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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医治 ...

  •   姜晚眉从没有看到过钟黎的眼睛。

      钟黎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眼盲一事,其实心里比谁都介怀,终日都用那条白色的轻纱覆在脸上,洁面梳洗时也都是背着姜晚眉,就连睡觉也不曾取下来过。

      任谁都会对他那双眼睛产生过诸多猜测,就连姜晚眉也不例外。

      她在乡间药炉的时候见过许多盲眼的病人,有人的眼睛散了瞳孔,有人的眼睛干瘪变形,在她解下钟黎眼上白绢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

      可姜晚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钟黎的那双眼睛会是这样的——

      清冷微扬的凤眸,睫毛纤长,浅浅盖住那双浅色瞳仁,光影变动间,那双看不出神采的眼睛竟也别有冷韵。

      似他这个人一般——似含秋水映清澄,半珏珠玉衬其中。

      如果钟黎能看见,就会发现姜晚眉下意识地抿了抿那张朱红的嘴唇,惊叹之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黎那边还有些踌躇,手指无意识地在手心里掐出红痕,听着姜晚眉好半天都不曾言语,忍不住问:“果真能治吗?”

      “……啊?”姜晚眉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钟黎脸上从未有过的一丝殷切,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人会在重见光明这样大的诱惑下还能保持冷静,此时此刻,钟黎同那些药庐里的病人一样。

      “你还没让我看呢。”姜晚眉笑着说。

      钟黎当下就有些不解,白绢都已经解下来了,还要怎么看?

      就在他心里面疑惑陡升的时候,姜晚眉已经伸手触上了他的眼皮。

      “别动。”

      钟黎他的眼睛已经盲了许多年,自然也有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触碰过,一时间睫毛发痒,控制不住地想要眨眼,纤长的睫毛扫在姜晚眉手心里,也牵连起一阵痒意。

      “别动。”姜晚眉又重复了一遍。

      钟黎怔了一下,然后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皮,任由姜晚眉的手指轻轻将他的上下眼睑推开,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个少女正俯身盯着他的眼睛看。

      钟黎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受过,就在他心想大不了不治了的时候,姜晚眉忽然松开了手,任由他的睫毛上下闪动。

      姜晚眉慢悠悠地重新坐下,顺手开始拟写药方,钟黎只听着窸窸窣窣,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冷峻的眉心已经微微皱起来。

      “能治。”姜晚眉赶在他开口之前出声,语气里满是笑意,道:“自来没有我治不好的病症,有我在,定还你一双好端端的眼睛。”

      钟黎掩在袍袖下的手才蓦地松开了。

      多少年了,他不是没有为自己的眼睛惋惜过,不是没有因为眼盲而受尽屈辱,也不是没有盼着能够重见光明。
      但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心里的那点希望也就越发渺茫,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笑盈盈地说——定还你一双好端端的眼睛。

      姜晚眉一边拟药方一边观察钟黎的情绪,见他脸上的笑意多了些,才又说:“现在可以和我说说这双眼睛是怎么盲的了吗?”

      钟黎听声音辨识姜晚眉所在的方位,闻言微微侧首,浅淡的瞳孔映出姜晚眉的影子,似乎是有些疑惑。

      为什么要问这个?

      姜晚眉心思通透,只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悠悠笑了一下:“看诊都是要望闻问切的,我虽自恃医术高明,却也要问一问呀。”
      她说着搁了手中的笔,更为郑重地:“新婚之夜,你只同我说过是幼时随父兄狩猎坠马,却没说过别的。那是几岁时候的事,又是怎么坠的马?”

      “十岁。”钟黎再没什么犹豫,薄唇轻启,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那时我已经不小了,上京城中几户权贵办了秋猎会,父兄也在受邀之列,兄长就提议让我同去,我一时冒进,逞强摔了马……”

      “钟黎,我想听你一句实话。”姜晚眉出声打断他,饶有深意地说。

      钟黎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摸索着桌案找到自己的那条白绢,又扶着桌角站起来。

      他的声音透着很明显的落寞与不甘:“侯府似海深,糟污之事说来乱耳,公主,别听了。”

      姜晚眉看着那个清冷卓然的被影子缓缓像内室走去,撑着桌案叹了口气,一不留神就污了刚刚写好的药方。

      她与钟黎并没有夫妻情分,但事到临头能够替对方出头的,也只有彼此而已。

      姜晚眉不知如何才能让钟黎更信自己一些,但内心深处已经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他一把。

      皓腕一转,又重新提笔落字:菟丝子、石决明、蝉蜕、桑叶……

      大约是不想显得太矫情,钟黎这天晚上便没有再覆那条白绢,他仰面躺在床榻一侧,全然不知那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正拖着下巴盯着他看。

      姜晚眉一面看他一面出神。

      男子的睫毛纤长如扇,她想起在景阳伯府时钟黎口中的那句“内子。”
      男子的下颌冷峻清逸,她想起钟黎上马车时不甚磕到的额头。
      男子的额头泛红微肿,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

      “……你在做什么?”

      姜晚眉没想到钟黎居然还醒着,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询吓了一跳,原本想要解释,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碰钟黎的额头,只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然后装作熟睡翻了个身。

      并无别意,梦中无心之举而已。

      钟黎在姜晚眉翻身的时候就睁开了眼,即便他不能看见,但那双眼睛仍然盯着空洞漆黑的前方,似乎已经在心里描摹出了姜晚眉的样子。

      他要是能看见就好了,钟黎第一次这样迫切地想。

      “公主今日为何要替林大小姐煎药?”一片静默中,钟黎侧首对着姜晚眉的背影开口,“也是因为同情?”

      姜晚眉也便没有了装睡的想法,轻轻笑了声,反问:“我与她无亲无故,同情她做什么?”

      “我就知道。”钟黎似乎也笑了一下,笑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吟道:“那你可知太子又为什么要针对你?”

      姜晚眉心头一滞。

      姜泊珵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她自从入宫之后就一直小心谨慎,即便在皇后面前也是一副乖巧模样,从没得罪过什么人,更不要提这位几乎没见过面的皇长兄。

      姜泊珵没道理对她心存芥蒂,除非……

      一片夜色之中,姜晚眉头靠软枕,嘴角悄悄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除非姜泊珵对林绪月是别有所图,他对姜晚眉本没有敌意,只因为林绪月与钟旭的婚事而将怒火引到了姜晚眉身上。

      “郎情妾意。”姜晚眉压低了声音对钟黎说,语气里略带一丝鬼使神差。

      钟黎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深意,只是应和着笑了一下,“哦,是这样。”

      姜晚眉没有再答话,一片静谧之中,不知是钟黎睡了还是她自己睡了,总之这漫漫长夜,再也没有闹出什么声响。

      长夜寂寂,屋里的陈设还如月余前他们成婚时一般,昏罗红帐挂在床围,绣花幛子陈设在旁,烛火灯明,两人守着楚河汉界的距离,内心却都多了一寸柔软。

      因为那困境中的一份维护,因为那厄运里的一份苟同。

      姜晚眉迷迷糊糊地想着白天的事,杂乱不堪的心思终于又转到皇太子姜泊珵身上。

      姜泊珵是太子,按理说不应该与朝臣有过于亲密的走动,更不要提景顺伯是他的亲舅舅,他今日竟敢堂而皇之地登上景顺伯府的府邸,未免有些太过明目张胆了。

      究竟是她的这位太子哥哥胸无城府,还是他与景顺伯已经有了运筹帷幄的打算?

      不管是是因为哪一种可能,这大承国的时局都要乱了。

      结党营私呀,姜晚眉想。

      ——

      自这日以后,姜晚眉与钟黎之间的相处变得微妙起来,就连玉屑这几个大丫鬟都发现了:

      从前公主总是起迟,世子连等都不等,自己就去听风堂请安去了;如今不一样了,世子不只自己不急着去,还吩咐下人走路要轻手轻脚,不可将公主吵醒,等到公主睡足了觉才一起去请安。

      就为这事儿,姜晚眉受了钟夫人不少冷嘲热讽,却都被钟黎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钟夫人不好当面发作嫡子,看他们夫妇二人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天姜晚眉与钟黎请完安一道从听风堂出来,迎面正撞上带着孩子过来的钟二夫人与绍华。

      姜晚眉迎上去逗了逗孩子,笑道:“长宁这孩子长得当真是快,这才几日不见,竟已经变了个模样,是越来越像大嫂了。”

      自从钟昌在满月宴上闹了笑话又被钟二夫人狠狠责骂了一顿之后,人也越发老实起来,镇日不再出门,反倒在绍华的耳提面命下开始思考科举入仕的事。

      皆大欢喜。

      绍华因此心情不错,见了姜晚眉也越发热络,三五句话没说完就问了一个令姜晚眉和边上钟黎面红耳赤的问题:
      “你们夫妇两个什么时候也要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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