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余茫茫

9、青国之境

　　“应该就是他手中之物，”慕明压着声说。

　　三人与小叫花相距甚远，本不需担心说话被他听见，但因慕明放低了声量，季月便也跟着悄声道：“偷偷跟过去，趁其不备，立刻出手。”
　　她的语气轻巧，仿佛可以想象脸上天真烂漫的神情。

　　却不曾想，这名叫花乖觉得很，眼睛四处乱扫，视线竟与马背上的三人对上。小叫花立刻换上警惕的表情，拔腿便跑。

　　慕明想也未想，纵马追去。前蹄一扬便是人的数步远。
　　马背上的小乞儿抗议道：“你们就不能放下我再追吗？”
　　无人应答。

　　墟城与丘城的边界，除了矮丘较多，也算开阔。孩童之腿不及马之四蹄，未出五息，小叫花就要被追上，然而他极为灵巧地扭了个弯子，朝路边房屋破门而去，又立刻听见木材吱呀，一声闷响，应是从另一侧的窗里跳了出去。

　　慕明又勒马改向，朝小叫花跳出的方向继续驱去。
　　瘦小的叫花像是十分有被驰逐的经验，每每快被追上，又如游鱼一般滑而逃出。几次三番，竟离人烟之迹越来越近。

　　“你的银针呢？射他啊！”马背上的小乞儿叫道。他分明说的是季月。
　　可荒墟中偶然所见的小乞丐，怎会知道季月有银针作为武器？慕明来不及细想，就见季月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前面全是小摊贩的铺子，不好纵马，我跑去追他。”少女飞快地说完，纵身而去。
　　慕明也翻身下马，朝摊贩巷子里飞奔。此刻他心中只有玉符，并未思考其他，直到听见少女好奇的一声：“咦，你体力不错。”
　　方发现自己在奔跑中不落下风。

　　应是季月收敛了力气，或是摊贩限制了她的行动，不然他怎么比得过她。慕明分出一缕神思，胡乱地想。
　　二人并肩疾行。

　　丘城的街巷里，皆是支起麻布作棚子的小摊，热气蒸腾的面饼散发诱人香气，木案之上瓜果丰盛，在青国的边城竟有如此物资丰富之景，与越国荒墟形对比悬殊。
　　疾趋之间，奎几乎又要被追上。

　　小叫花想也不想，抄起身边摊贩的物什便往后扔，想来是做惯了这事。
　　季月弯腰躲过迎面而来的陶罐，呵叱了声：“什么鬼！还真是他们演的那样？”

　　慕明虽然没听懂季月此句是何意，却眼尖地看到叫花正在掀人家搭棚用的杆子，木杆仍是向季月那边倒去。他推开她：“小心！”
　　自己也险险避开。

　　季月的步伐因此顿了顿。她拍拍胸脯，面有余悸：“好险，你先保护你自己，不用管我。”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慕明差点受伤。
　　慕明摇摇头：“我非是那种人。”

　　被砸了物件、掀翻铺子的摊主们显然不会由着他们去，但又不放心自己剩余的售货，便在台子后大喊：“喂！你们怎么回事？”

　　季月一边跑一边扬声道：“对不住啦，我们在抓小偷。”

　　摊主问：“可要我们帮你？”

　　“多谢，可是他已经跑远了——”

　　惯于追逐季月与惯于被追逐的奎都不曾放慢脚步，慕明却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他的嗓子泛干，像是要冒烟。
　　“我……快不行了……”说话也有些气喘吁吁。

　　“他摔倒了！我们再加把力！”前方的少女忽然说。

　　小叫花不知何故，忽然被绊了脚，恰好他们也快跑出这条奇长无比的巷道。就在叫花挣扎而起的一瞬间，季月忽然提了速，欺身追上。秋色的绣鞋踏在小叫花瘦弱的背脊上：“奎是吧，就是你偷了我们的东西？”

　　清丽的少女笑吟吟地看着叫花：“赶紧把赃物交出来，本女侠饶你不死。”
　　她的脚下像是下了狠力，奎挣扎了半天也未成功爬起。

　　“不给！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东西本就是我的。”小叫花仍然嘴硬，神情倔强，倒与季月称为“小鬼”的乞儿如出一辙。

　　慕明也奔步上前，一边扒开奎的右手五指，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叫花一路上攥这东西攥得很紧，即使是推倒摊贩的铺面时，也未松手半分，将它暂且放到别处去。
　　此刻奎仍然死死地握着右手，盯着慕明满眼挑衅。慕明狠下心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掰开根根手指，忽略小叫花因为铆力而痛楚的神情，黄黑的掌心中，果真是两块美玉。

　　绿玉呈环佩形，翠亮如翡，白玉为跃动的鲤鱼形状，光透莹润，细腻如脂。

　　季月弯下腰，惊叹道：“果真是宝物，好漂亮啊！”她仔细地瞧了几眼，却并未动手去碰，而是叫慕明赶紧收好。

　　奎气得破口大骂：“这是我的东西，是我凭本事拿到手的！”
　　小叫花愤怒地看向慕明：“他不也是个乞丐吗，凭什么说这东西的主人就是他？”话却是对季月说的。

　　慕明看了看自己略显破烂的麻布袍。
　　“这名叫花如何处置？”他问。

　　季月转了转眼珠，并未由于多久：“既然没造成多大影响，那就先放了他吧。总的来说本女侠是个好人。”她似乎很喜欢标榜自己的侠义心肠。

　　而慕明也并无异议。在更有主意的人面前，他从来更习惯依从。

　　小叫花自知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嘴上逞强，实则在季月松了脚的一瞬间便溜得没影。季月远远地遥望了会，忽然笑得狡黠：“如果我现在去追，还是能追上他。”

　　尽管是这样说，却并没有动身，反而转头夸起慕明：“你也很厉害啦，所以不要不自信……你以后会是这片九州之上最厉害的人。”

　　慕明因她这句夸奖愣了愣：“为何忽然……”
　　他想起自己曾在少女面前说过的低落之语，原是一直被她记挂在心上。不由两颊发热，低头闷声道：“我们回去吧。小鬼还在后面等着，不知道他跑了没有……”

　　季月也愣了愣：“你叫他小鬼？”后来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弯着眼睛笑了笑。

　　返回的途中，二人皆未说话，都在低头思索着什么。有摊主见了季月，反倒笑嘻嘻的，热情招呼道：“小贼抓到没有？”

　　“抓到啦，东西也抢回来了，多谢各位关心。”季月莞尔。她慢慢悠悠而行，仿佛于闲庭信步。

　　有不明真相之人指着慕明：“小贼可是旁边这个人？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是个鼠偷狗盗之辈。”说话间还啧啧两声。

　　“不是啊，”摊主说，“他们俩是被偷之人。”

　　季月忽然笑出声。
　　慕明也无奈弯唇，本是自嘲，自己竟真像个乞丐，然而对上季月盛满笑意的眼瞳，又成了真心的惬怀。他也不由笑出声来。

　　二人边走边笑，少年少女的笑声回荡在丘城的街巷之内，成了他日后无数次回想的珍贵记忆。

　　——

　　街巷的尽头，黄马嘶鸣，先前一直嚷嚷离开的小乞儿竟还在原地，冷着一张脸，似有不耐之色。
　　看见二人归来，与小叫花一般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人：“你们可算回来了。这黄马叫了半天，像是饿了。你们自己去喂。”
　　他将马缰往前一递，似乎想交还马匹便走人，季月拦住了慕明上前的动作，眉开眼笑地说：“你骑了我们的马就得交钱，没钱就帮我喂马。”
　　她看上去很喜欢戏弄眼前的小乞儿，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

　　小乞儿皱着眉，对季月认真地道：“你这样行事很容易遭人记恨。奎的报复心很重，你们最好小心点。”
　　听上去是威胁，又像是叮嘱。

　　季月满不在乎地挑挑眉，正要说话，隔壁街巷却有声音传来。

　　“姑娘，你可是被这两名乞儿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