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城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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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汀7061年，祢因洛特大教堂。
教皇宝座上，梅洛利亚双臂摊开，仰头闭目疲惫地靠在上面。他微张着口，獠牙露出，唇齿间残留丝丝血迹。而他自己的脖颈上，竟也有一圈流血的牙印。
那是人类的齿痕。
微尘浮光，圣乐辉煌。
梅洛利亚倏地睁眼，随着血色双瞳变成玫红色的同时，獠牙慢慢收回，雪白颈侧也光洁如初。
他的身体带动头从靠背上离开，发出喟叹似的吟声。然后看向椅坐在扶手边，昏迷不醒的教皇。
捏住下颚抬起他的脸，梅洛利亚盯了片刻，满意一笑“联盟感谢您的帮助，冕下。”
他从宝座霍然起身，唱诗班的歌声高亢，在璀璨光明的教堂恢宏回响。梅洛利亚在颂声中大步流星，红眸和笑容如一朵至邪至恶的花，噩梦般一现即逝。
*
教廷，圣殿第四层，白瑜从窗边俯瞰。
据说从阿加莎被关到禁阁之后，魔药院的人就轮班到圣殿前，要求将院长大人放出来了。
这群大多数脑子里只有魔药公式的人才不管你是谁，阻碍研究的人都会变成集体讨伐的对象。阿加莎一度乐得见此，这确保了她能在同事们顶不住压力时尽早被放出来。
偶尔也存在厄兰下令放人的情况，这次也不例外。
神清气爽的阿加莎走出圣殿，招呼着魔药师和研究员们“赶快走啦我们继续去勾兑小药水”，一边带着蜂拥而至的人们向魔药院去。
人群里，她回身冲白瑜摆摆手，心照不宣地挑唇一笑，然后离开了。
白瑜收回视线，看向手里的札记。
两本札记记录着相似又不同的事，白瑜起先疑惑原因，但随着内容出现得越来越多，他发现了其中的大概规律。
棕色皮面的这本，目前可以得知清楚记录了从厄兰还是一个血猎时，在斐图经历的一切。包括他认识了弗莱彻、以赛；和希尔什琉斯之间交流；宫廷血猎骑士团的内务、围剿吸血鬼发生的事；成为主教；甚至亚汀灭亡后迁到阿美尼亚的经过。还有日常生活见闻，和绘出的新鲜好看的景象。这本札记的叙事性很强，更生动，应该是一直随身的。
蓝色硬壳这本，则是从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描述分析亚汀王国覆灭的原由、过程，以及很多旁人不知道的内情。通过介绍的角度写下了这些东西，更能让人迅速了解这个世界。那些人物肖像等绘图，也是为了能让人辨认出来——如果不需要触发某些条件，就能让人看到的话。
阿美尼亚的天空向来很干净，白瑜托着下巴，出神地望进一望无际的蓝。
厄兰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昨天教皇敲响他的门，慰问般了解了下他是否需要什么。当时白瑜特地把手里的札记放在了面前，果不其然教皇说起这个话题，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这个爱好真是一直没丢。”
“习惯了，丢掉就好像少了点什么。”白瑜自然而然地接到。
面罩下，教皇似乎笑了一声，白瑜抬眼，听他说：“岂止是‘好像’。”
他声色不动，教皇面罩下的脸不容窥探，看不清一丝表情。
“好歹和我一起见证了这么多事，即便是为了多年的感情，也不会轻易丢弃吧。”白瑜目光落到札记上，说。
“也对，毕竟每一本都代表了你的一段生命。况且，应该没有谁的创造是为了抛弃。”
白瑜其实不太清楚教皇的话有几层意思，也许是他单方面地认为存在弦外之音。
但，没有谁创造是为了抛弃。
无论如何，不管他是白瑜，还是是厄兰，都要尽其职责，为这个世界做该做的事。
门“叩叩”响起，他从思绪中脱离，收好札记。
一打开门，就看见霍恩站在外面，神情严肃：“主教，紧急情报，请您去往银剑司。”
路上霍恩匆忙汇报了情况，北方战场驻守的露亚主教传来消息，联盟一改数日以来的周旋战，对斐图突发猛攻，双方交战激烈，一时难以应付，希望厄兰能进行支援。
银剑司已经集结了许多人，将领们组织骑士整装待发，阿瑞娅带领的祭祀们也听候号令。
事情发生得真的很突然，白瑜前脚进门，后脚就战甲披身。阿加莎等人也在，她们给骑士们分发着魔药，莱安将目光投向了白瑜。
他身边的副手利昂，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上司刚把厄兰搞上公庭审判，目光歉意又羞愧。
莱安则依旧没什么好气，不过也没再露出那副针锋相对的表情，淡淡收回了视线。
白瑜没时间理会，支援军队迅速准备完毕，快马加鞭赶往北方战场。
现今与斐图接壤的吸血鬼领地，是北方战场和伽涅拉。
不同于防守森严、遍布陷阱的伽涅拉，北方战场是一个一马平川，无人居住的死地，单纯在此开战基本无需讲究战术。然而位于伽涅拉、阿美尼亚、斐图交界处，从中劈开联盟与斐图的阿比斯断崖，这个巨型裂谷将斐图争的争夺，分成了北方战线与伽涅拉线线。因此教廷要分成两波来进行回击，还要随时提防蝙蝠军从断崖飞过来，以及希尔什琉斯可大规模使用于军队中的空间天赋。
根据露亚传来的消息，森林覆盖不利群攻的伽涅拉线，有纳尔带军防守，目前仍在可控范围内，但北方战场的战事极其激烈。联盟大军不管不顾地向前冲，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接近斐图。
其实白瑜一直疑惑，为什么亚汀旧都的吸引力如此大，让吸血鬼执着将其收入囊中。
希尔什琉斯说起初是为了捏碎亚汀王国的心脏，后来是为了彻底毁掉王室对帝国无形的统治，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这传说中天使始降人间并为其带来珍宝的神圣之地、繁华古老的权利之都，给众生带来的诱惑，真的可以用一两个理由解释吗？
铅灰色天空阴沉沉压下来，犹如常年酝酿着狂风暴雨。但那其实是战争带来的令恶魔垂涎的死气，和无数亡灵徘徊留下的身影。
再次踏入北方战场，白瑜已经没有心情去感叹它的残忍和壮阔。战场上只能通过铠甲分辨敌我，很难看出究竟谁是谁，白瑜受到感知般，一眼锁定了势不可挡的露亚主教，援军马不停蹄冲入了战场。
一股看不清摸不着的能量波动，悄然无声地遍布这片厮杀之地。
这是名为天赋的能量，由吸血鬼释放而出。循着它的踪迹向源头找去，可以看到联盟后方的格兰特。
他精明的眼睛透过镜片，观望这乌压压的人群。教廷的援军参与进来后，天赋能量无声无息地变幻，操纵着联盟军队改变阵型。
下一刻，希尔什琉斯忽然出现，他环视一圈，问：“尤金呢？你又没看住他？”
“什么？”格兰特专注地面向战场，伸出一只手，五指轻拨着。吸血鬼们各式各样的天赋与教廷的魔法激烈碰撞，血雾和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同高涨。
“这种杀器要物尽其用，你不能因为他接下来有其他任务，就让他乖乖待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哦，在这儿。”
希尔什琉斯盯向地狱般的人海中心，琥珀似的眼睛不悦地眯起。
格兰特不以为意，“放心，只要你死不了，被他们发现了也没关系。”
他在希尔什琉斯离开前道：“去吧，希尔什琉斯，我们的功绩会被永镌于史。”
阿瑞娅指挥祭司团们分散开来，在战场外奔袭，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搭起克制希尔什琉斯空间能力的屏障，避免突然逃跑或者带来援兵。
而以圣剑为心的光噬魔法阵扭转局势，联盟的攻势得到扼制。鹰首头盔下，白瑜目光穿过面甲扫视，发现一个吸血鬼。
他犹如浴血的恶魔，猩红眼睛所看到的任何教廷士兵，一旦让他接近、触碰，都被用最野蛮残忍的方式杀害。他手里没有任何利器，一双手和爆发的蛮力却能瞬间将人撕碎、直挖心脏。
而且他一直在吸食鲜血，仿佛不知饱腹，只懂依靠最原始的方式癫狂地杀戮。
同时他拥有敏锐的感官，在混乱的战场中，白瑜投注的视线达到“观察”的程度，就转头过来。
他将唇角的血抹进嘴里，将目标钉在了白瑜身上。
［尤金：
纯血吸血鬼
已知天赋：摧毁
喜好杀戮，嗜血成瘾。
自7640年6月19日联盟大军从日落城向东进攻，至7月30日斐图城破之际，成为屠杀人类最多的吸血鬼，三分之二的王室及宗亲葬于其手。如若见面，务必处死。］
面甲下的眉眼压低，白瑜露出的下半张脸，竟透露出凶性。
他握剑的手缓缓冲尤金抬起。
尤金咧开嘴，瘆人的红瞳盯紧他，下一刻挥开面前的人，向白瑜冲来。
来吧。
战马的前蹄扬起，白瑜挥剑斩向挡路的吸血鬼，他与尤金不约而同地选择对方成为敌手。
杀意一触即爆，就在即将交手之际，希尔什琉斯忽然出现，侧身挡在尤金面前——
他以极快的速度，在眨眼间一手触向奔来的尤金。下一瞬，尤金就消失在原地。
然后希尔什琉斯将头转向白瑜。
——白鹰展翅，头盔的护面自两额延伸至鼻尖。看不清的眼睛，无情肃杀的神情，冰冷坚硬的战甲，恍惚间与一个影子重叠。
希尔什琉斯召出自己的马。
看到希尔什琉斯出现的刹那，白瑜左手不动声色轻轻一转，马蹄重重踏在地面，片刻不停地继续奔腾。
来吧。
既然你如愿换走了尤金。
伽涅拉，树木丛生的边境，各种空间错乱、时间颠倒的陷阱密布。
希尔什琉斯成为这片土地的领主后，就将这片绿林带作为边境，他的城堡也移到其中，便于他一个人建起边防工事。而他的追随者们，则在安稳地待在后方繁华的城市。
这不仅是阻挡教廷前往伽涅拉的防线，也是整个联盟的第一道防线。
纳尔四周躺着吸血鬼尸体，他探知四面八方随时出现的动静，忽而轻轻一转脸。
是厄兰的讯息。
树叶“哗！”地被风带起。尤金疾驰向从容不迫叉着腰，脚踩气息奄奄的血猎的梅洛利亚，掀飞他身旁数名准备围杀的血猎。紧接着一把拉住他，钻进事先被告知的空间大门。
面前场景豁然转变，但尤金仍拉着他狂奔。
梅洛利亚毫不意外又略显嫌弃地看着他，“真的很希望我还有其他能打并且此时腾得出手的盟友，喂，我手快被你攥断了。”
“砰”一声闷响，树叶哗哗晃动。尤金蓦然转身将梅洛利亚摁在树上，钳制住他的下颚，硬生生使他抬起头，忍无可忍般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呃……”梅洛利亚推拒着，“你这比狼人还野蛮的东西，直接撕了我算了……”
在贪婪地吮饮中，尤金抬眼盯向他，含混不清道：“……一股教廷味儿。”
“你还一身狗味儿呢，有本事你去替我完成任务……”梅洛利亚猛地将他推开，捂住脖子，“解解渴就行了，快干活儿！”
纳尔带人追了上来，尤金强行压下渴望和攻击欲，扣紧梅洛利亚的腰，再度钻入一道空间门。
剑刃间“刺啦”擦过，战马周旋，白瑜“铮——铮”两剑砍向希尔什琉斯，毫不留情的剑风击伤对方，一缕银发飘落。
希尔什琉斯目露不悦，“你这么做，我待会儿要怎么收场？”
白瑜像是被封了口，他的状态、力量与从前完全不一样。头盔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希尔什琉斯，黑瞳犹如不见底的深渊。
怎么收场？
我不知道。
希尔什琉斯咬牙凝视他，仿佛终于做出抉择，“现在就送你回家好了。”
你有自己安稳的生活和亲密的家人，本不应该掺进来。既然我不管不顾把你拉进了劫难中，就让我再送你离开吧。
“不行。”白瑜语调平直道。
圣剑在手中转了一个圈，他抬手直指天空，剑尖光芒大盛，然后直刺向希尔什琉斯！
希尔什琉斯低下头，眉头蹙起，银剑没入腹部，丝丝冰冷的血顺着更冷的剑流出。
他看向白瑜，此时无比痛恨那头盔的碍事。
圣器到底要比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强，白瑜拔出剑，伤也没有随之愈合，尖锐的疼痛后知后觉蔓延开。
“希尔什琉斯！”格兰特怒喊：“你在做什么？时间要到了！”
白瑜眼珠一动，迟缓地看向希尔什琉斯的腹部，圣剑上最后一滴血液滑落。
下一瞬，东方忽然爆发一阵光芒，交战的双方无不被夺去注意。白瑜转头的须臾，看到露亚从他身上收回了视线。
那如同天地相连，两道光线在半空交汇，相触后倏地消失，然后安静下来。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白瑜注视着希尔什琉斯，他不清楚这片刻的安静究竟持续多长，只要在这个吸血鬼身边，时间总是变化不定琢磨不透。
在濒临爆发的死寂中，只见希尔什琉斯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右手。
阿瑞娅面色大变，祭司团加紧速度，屏障飞快蔓延，笼罩这一片天地，但——
“啪”。
响指声出现的一刹，战场上一大半联盟军队凭空消失了。
仿佛札记中记载的场景重现，随着吸血鬼的一个响指，战争再次迎来不可估测的可怕结局。
与此同时，那片寂静过后的天地，随之发生变化。蓝天依旧，高塔显露身影，古老优美的建筑徐徐铺展延伸开，巍峨城堡犹如生长般屹立其间，隐秘的风豁然吹出了不见天日的城池。
城墙围绕，旗帜飘扬。
云杉林边际，地上甩着一条断臂，指缝间还有碎肉。纳尔持剑半跪在地，捂住胸口拳头大小的血洞。他那被遮住大半，仿佛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脸，依旧没有变化，只是仰望着，仰望天空中那道光束。
教廷，圣殿顶层。两道光线交汇，教皇伫立窗边，一言不发。身在各自职位的柯林、莱安、诺亚、阿加莎、奥瑟罗纷纷停止手头的工作，向看不到的地方投注目光。
日落城的以西的无人地带，卡西塔洛与缠斗的哈提在地面上翻滚数圈，占据上风。他呸出一口混着尘土的血，东方一束光芒猝然出现，让他们暂停了动作，同时眺望去。
地狱，悠远流淌的血河边。卡修坐在悬浮的死亡之镰上，唇轻吻般触碰着食指，感受体内某样东西在翻涌、挣扎。
下一瞬他慢慢抬眸，深红色眼睛一凝，从镰刀跳下来，向路西法的宫殿而去。
同一刻，正闭目贪婪汲取来自人间能量的别西卜精神似是一震。白色睫毛张开，质感冷硬犹如昆虫的眼睛流露出惊愕、隐怒的神情。
伽涅拉境外，事先驻守的吸血鬼军队重重包围。梅洛利亚收回手，掌心的淡光湮灭。他望着面前出现的建筑，阔别已久的喜悦重返心头。
“斐图……斐图城开了！”不知是谁颤抖的声音点燃整个北方战场。
白瑜怔然望向那繁荣却安静的古城。
封印了九年的亚汀王都——斐图城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城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