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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坦白 ...

  •   城堡内转瞬陷入沉默的僵持。

      繁复的结构装饰,大片的黑金色,令这座蛰伏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的高耸建筑,犹如一个更加险恶的陷阱、难逃生天的囚笼。

      琥珀色双瞳呈现出某种极致的暗光,尽数凝聚到白瑜身上,希尔什琉斯开口:“说清楚,什么意思。”

      “你真的没有怀疑过吗,希尔什琉斯,为什么我和厄兰这么像?”白瑜迎着他的视线站起身。

      .

      “厄兰,你终于回来了,对吗。”

      教廷,结束了会议,尚未换下战甲的白瑜一怔,回过头。

      露亚走到他面前,面罩遮住她大半张脸,嘴唇的弧度似乎从未改变过。从第一次见面时,白瑜对她难以言喻的视线产生过遍体生寒的感觉,细思之后,就发现那是威胁感。

      而此刻,那已经消失的,或者说可以抵抗的威胁感,好像又出现了。

      “……我不是早就回来了吗。”头盔下的视线不回不避,看向露亚,问。

      相对无言了片刻,露亚道:“是我看错了。”

      白瑜狐疑,戒备心高涨,“你看错什么了?”

      “不要在意,没关系,时间来不及了,我帮你吧。”露亚意味不明道。

      而后恍然间,白瑜仿佛看到她的眼睛,犹如吞噬万物的深渊,又宛若一张巨大捕网,直直扑来,将他深深吸了进去。

      他不记得自己怎样回到圣殿的,也不记得神志混乱时做了什么。

      一幕幕场景弹起的纸牌般,不停出现在脑海,迅速增长,很快挤满大脑。在要炸开的感觉中,凭空生出许多记忆。

      厄兰进入斐图,厄兰杀死吸血鬼、结识弗莱彻、血猎公馆的经营,厄兰进入宫廷、血猎骑士团的成立、和以赛的结盟,夜色里的杀戮、穿梭的身影、神情各异的交谈,战争、死亡、城破、旗帜落地……

      白瑜蹒跚学步、被一起关在屋里哭不停的白瑾,和白瑾一起在兴趣班学习,白瑜入学、参加社团活动、毕业,旅行、跳伞、巨大落日,飞机失事、雷暴轰然袭来……

      不同于札记带来的“呈现的他人过去”这一切都变成自己的亲身感受。白瑜仿佛在现实和虚幻、过去与未来不停穿梭,过去的记忆争先恐后迅速闪过。

      无数纷沓而来记忆的让他不堪重负,战甲不知如何被脱下落在哪里,白瑜大汗淋漓,呼吸混乱,衬衫几乎湿透。

      之后他感觉有人将手放在他头顶,那些幻灯片似的记忆碎片缓缓歇下来,又倏地回归一点。

      慢慢清晰的视线里,出现教皇的长袍,向上是遮住脸的金色面罩,他说:“不要急,厄兰,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要急……”

      急促呼吸逐渐平缓,白瑜问:“……谁是厄兰……?”

      “……你是。”

      大脑混乱,画面在频闪,他一时分不清那些人脸属于谁,只喃喃否认:“不对,我不是,我是……”

      “你就是厄兰。”教皇蹲下来,“你只是忘了,会慢慢想起来的。”

      他在白瑜逐渐清醒、平复中说:“好好睡一觉,但你要记住,这不是梦。”

      为什么他和厄兰的模样如出一辙;为什么刚来到这里时同行的人称他为厄兰;为什么会获得厄兰曾经的记忆,以及他的能力。

      为什么没有人怀疑他,甚至有契约关系,在他灵魂上打下烙印的别西卜,都没有质疑过他的身份。

      为什么会在战场上那么适从,利刃穿透敌人身体的感觉通过剑传来,明明每一下都令人头皮发麻,他却可以安然自若。

      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刺伤希尔什琉斯。

      扑朔迷离的、早有怀疑的事情终于得到答案,尽管答案匪夷所思,过程和原因依旧不明,但这就是事实。

      白瑜清醒后,想:我是厄兰,那白瑜和他的一切又都是什么呢?

      第二天,他又见到露亚,不出意外她叫住白瑜,说:“抱歉,厄兰,我太心急了。”

      白瑜注视她,问:“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纳尔、冕下。”露亚说:“我不清楚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忘记了从前经历的事。但如果你没有记起一切,就不要告诉他人‘你’的秘密。”

      “为什么急于要我想起一切?”白瑜问。

      “因为时间快到了,你需要恢复记忆。”

      .

      “过家家的游戏结束了,希尔什琉斯,跳出角色扮演的情节,让故事停止吧。”

      圣剑指向吸血鬼,他的笑容里看得出轻松、冷情和游刃有余,似乎掩饰了什么,“从现在起,叫我厄兰。”

      “那个你失去大半相关记忆的一生之敌,主教厄兰。”

      希尔什琉斯凝视着他,片刻后冷笑一声:“你就是这么强装镇定的?”

      他消失在原地,下一瞬白瑜被推着向后退去,背猛地抵上墙面!

      “你心里要怕死了吧,是不是很难过?”希尔什琉斯盯着他神情恬淡的面容。

      “教廷给你喂什么东西了,让你这么听他们的话。他们说你是厄兰,你就是厄兰了?你忘记自己怎么来的,忘记你真实存在的家人了吗?”

      他离得很近,戏谑的语气分明含着怒气。白瑜闭了闭眼,仰头靠在墙上,显出一丝疲惫。

      “不要自欺欺人了,太多的巧合背后一定有精心布置的手,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不要再逃避了。”

      “你在说给自己听吗?”希尔什琉斯上下扫过他的脸。

      “不要再逃避了。”他一字一句咀嚼着,“那你要不要直面一下我的疼痛呢,厄兰?”

      他说着这两个字,含着笑,抓住白瑜的手往自己腰腹上摸去,“好痛啊厄兰,你捅我时怕是自己都不清醒吧,嗯?你记得自己捅多深吗?”

      白瑜看着他:“对不起。”

      “对不起。”希尔什琉斯笑了,“你是主教厄兰,为什么要跟一个恶贯满盈的吸血鬼道歉?你这样对我心软,当得好厄兰吗?”

      手底下虽然隔着衣服和绷带,却仿佛摸得到伤口。

      希尔什琉斯忘掉曾经和厄兰的那些事,白瑜却知道了,想:是厄兰就不会对你心软了吗?

      厄兰现在还能对你心软吗?

      覆在希尔什琉斯腰上的手猛一用力,将他推了出去,“不管你说这些话,是为了把我送回那个世界不与你为敌,还是其他原因,都不会改变事实。希尔什琉斯,友好关系结束了。”

      血很快从开裂的伤口渗出,将礼服颜色染深,希尔什琉斯不屑一顾,“好啊,友好关系结束了,但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和厄兰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关系吗?”

      “我们要延续那个非同寻常的关系吗,厄兰。”

      白瑜——厄兰深吸一口气,提剑而上。

      希尔什琉斯在他急迅的攻势下不停后退,直到要撞上墙,厄兰看到墙上一幅画。是一只面貌可怖,血口大张,发出怒吼的恶魔。

      那画瞬间活了,或者说希尔什琉斯和他碰到画的那刻,被吸了进去。

      地狱混浊的气息包裹身体,赤红焦土上,被锁链扣住四肢和脖颈的巨型恶魔向前挣去,吼声震天,张口要吞下虚空飞来的两人。

      背后灼热的气息接近,希尔什琉斯蓦然消失,离开恶魔即将合上的嘴,而厄兰顺着冲势,迎面落入恶魔口中。

      希尔什琉斯伸手掩住口鼻,眯眼盯着恶魔合上的嘴。片刻间,恶魔腹部突然爆发白光,在震耳欲聋的吼叫和挣扎中,劈开恶魔的身体!

      厄兰从炸开的圣光中冲向希尔什琉斯,在两剑碰撞迸溅的“滋滋”火花里,又回到城堡内。

      那画中的恶魔变成一分为二前的模样。厄兰轻轻一甩圣剑,同时希尔什琉斯的手也一拨,猛烈的惊涛忽然从他右手旁一副画中冲出。

      水流近身前,厄兰迅速离开原地,激流全部涌进对面的树木丛生的画中。

      “啪”——响指声叩触耳膜,微凉的水滴落到脸上,随后是雨在树叶上打出连绵不绝的声响。

      伽涅拉边境一望无际的云杉林,漆黑的夜混着雨不停落下,希尔什琉斯与他面对面站着,“厄兰。”

      他叫到。

      “我记起来点事情。亚汀7638年初春,我杀了……弗莱彻不久后,你来找过我,那时我咬了你,是为什么?”

      那是厄兰回到这里,作为白瑜被希尔什琉斯带回伽涅拉的晚上,做的第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出现了希尔什琉斯,和另一个神秘人。厄兰记不清那神秘人究竟是精神错乱的臆想,还是其他什么人了,但他记得那天去找希尔什琉斯的原因。

      “因为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杀弗莱彻。”

      “我不信。”

      “你明明知道,一个吸血鬼杀掉血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知道你的敌人杀了你的挚友,你应该恨他,应该报仇雪恨。”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希尔什琉斯的声音潮湿且冰冷,“但你没有,你孤身而来,不带一兵一卒,没有杀死我,反而被我咬住脖颈。你真的只是想质问我为什么杀了弗莱彻吗?”

      他拆穿粉饰好的伪装:“不,你因为我、我竟然杀了你的挚友而伤心,你认识到我们始终是敌人;于是你想听到我说出什么,或者由我的举动让你彻底认识到我们之间隔阂着什么,催生你应该怀有的仇恨。”

      他问:“我这么做了,你如愿以偿了吗?”

      “你恨我了吗?”

      ——你明知道结果。

      ——你明知道我谎话连篇,我们什么身份,你还敢来找我。

      雨水顺着脸颊滑向脖颈,厄兰想起希尔什琉斯把脸埋进他颈窝时,那湿润的感觉。

      那模糊不清的梦似乎得到注解。

      “……没有,至少现在……这不该是我。”厄兰声音滞涩。

      “可这就是你。”希尔什琉斯说,“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也不例外。厄兰,如果你要做厄兰,我们只能杀死或打败对方,不能逃避,不许妥协,也不会直面某些东西。”

      他不含一丝笑意,目不转睛看着厄兰,“但如果你今天没有来见我,没有说那些话,就不用考虑这些事了。”

      “教廷某些人对你的猜忌没有错,厄兰,你竟然对一个吸血鬼产生仇恨以外的感情,真可怕。”

      “是啊,真可怕。”厄兰几不可闻地深呼吸,说:“希尔什琉斯,你太狡猾了,札记上写的没错。”

      “你到底忘了关于我的多少事?这些话,有几分真心在?不过你还是说中了。”

      希尔什琉斯目光似乎一闪。

      厄兰微笑起来,他的目光竟与初入斐图时差不多。

      没有被磨砺过后的深沉和尖刺,没有无边的愁绪和压在重任下的疲惫,锋锐只是锋锐,从容只是从容。

      “我并没有想起全部事情,我既是厄兰,也是白瑜,会被所有事牵累,也可以视一切为无物。”

      “我不会为你的三言两语纠结、畏缩,也不会离开,我只知道我要留下来完成一切。”

      希尔什琉斯眉头下压,目露锋芒,扬起唇,“是吗?”

      “既然如此,欢迎你的到来,厄兰。”

      下落的雨骤然停止,下一秒,悬空的、泥土里、树叶、皮肤上的雨忽然上升,倒灌回天。

      面对面的两幅画回归原貌,但希尔什琉斯的城堡内,到处是这样连接了其他空间的画作。

      无数箭从射手弓上飞出,厄兰快速上前,眨眼间穿过数轮攻击,来到希尔什琉斯面前。

      走廊上,达伦拉着黛比从画中跑出。

      “喂,不会出事吧,公爵和那个……那个真是厄兰?不会吧达伦,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公爵找的替身啊!”

      达伦眉心抽动,一言难尽地乜她,“听着,合格的女仆要学会少说多做。另外,仇视厄兰是联盟的事,与公爵无关,当然也与我们无关。”

      黛比叉腰不服气地盯着他,“要你教我啊,我当然知道和我们无关。联盟的蓝图本来就跟块饼似的,还是没烤好吃了会噎死人的那种,我看了都害怕,公爵他唔唔唔……”

      达伦捂着她半张脸往屋里一推,“你这个脑袋瓜就别参与思考了,服从命令就好。”

      “达伦你竟然嘲笑我!我要告诉妈妈!”

      黛比的控诉隔着门穿出来,达伦充耳不闻,掏出怀表看了眼,然后阔步离开。

      .

      秒针哒哒转动,与喧闹宴会厅相隔的夜色中,人影井然有序地围着几处宫殿移动。

      阿瑞娅垂眸看着怀表,分针与秒针在“Ⅻ”重合,地面忽然亮起暗紫色光芒,魔法阵从四处升起。

      宴会厅,格兰特面色微微忽然一变,舞步顿住,莉莉丝扬起一个笑脸,“糟糕,好像有人来找你们麻烦了。”

      格兰特笑容得体,面含歉疚冲莉莉丝道:“实在抱歉,莉莉丝小姐,待处理完一点琐事,联盟一定补偿您一个完美的舞会。”

      莉莉丝耸耸肩,似是不以为然。格兰特随即转身怒喝:“希尔什琉斯?你如果被打死了就把伽涅拉的归属权交出来!”

      会厅中央,激战的两个人影闪烁,希尔什琉斯和厄兰出现在方才消失的地方。

      面具被希尔什琉斯丢在城堡,厄兰的脸暴露在大众视线中,吸血鬼们发出惊异道声音:“是厄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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