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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当竹小君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夏天到了。

      夏天的第一阵风是干燥的,打在身上似乎是想要带走身体里所有的水份。

      也是在这个夏天,毛毛的父亲又走了,去城里的工地上打工。工地上的辛苦和简陋,致使他的父亲不能够把他带上,为了生计奔波总是没有办法的。

      他被留在了家里,没有了奶奶的他,孤身一人。他必须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这个夏天的八月,他十三岁。

      能够走的都早已离开,还在原地的都是‘被留下的人’。能够走掉的都是有选择权的,他们可以选择是走还是留。

      我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想趁着这么好的大太阳打算把冬季穿过的大棉袄洗洗晒一下的时候。就听到楼下有人叫,不需细听就知道是竹小君。我朝她招手,示意她上来。

      “怎么了,有什么事啊这么高兴?”看着她满脸的笑容,我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那到不是。”我指了指准备要洗的衣服,冬季的棉袄和御寒用过的被子在盆里堆的高高的,“可能没工夫陪你了。”

      “没事,我帮你一起去洗啊! ”她十分爽朗的说。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先坐会儿。”这么多东西像堆起的小山,我不确定以我的速度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洗完。

      “我帮你洗快些,等你弄好了,咱们去摘葡萄吧!”

      要不是她现在说起,我都忘记她们家种葡萄的事了。她们家门前有一个院子,他爸爸在那里搭起了架子,种的葡萄树在每年夏天都会结出果实。这几年每逢夏天她都会叫我们过去摘,至少在这里我们夏天的水果是不用愁的。

      这里的夏天有些热和干燥,很大的昼夜温差却让竹小君家种植的葡萄长的很好,水分充足而且甜。

      “都长好了,就等着咱们去了。”她又说道。

      我朝她笑笑,“好啊,等晚些时候太阳都落下去了再去也不会这么热。”

      说罢她就准备动手帮我洗东西,没想到竹小君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还挺会做事的。

      “没想到你这么能干。”看着她洗衣服晒被子一副老手的样子,我忍不住夸她。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看起来不能干吗?”她抱怨道。

      她反问的我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我知道她不会多想,只是说了句‘我没这个意思’,就没多做解释。

      “那你什么意思啊?”她不依不挠笑着问着,然后说在读高中以前她也是没做过这些事,她妈妈基本揽了家里全部的家务活。在刚去高中的时候最烦的就是洗衣服晒被子这样的活儿,可是又离家太远,这些事都是当时咬着牙做的。她觉得做这些事简直是把自己的时间浪费的一点价值都没有,然后劝我有时间赶紧去买个洗衣机。

      这恐怕是住校岁月里所有人担忧的事,是属于那个年纪和那段特殊时光的记忆。那么我呢,我在高中担忧的是什么。

      保姆会做好所有的事情,让家显得更像一个家,能让人觉得干净整洁,却唯独没有爱。

      高中的我应该每天都是埋头写作业,担心着临近的大大小小的考试。那个在黑暗中台灯照射的想一尊石像的身影,那么的孱弱,仿佛灵魂都是孤独的。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事情很快就做完了,远方挂在天上无法测量距离的太阳也已经慢慢的落了下来。

      收拾好东西后就一起出了门,正商量着要不要叫上方暮舟一起时,就看到他在不远处。

      “你们干嘛去呀?”他在远处朝我们走来,招手的样子就像电视里的哆啦A梦向远处的大雄和宜静招手一样。

      竹小君准备开口说话,我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不干嘛,就是一起去走走。”

      对面的人显然不相信我的话,竹小君开口到,“家里的葡萄都长好了,要不要一起去摘呗。”

      他伸出手指着我,“呵,林一落,还不告诉我,真有你的。”

      “小君都说叫你跟我们一起去了,去不去?”

      落日的余晖让广袤的大地成了一片金色,留在身后的是过去还有曾经,而前方是永远无法预知的未来。

      方暮舟比我们都要快的先伸手摘了一个放到嘴里,皱着眉,捂着脸对我说,“这葡萄好酸呐!”把手里的另一个递给了竹小君,然后问她,“是不是?”

      竹小君接过葡萄,有些疑惑的放进嘴里,很配合的说,“果然有点酸。”

      他们一唱一和说的跟真的一样,当时还真把我给忽悠了。

      我有些狐疑,看了眼绿油油一大片的葡萄架,至少从表象来看我太相信他们的话。

      我伸手摘了一颗大的,真的,水分很足,而且很甜。

      我摘下几颗递给他和竹小君,表情认真:“我的怎么吃着挺甜的,你们尝尝。”

      竹小君接过葡萄,一边吃一边望着我咯咯的笑。

      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方暮舟,还真是坏心眼!”我指了指笑的乐呵的竹小君,“还有你,小君,跟着他使坏是吧! ”

      方暮舟笑着:“没想到你这么天真。”

      竹小君也在笑:“甜吧?”

      “恩,真甜。”

      那天我们摘了好多,拿了一些给毛毛,带了些给校长。

      方暮舟偶尔心血来潮会去不远处的池塘里弄些鱼,就叫我和竹小君一起去做饭。

      他们做饭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看电视剧,有时也会去厨房装模作样的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然后在他们俩一直打量的眼光中再一次回到电视机前。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了毛毛。

      “要不把毛毛叫过来一起吧?”

      “可以啊。”

      “就你没事做,你去。”

      “我去就我去,你们俩好好做饭。”我说着就关了电视出门。

      我不知道叫他过来的做法究竟对不对,看到他在桌子上跟方暮舟一起笑的很开心的时候,我想起了看过的一个故事。

      理查德耶茨写的《十一种孤独》 ,里面讲述了一个女老师想要帮助学生最后却反被学生憎恶的故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则小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但它让我在每一次以为是帮助了别人之后都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世事复杂,太过于变化无常,每一件事都不会有绝对是非与对错。

      夏天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慢慢过去了,悠长和缓慢的让人没有觉察。

      有一次和方暮舟送毛毛回家,在返回宿舍的路上,我没头没尾的问他,“你会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不知道,一辈子的事谁也说不准。”

      “也是,一辈子会很长。”

      是啊,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可是为什么年轻时候的我们总是能够轻易的说出一辈子的誓言,我还记得邱以阳握着我手说的那一句‘我要我们在一起一辈子’。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光,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脸颊微红的自己。

      “说不定哪天想走就走了,然后在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月亮的光洒在我们身上,柔和的没有力度,透着些淡淡的悲凉的气息。

      听到了他的话,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难受。像是在自言自语,“ 要是有一天你也走了,我要怎么办? ”

      他说:“那我就尽量让你走在前面。”

      我点点头,在心里把这句话又重复了几遍,感觉意思有点怪怪的。

      “方暮舟,什么叫让我走在前面啊你,真是服了你这个人了。”

      本来应该是一个关于离别的沉重话题,就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中被我们掠过。

      他面对着我,也对着黑夜中月亮倾泻下来的光,以致于我看不到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能够听出他语气里的诚恳,不论后来他有没有做到,至少此刻,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我不知道我们的命运,我们在这一生中会遇到哪些人,经历的那些事是不是在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决定了。

      我只知道,生活中总有一些事,会让我觉得人生真的好难,让我感受到命运的无常。

      大概是在两个月之后,突然有消息传来,毛毛的父亲做事的工地出事了。负责人为了拿回扣而使用劣质材料致使建筑物坍塌,数十名建筑工人受伤,有的甚至遭遇死亡,那些家庭瞬间分崩离析,而本该在这个时候出面解决问题的负责人,畏罪潜逃了。

      由于事故太严重,没有找到他父亲完整的尸首。

      他父亲下葬的那天是个阴天,要下雨却一直没有落雨的天气。我本以为他会哭的很伤心,可我看到他只是很木然的站着,看着他失焦的瞳孔,看着他的父亲被下葬,没有失心裂的吼叫和眼泪。

      看着他站在那里,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瞬间长大。就像三年前,那个被迫长大的我。我们都是被迫长大的人。

      听到周围的人在叹息,在觉得他可怜。他们大都在说,这孩子孤身一人,以后可怎么办呐。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应该怎么办,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像这样,动动自己的嘴巴去叹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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