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一枝竹韵

21、死胎恐吓，兰花往事（四）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已经是盛阳打给黎清的第十通电话，每一次都是关机，他的心彻底沉了湖。

　　审讯室里的实习警察见盛阳迟迟没有进去，出来提醒他：“盛队，时间差不多了”

　　“我马上来”盛阳深呼吸一口气，将手机收起来，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件事，先把工作完成。

　　审讯室内，欧阳沁与盛阳面对面坐着，盛阳问完一些常规问题，而后道：“欧阳沁，你与楚桥生结发十七年，这些年来一直夫妻感情和睦，你又为什么要毒杀楚桥生？”

　　“感情和睦？”欧阳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嘲讽道：“背着妻子跟其他女人出轨的丈夫也能叫感情和睦吗？如果有一天你最爱的人背叛了你，你能忍气吞声，袖手旁观他与别人欢好？”

　　盛阳被那句“最爱的人背叛了你”深深刺痛了胸口，他忍不住想黎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盛队，盛队……”旁边的实习警察轻轻撞了下走神的盛阳。

　　盛阳回过神来，掩下眼底痛色，继续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事后自己会后悔？”

　　“我不后悔，因为他死了我也没打算独活”

　　闻言，盛阳跟旁边的实习警察皆是一愣。

　　“我爱楚桥生，即使他出轨背叛了我我也很爱他，爱到极致便是疯狂”欧阳沁此时的声音就像她脸上的神情一样温柔，却又柔中带着酸辛凄美：“我知道楚桥生一死，你们警方一定会验尸，到时候他中毒身亡的真相就会暴露，你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所以我打算毒死他再毒死自己”

　　“活着时我留不住他，死后我也要将他绑在身边，你们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没错，我确实是个疯子，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借他人之手除掉情敌，又亲手喂自己的丈夫吃下毒药，看着他一点点被毒害却大快人心”

　　“所以你承认了在香雪咖啡厅约见刘芳，用孩子的死蛊惑她持刀杀害了何雅心？”

　　“我承认那天确实是我找到刘芳想借她之手杀掉何雅心，我给她的也是一瓶毒药，我不仅想杀掉何雅心，事后还想将她一起处理掉”

　　盛阳沉默少许，继续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楚桥生出轨的？”

　　“几个月前，我堂姐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跟楚桥生有关，她说楚桥生以前□□过一个在校女大学生，她亲眼目睹了全程，当时她因为太害怕了只能远远躲着，事后她一直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本想一辈子都不说的，可她在我的婚礼上认出了楚桥生，一直到几个月前才敢跟我说这件事”

　　“她跟我说的时候我本来还不信，后来有人发给我一段楚桥生搂着其他女人进出酒店的视频，当时我一气之下查遍了他这些年身边的所有女人，这才发现他背着我与其他女人出轨”

　　盛阳轻轻敲打桌面的手指一顿：“你说有人发给了你一段楚桥生出轨的视频，那个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是通过邮箱匿名发过来的”

　　“马上叫小刘查一下这个匿名邮箱的地址”盛阳将收缴上来的手机拿给旁边做笔录的实习警察，让他拿去给小刘。

　　十分钟后，那实习警察回到审讯室，告诉盛阳邮箱地址及IP全部都注销了，盛阳也想到是这个结果，抛出诱饵等鱼上钩后又掩饰掉一切痕迹，让人查无可查，如此相似的作案手法仅直跟藏在幕后的那个神秘人一模一样。

　　盛阳垂眸思索片刻，拿着手机走出审讯室：“洪梅，你立刻调查一下十七年前楚桥生就读的南迦大学是否有女学生被性侵过”

　　“盛队……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电话那头的洪梅声音有些踌躇不决，她深呼吸一口气，叹道：“这件事我还是回局里跟你纤细说说吧，还有十分钟我就到了”

　　“行”盛阳挂断电话，内心莫名有些不安。

　　欧阳沁从审讯室里被人带出来，两人在门口对视了一眼，欧阳沁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什么，可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看守员离开了审讯室。

　　十分钟后，洪梅到了警局，她一下车直接去了盛阳办公室，盛阳也正在里面等着她，见她进来，将倒好的一杯水递给她：“坐”

　　洪梅却没有坐，捏着一份文件站在他面前。

　　“你要跟我说什么”

　　洪梅几经犹豫，终是开了口：“这几天我调查了楚桥生身边的所有女人，也一一询问过她们，她们统一口径都是楚桥生这个人很会处理身边的私事，凡是跟他好过一段时间的女人最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她们并不存在跟楚桥生有矛盾纠纷的关系，她们的名字里面也都没有兰这个字，不过……”

　　洪梅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捏在手里的那份文件一点点递到了盛阳面前，惴惴不安的抿着唇看着他。

　　盛阳将文件接过打开，同时洪梅再次道：“盛队你说的十七年前发生在南迦大学的□□案确实有过一起，但受害人并没有发起任何法律诉讼，受害人叫沈兰”

　　盛阳翻动的手指一顿，看着人物档案上贴着的照片傻了眼。

　　“沈兰是南迦大学文艺系的高材生，因美貌出众追求者众多，楚桥生也是其中之一，有次沈兰独自一人回家被人骚扰性侵，后来这件事在学校里传开，她无奈之下休学，不久后就嫁给了丈夫黎平，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正是盛队你的哥哥，黎清”

　　盛阳目光紧紧盯着人物关系栏下面的名字，这太残忍了，他没想到黎清最爱的妈妈沈兰竟然遭遇过如此残忍的事。

　　那黎清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一切，才会对楚桥生进行报复。

　　警局天台上，盛阳颓废般坐在地上，脚边的啤酒罐和烟蒂丢了一地，他身上全是浓郁的烟草味和酒味，警服也没好好穿，仅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叮咚。

　　丢在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落下的夕阳余晖与屏幕的亮光渲染成了扑朔迷离的光晕，盛阳一不小心就被迷了眼，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丢到燃尽的又一根烟蒂，拿起手机吹了吹飘落在屏幕上的烟灰，点进消息栏。

　　黎清：今天我生日，早点回来给我庆个生吧。

　　一整天了，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是关机状态的黎清终于主动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若无其事的忽视了那几十个未接电话，平淡如常的说了一句今天我生日。

　　盛阳很想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什么都不跟他说把他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他有很多个为什么想问，却在看到生日两个字时瞬间泄了气，泄光了所有问题与愤怒，回了一句：好。

　　盛阳提着一个包装十分精致的蛋糕回到家时，黎清已经做好一桌菜肴等着他了，盛阳看了一眼，全都是他爱吃的菜还有酒。

　　盛阳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表现如常：“亲爱的哥哥，Happy birthday！看看我给你买了好吃的生日蛋糕哦”

　　黎清从椅子上站起身，接过蛋糕放在桌上：“蛋糕等会儿再吃，先洗手吃饭”

　　“全都是我爱吃的菜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我才是过生日的那一个呢”盛阳洗完手回来在桌前坐下，黎清夹了菜给他：“喜欢就多吃一点，说不定以后都没机会吃了”

　　盛阳夹着排骨往嘴里送的动作微微一顿，边吃边道：“怎么会呢，哥我们可是要一辈子相依为命的，我这馋虫胃就是你给养出来的”

　　黎清笑了笑，将撬开的一瓶啤酒推到他面前：“以后你都是要结婚取老婆的，怎么可能真跟着我过一辈子”

　　这话深深刺痛了盛阳的心，他放下筷子，嘴里的肉味同嚼蜡。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黎清突然恶作剧得逞笑出了声：“快吃吧，你愿意跟着我一辈子就跟，我不嫌弃”

　　但话已出口，不管是否有意，盛阳的心还是被割了一刀，是疼的，很难受：“……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黎清夹菜的动作一顿，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盛阳低着头，他知道黎清没有说真话：“你跟我说说吧，这些年你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甚至没在我面前露出过一丝委屈，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心，可你的心一直闭着一扇门从未对我打开过，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家人过？”

　　黎清沉默了很久，就在盛阳以为他会逃避这个话题的时候，黎清却笑出了声：“有时候你还真会胡思乱想，但也没错”

　　盛阳错愕抬头。

　　黎清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真正的家人，这些年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我要楚、桥、生、死”

　　“哥……”盛阳的声音微微发着抖，他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黎清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慢慢往后退开，他每退一步就承认一件事：“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送给楚桥生死胎的人是我安排的，那朵兰花也是我放上去的，给于郑天威科技洗黑钱的账目表的人也是我，是我将楚桥生出轨的视频发给欧阳沁并且在网上公开，还有那几起自动报警案的幕后主使也是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包括……”

　　“不可能！”盛阳猛地站起来打断了黎清后面的话，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身子朝一边栽倒下去。

　　黎清将人接住搂在怀里，低头看着浑身使不上劲来的盛阳道：“我在你吃的菜里下了药，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盛阳每说一个字就觉得脑袋更晕，下一秒他就被黎清打横抱起步上了楼梯。

　　黎清将他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语气充满了温柔：“这药不会要了你的命，只是服下后会让你手脚无力，药效一过就没事了，别害怕”

　　“……”

　　“有些话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我的母亲沈兰被楚桥生□□后就怀了身孕，他是带孕嫁给的黎平，我是楚桥生酒后乱性生下来的孽种”

　　盛阳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黎清竟然是沈兰与楚桥生的孩子？！

　　黎清笑了笑，笑容中尽显悲戚：“很惊讶吧，当初我从母亲的日记本上得知真相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震惊，我突然明白了别人为什么骂我是孽种，骂我妈是□□，更明白了黎平为什么容不下我跟我妈”

　　盛阳很想说些什么，到头来却只张嘴发出了一个无力的字节：“哥……”

　　“既然说到了这里，我再跟你说件事吧”黎清一改脸上的悲戚，声音又淡又冷：“我妈嫁给黎平生下我后，一开始黎平还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看待，口口声声说会好好疼爱我们母子一辈子，可越到后面他越不待见我们母子，甚至还因为我做错一点儿小事就对我拳打脚踢，连我妈上前护着我他也毫不手下留情，我身上时常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跟淤青，轻轻一碰就很疼”

　　盛阳想到小时候经常带着一身伤来上学的黎清，原来他在黎清身上看到各种各样的伤口是这样来的，那么小的人独自忍着一身伤痛……

　　“盛阳，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黎清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她是被黎平活生生打死的，当时我就躲在房间的衣柜里，我亲眼看着她被打得满脸是血，在我面前一点点咽气，当时我既害怕又恨死了黎平这个畜生！”

　　黎清气到声音发抖，浑身散发出阵阵阴狠戾气，时隔十七载，那一幕仍然生动而血腥的刻画在他脑海中，从那时起他恨极了所有造就他一切不幸的人，他想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想来你的好朋友闻韶已经跟你说过十七年前的那起毒品交易案了，他说的一字不差，当年向警方举报的那个孩子确实是我”

　　听别人说跟听黎清亲口承认更让盛阳痛心，他愤怒的咬紧牙关，使尽浑身解数厉声质问黎清：“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黎清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黎平好赌成性，经常会去赌场玩上好几把，怪只能怪他玩错了地方，我在无意间发现那是个打着赌场名义贩卖毒品的地下黑市，所以我向警方举报了这个地方”

　　“看着黎平被警察带走时我知道他还会被放回来，所以我特意守在赌场后面的一条暗巷里等一个逃出来的毒贩，那个毒贩你的好朋友前几天刚抓到，他叫金琊”说到这里，黎清笑了笑，朗声道：“说起来他能从警方的围剿中逃脱还是我暗中帮忙的呢”

　　盛阳接过他的话往后讲：“所以你让他伪装成黎平吃饭的饭店厨师让他炒了一碗黎平严重过敏的菜吃下去，条件则是帮他逃过警方的追捕，让他安生过一辈子？”

　　黎清笑了笑，勾着盛阳的下巴，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的一点没错，给你个奖励”

　　如果这个吻换作是以前，盛阳一定会激动得小鹿乱撞，但现在他激动不起来，反而更痛苦：“黎清，你仅直疯了！”

　　这是盛阳第一次气得直呼黎清的名字。

　　黎清淡淡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啊……我是疯了，可这一切都是谁逼的！”

　　勾着下巴的手猛然捏紧，盛阳吃痛皱眉，黎清目光冰冷的盯着他：“黎平杀死了我妈他就该死，这世间一命换一命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如果楚桥生当年没有□□我妈，我妈就不会因为那些闲言碎语一时糊涂嫁给黎平这个畜生，我跟我妈所有的不幸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可你杀了他们也会毁了自己！他们的罪行罪自有法律制裁，你是我哥啊，我叫了十七年的哥哥，你做这些的时候怎么能不为我考虑考虑，一意孤行！”盛阳说着说着，忽然红了眼眶，眼里蓄满了泪光：“我喜……”

　　喉咙突然被攥紧，盛阳声音一顿，瞬间感觉到呼吸不畅。

　　“哥哥哥！事到如今你还叫我哥！我就这么不堪不值得你动一丝一毫的心吗？这十七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想着你哪一天能稍微回应一点点我的感情，你知道我每次听见你叫我哥是什么心情吗，就好比刀刃剜心一样痛”

　　盛阳因呼吸不畅脸色涨红，不停的用使不上劲的手去扒黎清掐着他脖子的手，他想说不是的，他想把我喜欢你三个字说出口。

　　黎清看着不停挣扎喘息的盛阳，他没想真的掐死他，很快他松了手上的力道，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掐着脖子的手一拿开，盛阳瞬间如重新入水的鱼般重获新生，他大口喘着气，歪着身子咳个不停：“咳咳，咳咳咳……”

　　黎清伸出手扶着盛阳的半边脸，与他亲密无间的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让双方的呼吸交融在一块：“小阳，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盛阳不明白他说的游戏是什么。

　　“黎平已经死了，我的仇报了一半，还有一个人也该死”黎清看了一眼旁边的时钟：“现在是七点五十三分，距离药效发作还剩几分钟，时效为七个小时，如果在这七个小时里你成功抓到我，我跟你去自首，如果没有抓到我，我会带你一起离开榕城，不管你愿不愿意”

　　钟表上的时间一点点流逝，黎清抬起手轻轻覆盖在盛阳眼睛上：“乖，睡一觉就好了”

　　盛阳努力睁大眼睛不愿睡过去，却抵不住药效带来的困意，他眼睁睁的看着黎清站起身一步步离开卧室，轻轻带上门，一点点消失在他视野中，最后黑暗席卷了整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