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的短暂迷恋》捡星碎

4、第四章

　　徐风止说的我在你身后。
　　其实是在十几个人之后，三四棵树这儿。
　　蓝天白云，青枝棕木前，他穿着黑色的纹理衬衫，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银白色奇怪银片。
　　看见他，林渡水的心情莫名变得高兴起来，他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风止抱胸，倚着树说：“你被要微信的时候，我就来了。”
　　他说：“你还挺招人喜欢的。”
　　林渡水干笑了一下，说：“哈哈，他是想跟我当朋友来着。”
　　徐风止掀开眼帘，太阳光在纤细长睫毛上，照透黑色的瞳仁，他说：“他还有别的想法？”
　　林渡水张了一下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徐风止微微欠身，说：“有过经验？”
　　“嗯……”林渡水组织了一下语言，擦了一下鼻头，说，“没有。”
　　徐风止挑眉说：“小骗子，看着挺娴熟的嘛。”
　　“没有，”林渡水有点儿想笑，说，“不是小骗子，没有经验。”
　　徐风止莞尔。

　　林渡水说：“你怎么在这儿？”
　　徐风止说：“等你。”
　　“等我？”林渡水指着自己，讶然。
　　徐风止说：“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了的。”
　　林渡水皱眉，想了一下说：“模特？”
　　“对，你不愿意了吗？”
　　“没有，就是有点突然，我没洗澡。”
　　“没事，不用。”
　　“刚打完球，有点臭，还是洗一个吧，我去洗个澡？你来我们宿舍……”林渡水想起了宿舍里还有池姜，说，“我去你宿舍洗澡，可以吗？”
　　徐风止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说，“我的私人画室有浴室。”
　　“？”画室为什么会有浴室？
　　徐风止说：“知道人体涂鸦吗？”
　　就是利用丙烯马克笔在身上描摹出花纹。

　　“是有给别人画过吗？”
　　“没有，”徐风止说，“你是我的第一个模特。如果你等会儿愿意的话，我可以在你手臂或者肩上涂鸦一些东西。”
　　只是在肩膀或者手臂，林渡水觉得没什么关系。
　　他答应了。

　　他带了他所要求的衣服跟着徐风止去到了他的画室。
　　画室是他租的，在校外。
　　他一进去，就说不出话来。
　　整个画室的布局呈现得极其杂乱，地上桌上，到处都有颜料盒和颜料桶。
　　他的画室里桌面墙面地面都滴洒了不少已经干涸了的颜料。
　　但是除了这些颜料外，其它的地方都是崭新的，墙壁是粉白的，地面是漂亮大理石砖铺就的。
　　徐风止一边走一边收拾，说：“抱歉，我忘记了，上次画完没收拾了。”
　　林渡水把衣服放在一边，也帮他一起捡，说：“没事。”
　　他们的指尖在触碰到同一个颜料盒时，林渡水抬眼看他。
　　徐风止的神色看上去那么的懊恼，清凌凌的一双眼里没有任何掩饰的抱歉，以及一点……后悔？
　　林渡水眨了一下眼，徐风止已经捡起来，站起身了，他说：“我的画室超乱的，应该带你去我的宿舍才对，那里比较整洁。”
　　“没关系，”林渡水说，“这里完全属于你，不是吗？”
　　徐风止直直地看着他，而后缓缓弯了一下嘴角，说：“没错，是我的。”
　　在徐风止的画室里，林渡水还见到了他的滑板和摄像机。
　　林渡水指着摄像机说：“这你也会？”
　　“会，有照片，你要看吗？”徐风止问。
　　林渡水说：“要看。”
　　徐风止说：“我找一下。”
　　“那我先去洗澡。”
　　徐风止愣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闭嘴了。

　　林渡水一进浴室就说不出话了，浴室墙壁上一只又一只粉红蝴蝶，这些蝴蝶都有一个特别的地方，一只翅膀被粉碎。
　　在这样的浴室里，林渡水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献祭。
　　浴室的光线昏暗，照的人发橘。
　　林渡水难得的有点害怕，飞快地洗完了澡，穿好了衣服，湿答答地走出来。
　　他一出来，看见徐风止坐在窗口，帘子被拉上了，薄薄的一段阳光悄悄钻了进来。
　　他手里烟的烟雾慢悠悠地往上摇拨。
　　一室静谧。
　　他掐了烟，说：“洗好了？”
　　这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询问，林渡水却抱着湿了的衣服，说不出话来。
　　他没见过徐风止的这一面。
　　人是由很多面组成了，很多时候，人际交往里只能看到那么一面。
　　现在他看到徐风止这一面。
　　脆弱的，阴暗的……孤独的。

　　徐风止说：“衣服可以放那边，那边有个篮子。”
　　林渡水依言照做。
　　徐风止走过来，昏沉室内，他的脚步声并不重，一步又一步。
　　林渡水有点不自然地转头，他还没从浴室里平复心情。
　　徐风止停在了一步之远，说：“怎么了？”
　　“没怎么了，”林渡水喉头有一点儿发紧，说，“你为什么把画室的帘子拉上了？”
　　徐风止说：“你是想让我拉开是吗？这边有灯。”
　　他没开灯，抬手抵在墙上，将他圈在怀里，林渡水闻到了他的身上的香水味，还是那种淡香，如似山林冬雪。
　　徐风止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他说：“你是看到浴室害怕了，是吗？我以为你不会害怕。”
　　他小声地说：“你别害怕，我不会害你，我是来请你当我的模特的，不是吗？”
　　他凑近了他的耳朵，淡香氤氲在他周围。
　　那一段光被拉长，直至脚边，光影摇晃里，徐风止说：“别害怕，好吗？”
　　他的声音里无限低落。
　　林渡水原本是想退一步的，但他忍住了。
　　他觉得这样的徐风止有点可怜。
　　他高兴地向分享他的艺术，他却是这个态度，他伤害了他，还让他这么低三下四地请求他。
　　他好罪恶。

　　林渡水说：“没事，我只是不太适应，嗯……你为什么要在浴室画这么多只蝴蝶，我可以知道吗？”
　　一整个墙面密密麻麻的蝴蝶。
　　徐风止停滞了一下，说：“因为……我喜欢啊，这是我的地盘。”
　　我的。
　　在林渡水没看到的地方，他用手指摸了一下墙，像在抚摸着什么很惹人怜爱的东西。

　　林渡水自觉是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但他也能从那么多蝴蝶里看出难以言明的阴暗。
　　他害怕这样的艺术，更害怕也更担心的是，徐风止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画下这一只又一只的蝴蝶。
　　但徐风止以为他还在害怕，退了一步，说：“你走吧。”
　　外面可是大敞天光。
　　他走到一旁柜台去，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挑出了一根细长的女式烟。
　　他叼着烟，手护着打火机微弱的光，点燃了烟头，猩红的一点亮光，会随着时间沿着烟尾向上，直到烧尽。

　　林渡水怔怔地看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想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过了很久，在他望过来的那一瞬间，问：“抽的什么？”
　　“不走吗？”
　　他们是同一时刻说的话。

　　林渡水说：“不走。”
　　他说：“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另一面，不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刚才很抱歉。我没有反应过来。”

　　徐风止的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夹着烟，微怔，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似的，说：“现在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他说：“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他垂手弹了两下烟灰，像刚才那样走过来，到他面前。
　　林渡水没躲，他平静地看着他。
　　徐风止却垂了眼，伸出手指，说：“三——”
　　“别数了，”林渡水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摁下去，从未那么坚决地说，“我真不走。”
　　“我现在接受了你的艺术，我觉得很酷。”
　　有很多的话，林渡水没说，他不觉得他和徐风止的关系已经到，他怜爱他，他能接受他的怜爱。
　　比起怜爱，徐风止更愿意被人尊重吧。
　　怜爱是存在人格的打压，是不尊重别人的表现。

　　对于这个艺术，林渡水只是觉得人的灵魂多边多角，并不纯粹，好与坏，善与恶，都只是对立面上的判决。
　　能展现出来的，都只是心里的一面，而一面不能代替全部。

　　想明白这些，林渡水轻松了不少，说：“所以，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他穿着他所要求的白衬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澄澈纯净，没有杂质，宛如明镜。

　　徐风止没说话，他只是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林渡水说：“我现在需不需要脱掉我的上衣？”
　　徐风止的喉结一滚，眼眸微暗，回过了神，说：“先不用。你想不想看我拍的照片？如果你能接受的话，可不可以给你拍照？”

　　有了浴室的墙作为前提，对于徐风止的照片，林渡水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
　　徐风止的照片也是这一类型，但是可以看出来，他尽量选择了冲击力没那么强的——
　　怪异的不高兴三眼猫，烧在冬天雪夜里的香烟，多张扭曲破碎的人脸，黄昏时分鱼缸里半死不活的金鱼。
　　饶是这样，他的艺术里仍透露着绝望的消沉以及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
　　林渡水一边看，一边想，徐风止究竟是经历多么黑暗的事情才能喜欢这样的东西，才会有这样的内心展现。

　　他知道徐风止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脸上，他知道徐风止在观察他。
　　他没有半分的轻视，他非常尊重，他的内心满是理解，也满是怜爱。
　　这是徐风止愿意给他看的，这是谁都接触不到的内心柔软。
　　他给他看了。
　　在看完照片之后，林渡水前所未有的诚恳，“很有意思，那我在你眼里会变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