她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自己问心无愧。

　　手机近在咫尺，点开解锁就能看到“今天”的日期，陆青青不想承认，但在触碰证据的那一刻还是迟疑了。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敢承认而已。”“孟月”化为雾气，缠上她的指尖，帮她按下按键。

　　黑色屏幕骤然亮起，晃到了陆青青的眼睛，她凑近想要看清上面的日期，屏幕上的色彩、数字、光线却以一种无序的运动融合到了一起，它们如旋涡一般涌出，搅乱视野，混淆时间，将她拖入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