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51、画像

　　白瑜双手掩面，重重呼出一口气。

　　难怪，难怪至今都没能见过厄兰记忆里的好友，也从未有人提起过他。

　　弗莱彻，原来是死于希尔什琉斯之手。

　　他就着这个姿势缓了良久，才抬头看向掌心的胸章。

　　但问题是，他明明在试着将魔法吸收到自己体内的，为什么看到了这些？

　　难道这里也储存着厄兰的记忆？没可能吧，厄兰又没有把记忆走哪装哪的癖好。

　　札记可以理解，毕竟它本来就记录了其主人的见闻跟经历，可这枚胸章里装的，纯粹是魔法能量啊。

　　直到这时，白瑜脑子里才迟迟产生这个荒谬可怕的猜想。

　　飞机被那样的雷暴击中，自然会受到重大损伤，那我是在被击中的前一瞬间穿越的，还是被击中之后？

　　当时的场面过于混乱，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如果是被击中后，我还会完好无损的存在吗？

　　可刚到这里时，“厄兰”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他携带着贴身的札记，隐姓埋名与一个搭配奇怪的组合同行着。

　　我又凭什么认为“我”还是我呢？

　　白瑜双目的焦点，仿佛落到一个没有实质的地方。

　　我与厄兰，是否相似到我自己都察觉不到不同之处的地步了呢？

　　被关起来五天，白瑜失去所有的外界信息，不清楚柯林他们的调查结果如何了，也不清楚露亚与纳尔在北方战场的状况，以及希尔什琉斯他们到底又在搞什么。

　　桌上天使托举的钟发出细微规律的“哒哒”声，唤回杂乱思绪。

　　魔法已经被顺利吸收了一半，白瑜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充实和轻盈。

　　他向后仰靠在沙发里，一丝意识从身体里分离，倏地消失在禁阁，一路离开圣殿，来到公庭门外。

　　禁阁压制一切魔法的运用，但意识分离并不依靠魔法，只需要本人拥有强大的魔法做能量提供。

　　不过这大概属于禁阁的漏洞，而被关进来的人即使发现了，可能也不会说出来。

　　等出去后给冕下提个醒吧。

　　宫廷的大门顶上，是一座紫藤花缠绕天平的巨大铜制雕饰。门口职员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忙碌各种案件调查工作。

　　白瑜的意识深入其中，穿过庭院，首先看到可容纳千人的审判堂，但他要找的是后方的“调查部”。

　　厄兰疑似致亚汀灭国、勾结吸血鬼出卖教廷的案件目前仍属于机密，就连他失踪五天的原因也被解释为有任务在身了。所以要知道调查进度如何，只能找主要负责这件事的审判长柯林。

　　柯林的办公室并不难找，更巧的是他遇到了柯林身旁的书记员约西亚。

　　据白瑜了解，柯林一定会让他参与进来，干脆跟了上去。

　　约西亚手夹资料，随着前进越深入环境越发安静，轻车熟路来到柯林做审判前工作的地方，压下把手，却见办公厅内空无一人。

　　门口的约西亚似乎没想到柯林不在，稍稍一顿。但以在审判长身边工作多年的经验和熟稔，让他没什么顾忌地走了进去，白瑜紧跟其后。

　　约西亚差不多包办了柯林的所有辅助工作，这里的资料几乎都是他整理的。他先从格子架里抽出相关资料，然后到办公桌边拉开抽屉，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白瑜凑近一看，也是同样的一声：“嗯？”

　　抽屉里有一些文件、印章、信件，但令两人出现这种反应的，是一张照片大小的画像。

　　画像上的背景是斐图，位置在教廷根据的大教堂外，而那画像前的人物，竟依次是以赛、厄兰以及弗莱彻。

　　再仔细一看，大教堂一处不起眼的窗前，赫然是莱安垂眸的面容；而往教堂内进的人中，乌拉尔就着向前倾身上台阶的姿势，回头望向交谈的厄兰等人；更远处街道上的熙攘人群里，一辆马车穿行而过，一旁竟然站着被漆黑宽帽沿遮了半张脸的希尔什琉斯——白瑜靠唇角的弧度及下颚认出了他。

　　白瑜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一张记忆画像。

　　记忆画像，即通过魔法从主人公的记忆里复刻某个场景的画像。

　　这个魔法的特点在于，不管本人是否记得，使用魔法的人都可以从他经历的场景里搜寻出某个片段。魔法越强、使用越精确，可以看清的范围越广、人数越多、细节越精，基本也不存在作假的可能。

　　这个记忆画像是谁从谁的经历中找出来的？柯林怎么得到的，发现什么了吗？

　　画像的背面通常会留下主人的名字，白瑜想翻过来看看，奈何做不到，于是期望约西亚好奇心能强一些。

　　约西亚在看到这副画后，除了那一声“嗯？”，就没动做了，似乎在思索着要怎么办。

　　这时突然一声：“在看什么？”

　　约西亚蓦地一抬头，发现柯林不知何时进来了。

　　他习惯性充满平和微笑的表情不变，目光透过白瑜，蜻蜓点水地往打开的抽屉上一扫。

　　白瑜心底忽然升起一丝被发现的悚然感。

　　可约西亚丝毫没有。

　　他对柯林笑了笑，“我以为您在起居室，正打算把调查人员刚带回的新资料和这里的旧资料整理好一起给您送去。

　　说着抽出画像下的一叠纸，卡片似的画像滑进抽屉，落回原位，没露出半点背面的内容。

　　柯林牵起唇角一笑，没有在意，向约西亚走来。

　　“辛苦了，我来吧。”他接过约西亚手里的一沓资料，没理会还在敞开的抽屉，“刚刚霍恩来找我，问厄兰到底在哪，是不是被莱安指控了什么罪名关了起来。”

　　霍恩的衷心程度人尽皆知，约西亚了然一笑：“主教有什么安排一般不会瞒着他，这次莱安又在他面前把主教带走，接着就暂时管制了银剑司，霍恩会猜到也不奇怪。”

　　他问柯林：“那您告诉他真相了吗？”

　　“没有，但不说他也知道内情。”柯林浏览着约西亚带来的因资料，“毕竟莱安一派对厄兰的观点无非就是那些，勾结吸血鬼、残害同类、与别西卜借契约行恶、致使亚汀灭亡。”

　　“啊……有时候挺为厄兰主教感到伤心的。”约西亚轻飘飘道。

　　柯林抬眼，“你更倾向于厄兰是清白的？”

　　“我更觉得厄兰是孤独的。”

　　孤独？

　　白瑜心里冒出疑问。

　　“何以见得？”柯林问。

　　然而约西亚只是笑了笑，“只是我觉得，主教未必这么认为。”

　　原来我……原来厄兰在民众眼里有这样隐藏一面吗，可我在那些回忆里，只看出厄兰重感情，并没有感到孤独。

　　白瑜的意识来到柯林身边，去看那些情报资料，谁知柯林浏览一遍后就摞了起来，只能看到最上方一张纸上的内容。

　　［亚汀7640年4月26日，潜伏在联盟的血猎骑士目睹厄兰乔装出现日落城赫尔特庄园，吸血鬼为夺得日落城而设的庆功宴上。

　　后骑士将获得的此片段在内的情报的记忆画像交给血猎骑士团，途中却被人抽出厄兰在庆功宴出现过的片段。

　　该骑士不久后暴露身份牺牲，此次调查，因伤残未继续成为银剑司成员的，隐藏此片段的曾宫廷血猎主动将其交出。］

　　下一张可能就是厄兰出现在日落城庆功宴上的记忆画像，然而白瑜依旧看不到。

　　这时柯林终于拿起抽屉里那张，“这张，你猜是从谁的记忆中截取的？”

　　约西亚在图中几人身上来回巡视，“我猜是乌拉尔？”

　　柯林不说废话，直接翻到背面。

　　竟然是空的。

　　“没有署名？”约西亚疑惑。

　　“确实是乌拉尔交给我的证据之一，但记忆画像背面没有署名的情况有几种，你还记得吗？”

　　“使用魔法者能力低于被窥探记忆者，会出现画像作假、没有署名的情况。另外被窥探记忆者并未亲自经历该场景，而是通过他人告知或其他方式获得此“记忆”，魔法无从判断这段记忆究竟属于谁，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约西亚从画像上一抬头，对上柯林沉静的眼睛：“可如果乌拉尔是通过其他方式获得记忆的，他自己明明也在这里。难道这画像不属于他，而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

　　一丝意识能坚持的时间并不长，白瑜的感知越来越弱了，有些急切。

　　柯林将画像和一沓资料摞一起，放回抽屉，“乌拉尔一个幽灵忽然来到教廷告发厄兰，本就存在疑点。”

　　他转身拉开窗帘，阳光瞬间从高大的琉璃窗穿进来，白瑜的这丝意识也坚持到极限，霎时像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消失了。

　　最后一刻他看见柯林在窗边转过身，他整个人几乎被光晕模糊了，说：“乌拉尔才是会被调查彻底的那个人，他带来的证据未必能扳倒厄兰，却能让心里本就对厄兰种下疑虑种子的人，产生不信任的苗头。”

　　禁阁，白瑜倏地睁开眼。

　　柯林最后那番话不能让他认为自己被提前赦免了，可也没觉得多紧张。

　　他坐直身体，盯着金钟转动的指针，想，是啊，乌拉尔为什么突然就来教廷揭发厄兰了，他的证据又是谁提供的？

　　模模糊糊的，他想起了一个人，但紧接着又是不理解。

　　反观柯林和约西亚……

　　原以为约西亚只是倍受柯林的信任与器重，谁知道这两人私下相处得这么融洽，完全像超越上下属的朋友关系。

　　审判应该近在眼前了，白瑜眼睛一转，凝向掌心的风信子胸章。

　　北方战场。

　　马匹“哒哒哒”奔腾而过，扬起的尘土蒙上无名的枯骨，抵达前线的指挥部。

　　“格兰特大人，希尔什琉斯大人，又一波教廷军队前往斐图外围，与我方交战，目前已驻扎城外，是否派出援军。”

　　“啊——不要紧，只不过让他们暂时领先了而已。传我命令，让援军在附近待命，一旦有教廷军队接近斐图，打算扩大防守范围，就进行反击。”格兰特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下令指挥。

　　“在我们的梅洛利亚传来动静之前，只要确保留在斐图附近，随时可以进入就好了。现在是否将它圈进地盘里不重要，那只会让教廷发出猛烈攻击，损失兵力。”

　　士兵得令，迅速传讯回去。

　　片刻静默之后，格兰特转首，以分外挑剔的目光审视希尔什琉斯。

　　只见自己这位弟弟仪态十分不端庄地窝在座位上，一手撑着下巴，曲起的食指偶尔缓慢摩挲过唇际，双目微眯，放空着盯着沙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只听他问：“格兰特，你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难道不是被某个薄情混蛋伤了你脆弱的小心脏受情伤而死的吗？”

　　希尔什琉斯缓缓转头，改盯向满脸嫌弃鄙视的格兰特。

　　格兰特忍无可忍带着嘲讽意味十足的语气道：“你不光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忘了这么多事，联盟没有把你这个废物踢出去就不错了，你还在纠结什么？”

　　闻言希尔什琉斯瞟了他一眼，嗤笑道：“别大言不惭了格兰特，我真的不想揭穿事实上你以自己表弟为傲、家族里竟然有两名成员能领导联盟来为族人扩大生存空间的想法。”

　　他琥珀金色的眼睛盯住格兰特：“如果我真的会被联盟踢出去，你一定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吧。”

　　格兰特只怀念不听话就可以吊起来罚还只会幽怨地盯着自己的幼年格兰特，完全体会不到引以为傲的感觉：

　　“你才大言不惭。”

　　希尔什琉斯不搭理他，转而继续看向沙盘。

　　自从上次莉莉丝突然造访，把白瑜送走后，就没再见过了。

　　“格兰特，过去这两天我要暂时离开一下。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不慌不忙独自坐镇指挥部的，加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