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余茫茫

3、荒墟旧庙3

　　季月的神情并不太凶狠，配上那副容貌，反倒显得有几分娇憨，但少女手中吹毛断发的短刀，以及那熟练的玩刀姿势，让她说的话颇具说服力。

　　康邦似是被季月的忽然变脸吓到，脸色白了白，认错得也利落：“季姑娘，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山玉，竟在您面前说混账话。”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在刀面的一侧抵了抵：“您自有本事，自然不需要倚仗男人。还请高抬贵手，将这吓人玩意收回去吧。”

　　一番话说得诚恳，季月却冷哼一声，短刀稳稳地架在脸前，她偏头看左侧向慕明：“下次开口小心些，你看阿昭就不会说这种话。”

　　慕明此刻的脸色也不太好，一张脸比康邦还要阴沉几分，反倒惹得季月好奇：“你害怕什么？我又不是针对你。”

　　慕明仍沉默不语。季月迅速收刀归鞘，将短刀塞回袖子里：“好啦，跟你们开个玩笑而已，脸色都别这么惨淡了。我并没有很生气啦。”她弯唇看了看康邦，又看了看慕明。

　　二人并未立刻回应她的话，一时间，刚热闹起来的场面又重回尴尬。

　　慕明非是畏惧利刃，或者说，对于危险事物的警惕，其实不至于让他面色难看到此种程度。只是短刀这种利器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太深，杂草丛生的小径上，他的兄弟姐妹便是交叠着堆在那里，一人胸间一把短刀。

　　还是康邦率先艰难地开口：“其实，我只是想邀请你同行，我与杨和也是去青国，一起走，多个伴相互照应也好。”
　　他又问慕明：“阿昭兄弟，你逃难可也是要去往青国？”

　　慕明回过神来，点点头。
　　大家赶路的方向一致，便不必在此编造谎言，若在路上不小心碰见，被人拆穿，反倒不美。

　　季月拍拍手：“结伴同行也行，不过先声明，我武功很厉害的，一个人也可以保护自己，不准再说写什么找个男人保护我之类的话了。”

　　康邦忙不迭点头：“这是自然。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墟城，先去找些吃的。”他们像是默认了慕明也答应加入，也不再问他的意见。

　　雨师庙外的雨很快就停止，季月点点头，靠回墙去。

　　“这地方下雨就只下这么一会儿？”康邦有些不可置信。在座却无人回应他。

　　约定好明日行程，气氛又重归尴尬，康邦似是不想这么早结束夜谈，又将话题绕回到公子明身上。

　　慕明仍是旁听，季月与康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先是说慕国已经乱成一锅粥，臣子倒戈越王，大户人家也纷纷逃命。也有一部分相信公子明能回去重振大旗，收付慕国的忠义之士，要么是被越王的铁骑兵杀了，要么早早跑到慕国边界，占据一方。

　　至于至今神龙不见首尾的公子明，有人猜测他可能已经死了，但越王发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收买了不少刺客，布下天罗地网，就为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便取他性命。

　　还真是斩草除根的狠辣作风。慕明自嘲地想，身为兄弟中最不堪重用的一个，难为了越王如此看得起他。

　　关于慕公子的话题结束，三人彻底没了夜谈的兴致，康邦面色一副疲惫的样子：“不行，口渴，困了。”
　　读书人起身走回神台下，踢了踢自己仍在酣眠的好友：“睡得也太死了，真羡慕能有这么好的睡眠。”

　　离开季月，又是那副潇洒的作派。

　　慕明见季月靠着墙，眼睛渐渐阖上，素净的面容上有了睡意。他自己却还是十分清醒。
　　关于越王的那番话提醒了慕明，如今的他是众矢之的，前有狼后有虎，不知多少追兵刺客等着夺他之命，论功行赏。

　　或许在这破庙之中的三个人也不值得他信任，毕竟人不可貌相，街边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妪都能在下一瞬暴起，取他随侍性命，何况在场的都是些年轻人，焉知他们不是刺客伪装。

　　再者说，即使这三人真是普通人，在察觉了他的真实身份后，会不会合力抓他去越国讨赏，亦未可知。
　　慕明越想越觉得自己一人行动最为安全，便决定在天光微亮之时就出发，不要惊扰其他人。

　　在此之前，还是稍事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再一次描摹要走的路线。

　　青国与越国接壤之地是一片干旱的高原，风沙常年盘踞于此，形成大大小小的陡峭山丘，并不适宜百姓居住。因此这些年人们选择搬离此片地带，朝两国更里处迁居。

　　先前康邦与季月讨论，先返回离荒墟最近的越国边陲——定城，在那处采买足够的干粮，以及其他物件，准备妥当后，再往青地去。
　　慕明却打算直接穿越荒墟。

　　墟城虽久无人烟，但曾经居民的房屋还在，其中总能找到一些未被带走的米面，靠着这些，他也能勉强充饥。
　　“越青交界之地看似危险，实则只要走对了路，亦能平安度过。”师父曾对慕明说，“从此地进入青国，对你来说反倒是最安全的道路，寻常人都喜欢走更远却更宽敞的官道，少有人取道此地。”

　　一缕辰光落进窗来，慕明睁眼，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庙门。

　　庙外的土地依旧是昨日那般尘砂齐飞，丝毫看不出下过雨的痕迹。不远处恰有一土堠，被风沙磨地只有人脚踝高。只要依据将出的旭日定好方位，再跟着这土堠的指引，必能找到前行的路。

　　“你在看什么？”少女轻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慕明回过身，季月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我要走了。”慕明只得实话实说。
　　面前的少女看似娇弱，实则玩短刀，感知敏锐，走路还无声无息，必有些功夫在身上，说不定真武功如她所说，十分高强。
　　对于这样疑点重重的人，慕明只能保持警惕，然后小心对待。

　　季月听了慕明的回答，清澈的眼瞳眨了眨，面上有些不解：“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出发吗？昨天大家都谈好了呀。”

　　“昨夜只是你答应了康邦，我并未承诺。”慕明对她微微一笑。
　　面前人拧眉回想一番，作恍然大悟状。

　　季月点点头：“你昨天没怎么说话。我都忘记这一茬了。”
　　她仰头看向慕明：“那你要走，带上我好不好？我看了你便觉得亲近，比起康邦，我更想与你同行。”

　　“可你昨日已答应他。”

　　“这又怎么了，我与他素不相识，只是昨天晚上聊了会天，彼此都还是陌生人。被陌生人放鸽子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慕明因季月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惊讶，微微张大了眼，然后摇摇头，冷淡地拒绝了她：“抱歉，我不喜与人同行。”

　　“阿昭，你再考虑考虑？”季月双手合十，眼神希冀，又是昨夜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慕明却硬下心来，转身就走。

　　“唉！你还真说走就走？等等我啊，我回去拿下行李。”
　　少女大呼小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慕明加快脚步，朝风沙深处走去。

　　沿路所见，旧日的河床早已干涸，地底是深黑的裂缝，干风包裹着黄沙摩过双颊，眼睛也被吹得生疼。
　　不知走了多久，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民居，推开门，落灰的床榻之上竟躺着昨夜不见的小乞儿。
　　小乞儿仍然翘着脚，一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转头朝慕明看来。慕明二话不说，推合木门，隔绝了小乞儿的视线，继续朝前走。

　　接下来见到的几间民居，不知是主人离开时收拾得太干净，还是已经被太多如小乞儿一般的人造访过，能用来煮食的东西半粒不见。
　　慕明心叹自己运气不好，太久未进食，此刻饥饿感终于让他难受起来，除了头脑发晕，四肢也隐隐开始泛酸。
　　死里逃生，尚未见得青王面，眼下竟要交待在这座荒城里吗？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风沙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衫黄裙的少女一手拎伞，一手抓着肩上的包裹，清丽的面庞神情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