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回笼 ...
-
进入夏季后，阳光的斑驳，和月光的银白，都变得如钻石清亮而耀眼。
白瑜轻轻拨了一下床头的郁金香花瓣，目光落到一旁的一张人物画像上。
这是他仿照厄兰的笔触所绘的列美亚的肖像，眉眼和神态都有着说不出的熟悉。而下面覆盖着的，是未完成的故事。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连画带书抄起来反压在桌面。接着躺到床上，身体舒展开，闭上双目。
“我相信，世上绝大多数，不，是全部巧合，都是人为设计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从不相信巧合，哥哥。”白瑾笑着说。
螺旋桨发出割裂空气的轰声，白瑜摘掉耳麦，看着千米高空下赭色地面，“……很自我的回答，不过也有道理。”
他看向驾驶座上的人，“人每一个选择和举动，都会造成不同的后果，不过用有些事情是例外吧。比如，你我会成为兄弟。”
白瑾笑起来，却没有反驳，“没错，一个很美妙的巧合。”
接着又道：“但我还是希望，把对结果有着重要导向的选择，掌握在自己手中。”
白瑜整理好装置，无奈的看着他，心想，你明明是想把所有选择掌握在自己手中。
飞机升到合适的高度，地面缩放成拼图块，火红的巨大落日近在眼前。他们在这样一个位置，将浩大和渺小都扭转过来。螺旋桨呼呼地旋转，让他们都置身风中。
白瑾调出自动驾驶模式，从座位起身，将操纵权交给副驾，来到白瑜身旁更换自己的装备。
他随口问道：“你的新书，有计划了吗？”
似乎是思索着，白瑜说：“只有个影子。”
“影子？”
“在梦里，游走在夏夜圆月下的影子；辉煌宫殿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影子；教堂诵唱声中虔诚祈祷的影子。以及火焰、骨翼、鲜血、骑士……总之很多，但也很模糊。”白瑜说。
“听起来已经很明确了，”白瑾冲他一笑，“像一个奇幻史诗故事，打算动笔吗？”
白瑜没有回答，而是说：“我找不到能串联它们的线，而且，我总觉得，其中一个影子活了过来。”
他在白瑾不解的目光中说：“他来梦里找我了。”
白瑾整理完毕，沉吟了下：“你构思的书本里的角色，来找你了？做什么？探讨剧情，还是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
他们身量相仿，平视彼此，距离很近，可白瑾如同看不懂他脑海里的东西，两个人忽然变成不同世界的人。
白瑜遗憾地耸肩，“他只留下一个影子，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珍贵的灵感，很可惜。”白瑾感同身受道。
.
“没什么可惜的，下令杀了那些人，只会给这位王子的残暴之名加深印象，而我们的功绩，也不需要人类来歌颂。”
白瑜瞧着靠在桌上的影子，“我是说，死了的那些人，很可惜。”
“……”影子沉默了两秒，“哈哈，这么说，你也很不赞同我们的做法喽？”
虽然一切都是模糊的，但白瑜确切的知道影子在盯着自己的脸，意味不明地上下慢慢扫视了一遍。
“更可惜了，如果你和我在同一个世界，那也一定是站在不同立场的敌人。”
白瑜从容自若地坐在椅子里，脑袋轻轻转了一下，“你真的有觉得可惜吗？”
“当然。”影子不容置疑答到：“就算是敌人，那我们至少要算棋逢敌手、惺惺相惜的敌人。”
白瑜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啊——”
“这听起来像是你口中的那位主教，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你怎么能把我当成代替品？”
“想什么呢，我的朋友。”影子一手撑着桌子，故意向他靠近，语气暧昧地说。
“可能世上再也找不到其他像我们这样独特关系的人了。”
白瑜捧起茶杯，移开视线，发出不冷不热的：“唔……”
工作间的陈设都十分清楚，然而白瑜面前电脑屏幕上，文字却犹如被水洇开了。可梦里的白瑜，依然能够毫不受阻地辨认着。
影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询问：“你承诺为我写本书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动笔？”
沉默片刻，白瑜如实坦白：“……我忘记了。”
“这也能忘掉？”影子讶异。
“我尝试过醒来后第一时间记录下来。”白瑜回视他，“可总会在前一秒忘记。甚至每次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只能记得自己好像做了梦。”
影子直回身体，抱起双臂看着他，“这是为什么呢？两个世界互相排斥，彼此的有关事物允许在交汇处——梦里共存，却不能越过界限到达对方的空间吗？”
很快他又说：“可为何我能清楚地记住你？”
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白瑜别无他法，“这件事情，也只能麻烦你来找出答案了。”
影子“哈哈”笑了声，充满了嘲谑和耍赖的意味，“但我们明明是……”
一切再度倏地化作泡影。
飞机上，白瑜始终觉得敲出的文字不尽人意。他合上电脑，婉拒了邻座男人的攀谈，出神地望着舷窗外的云层与晴空。
在飞机于苍穹穿行中，任由思绪去捕捉脑海里仿佛空掉一块的部分。
而后天边翻涌起积云，雷暴来临，如同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于彼端操纵。在灰黑的恐怖景象中，机体颠簸，白瑜失去了意识与感知。
.
“你来啦。”
厄兰微笑看着他，“嘘，不要多问，带你去个地方。”
他拉着白瑜，一路斩杀恶魔，穿过地狱，踏着尸骨登上山顶。随着厄兰伸出手，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炼狱被纯净的天空取代，远处的云海中传来若有似无的乐声。
“那是我的归属之地。”
厄兰说：“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选择、创造了我们，指引你我在此相遇，共同见证这一切。我消失后，你就会成为另一个我。”
“你相信吗？”
“……我不信。”白瑜说。
.
“我不信这些都是毫无缘由的，哥哥。”白瑾走过来，与白瑜站在打开的舱门边。
“有些事看起来玄之又玄，毫无道理，但以我们目光，能发现的规则本来就极其有限。”
落日像巨大的眼，以极为安静又炽烈的状态注视着一片天地。
白瑜笑容可亲，说：“你的意思是，我梦到又忘记的东西，也是人为设计所致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白瑾无可奈何地一哂，“或许是被波及到的也说不准呢？比如，你脑海里的那个世界太过庞大，身为创作者的你反受其累了？”
“……”白瑜笑起来，“听起来确实很玄。”
四千米的高空上，白瑾纵览天地，“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虚假，大部分人也一样。所以我时常要在成千上万人中，找出那些真实存在的角色，和能让我清晰感到自己真实存在的事物，才觉得我还活着。”
“你算其中之一，哥哥，我在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存在。”白瑾抓住舱门一侧，向前一步，映着落日的眼睛盯着白瑜。
“你也一样啊。”白瑜感到奇异地笑着说。
白瑾没说话，带上护目镜，露齿而笑着转开脸，随后一跃而下——
.
厄兰不做反驳，“算了，不信就不信吧。”
他站到白瑜身后，接着一推，两人从云端向阿美尼亚的地面掉落。
.
白瑜紧随其后，从直升机跳了下去。
他四肢展开，地心引力与阻力同时发挥作用，风吹刷着脸，以二百公里的时速自由翱翔坠落。肾上腺激素疯狂分泌，心脏在胸膛中跳动，甚至一下下冲击着耳膜。
他与白瑾在空中对视，在这个过程中，白瑜体会到了他口中“活着的感受”。
短暂而漫长的自由降落时间结束，他们打开降落伞。阻力在与重力的博弈中获得巨大协助，下落速度骤然减缓。
落日火红，山川沟壑铺展眼前。
天地广阔，世界瞬间安静。
.
惊醒的白瑜维持着仰面躺在床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些天总会如期而至的梦境，慢慢往他脑袋里塞了很多东西。与其说是做梦，不如说是记忆正掺着其他半真半假的场景逐渐回笼。
他没再忘掉梦里的东西。
自然也想起了那个承诺。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回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