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以阳》温幸盛

2、02

　　初三的那个寒假爸爸去了遥远的地方出差，那个陌生到今天我都不记得名字的地方，妈妈也要外出调研，但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就带着我一起来了西镇。

　　没有南方的潮湿和雾气，还有傍晚十分金黄的云朵很耀眼。是多年前的自己对这里最初的印象。

　　听到火车报站的声音就下了车，抬眼望着天，是一个不算明媚的中午。时隔多年，跟我印象中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出入。

　　一个人沿着并不算宽也看不到尽头的街道没有目的的四处游荡，听着歌把音量放到最大，让泪水在眼里打转不落下来。

　　在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走进了一家旅店，关上门躲在简陋的小房间，没有办法享受这寂静安宁的好时光。

　　在黑色的夜晚里像一颗脱水的蔬菜，用手臂环抱着蜷缩着身子靠在床沿边那个默默落泪的自己，孤独的舔舐心口上的伤，感受到了身体中每一滴水分的流失。

　　或许是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哭过才导致我连连不断的泪水到至今也不能够停歇，歇斯底里真是一个让人听一下就觉得要很用力很用心才能够做到的一件事，可我也无力到只能够这个样子啜泣了。

　　在每一次觉得自己失败的时候我总是会仔细的回想自己走过的这一段路，竭尽全力的让自己想起发生的每一件事。

　　我拉上窗帘，把白天的光都挡在了外面，哪怕是一丝都不让透不进来，任由自己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中沉沦。

　　我在心里问自己，这几年来的改变究竟是对是错。

　　是不是像以前那个样子一直走下去，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痛苦？

　　是不是会活得更加开心？

　　是不是就不会被所有的人丢掉，能够很安静平和的生活着每一天。

　　即使痛苦无比，我也找不出所谓的标准或者正确答案，我深知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没有人能够给我一个完美的解答，包括我自己。

　　我开始整天的待在屋子里睡觉和发呆，觉得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

　　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天，我就没有了眼泪，又不知道是过了几天，我的心也没有那么的痛了。我觉得自己经历了浴火后的重生，是一场磐涅。

　　尽管我再想改变，也总有些以前的东西残留在现在的生活中。

　　每天到了深夜的时候肚子就会饿，我便起床到楼下的夜市里，点一些肉串和酒。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杯子里的酒，感受着不知道是从哪个城市起源，沿途经过哪些城市，在途经这里之后最终又会吹往何处去的风。

　　思想放空的时候，邻桌的谈话声总是时不时的跑进我的耳朵。我猜测一起坐着的，大概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他们之间，总是让人感觉有几辈子都说不完的话，几天都倒不完的生活的苦。

　　每一个在说这些话的人，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那个人，吃尽了人生所有的苦，受尽了所有的难。

　　他们会拍着对面那个人的肩膀问，以前怎么可以活得那么轻松，觉得那么快乐呢。

　　每次听到这样的发问，我都会想，他们错了，人生里没有哪一刻会是轻松和快乐的，只是曾经的那些苦，在某一天忽然回头的时候发现，原来都已经就那样过去了。

　　或许是希望的快乐没有如我们期待的那样来到，所以至今，我们一直都在这漫长的人生中苦苦挣扎。

　　桌子上的肉串和酒永远都吃不完，尽管每一次我都很用力的往肚子里塞，最后还是会有剩下。我想不是因为他不在我身边的缘故，只是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饿罢了。

　　我知道这样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现实不允许我这样，不过我并不后悔没有接过父亲递给我的支票。

　　我想我会去一所学校里当老师，这应该也可以算是我的第一个理想了吧。

　　记得小时候老师会让我们以‘我的理想’为题写作文，那时候我写的就是当老师。理想这东西，说着说着就当真了，听的人以为听了实话，说的人说久了也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理想了。

　　在西镇的小学找了一份工作，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去了学校的教师公寓。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里写 ：人，不吃饭就会死，所以为吃饭而工作。

　　于是乎我就这样让自己活了下来。

　　学校不大，位置有些偏远，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一排排低矮的房屋横在街道的两边。

　　看到这荒凉的街道，不禁觉得悲伤，就像我人生这些年里荒芜的感情，崎岖不平的小路就像我的人生一样，蜿蜒着却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终点。

　　每周一的例会，看着在讲台上发言的校长，都不能明白是什么原因他会回到这里自己出资办学校。岁月的痕迹，在这个男人身上依稀可见。

　　一个人的经历都写在他的眼睛里。说的大概就是像他这个样子的人。

　　我喜欢这里的孩子，爱屋及乌的喜欢这所学校。最是喜欢他们的眼睛，明亮的像雨后的蓝天，除了彩虹没有多余的杂质。

　　第一个让我有深刻印象的是毛毛。

　　我有些好奇好几天没来上课的毛毛到底干什么去了，放学之后在登记册上找到了他的家庭住址，决定过去看一看。

　　那天我找了好久，最后看着坐在家门口的他，失神的对我说‘爸爸会回来的’那个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就好像爸爸是他的全部希望，只要他回来，他的世界就会没有烦恼了。

　　在这小半生中，我已悟出了一个道理，不会有一个人能够解决我们的全部问题。我们能靠的，终究只有自己。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我是对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很想把这件事告诉校长。或许是因为从心底对他的敬重，觉得这个经历过人生风雨的男人，应该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

　　在我匆忙走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撞上了迎面出来的方暮舟。

　　‘其实你没有必要想很多，活着就没有所谓的谁比谁更幸福’。这是他在听完这件事情之后，很平淡的说出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在宽慰我，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觉得他的话似乎没有错，只是，我很诧异，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用了此般平淡的语气，更加的显出了我的浅薄。

　　到后来我才明白要是我知道他以前的经历，一定会对他的这句话话感到淡然吧。不过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是我的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他，所以我并不能深刻的理解他的话。

　　也没想过我们原本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也没有想到后来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而此后的人生也会和他有这么多的关联。

　　我就在这里找了个工作，生活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穿着这里的衣裳，吃着这里的每一口米饭，和他们度过这相同的时光，过着和这里的人们一样的生活。在深夜里写下自己想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语。

　　方暮舟是在我对爱情和友情彻底绝望时，第一个闯进我生命中的人，于是我以为我又能够跟人正常的相处了。

　　也许是心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慢慢的生了痂。

　　即使他和这里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能够很轻易的融入到他们当中，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属于这里。

　　除了跟方暮舟熟识一些之外，跟我一起教二班的竹小君也渐渐的成了我生活中常常出现的一个人。

　　竹小君是本地人，中学毕业后就去读了师范专业的学校，毕业后因为父母的要求就留在了本地的学校教书。我们教一个班，她教数学，我教语文，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平时也接触的多一些的缘故，所以她是除了方暮舟之外，我在这里比较熟悉的人了。

　　大概是因为年轻，就不会像办公室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女老师，爱说别人的八卦。她从来不会问那些让我觉得尴尬的问题，总是很认真的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多余的时间就看看剧，刷刷微博。

　　有空的时候，我会和方暮舟一起去网吧。开两台电脑，有时跟他一起打游戏，有时候我就找点电影看看。我们一起浪费时间，消耗生命。

　　在我们一路杀掉了所有的小怪，最后胜利的打倒了大boss之后，他会用很轻松但不惊讶的语气对我说，“林一落，你这个游戏打的这么好。”

　　我会很谦虚的笑笑，对他说，“好久没打了，这一关比较简单而已。”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彻底的改变了，我的性格，心态，或许还有些什么我没有意识到的东西，已经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我想到了最初玩这个游戏的原因，当初玩这个不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赞美和夸奖，然后一个人默默的在不分白天黑夜的苦练吗。

　　听着别人说一句‘打的真好’，自己心里就乐的开了花，还在一边毫不谦虚的承受着别人打量的眼光。

　　有一天在打完游戏后方暮舟突然问我，“林一落，你有什么想做的，或者说有什么乐趣吗？”

　　我在心里想了一下，没过多久就有了答案。有的，我的人生曾经有过很多的乐趣。而曾经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跟邱以阳在一起，不过在失去他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乐趣了。

　　如果现在偶尔偷偷写自己编的小故事可以算作乐趣的话，那就还有乐趣。

　　这些心理活动我一句都没说出来，只是笑着对他说：“有啊，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活着啊。”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愣了一下，但我一直盯着屏幕，所以没有看到他停在键盘上方的修长的手指。

　　然后我笑着问他， “那你呢，除了打游戏以外，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说，“以后应该会有别的，目前来看，就只有打游戏了。 ”

　　出了网吧的门就是一条买小吃的街，各种街头小吃都可以在这里吃得到。所以我们总是会在回学校之前，在这里好好的大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