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余茫茫

16、风沙即止3

　　那厢已经添了两副碗盏，季月动筷子吃得正香，元锡拉着杨和重叙旧时情谊。

　　康邦不住地将菜碟朝季月面前推：“阿月姑娘，尝尝这个。”
　　少女白净如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闻着真不错。”

　　师妹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连忙叫来酒楼伙计：“我们也再加一套碗筷。”又添了几道菜式。
　　师兄倒了黄酒猛灌两杯，叫慕明敞开了吃。

　　慕明本以为经过一路跋涉，对着菜肴，应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却意外地没有胃口。青叶惨绿，肉食油腻，色香不入眼鼻，交谈之声却往耳里钻。

　　他意识到自己对季月太过在意了，他本不该如此。
　　季月于她，是有过恩重如山的救命之人，他于季月，却只是人生中一个无甚牵连的过客。他的处境也并不安全，或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虽然季月武艺高超，但不代表永远不会受伤。跟着那群读书人一起走，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食不知味地咽下一口米饭，又听师兄说：“公子……师弟，你可知我们曾以为再不会见到你了。”

　　慕明点点头，他也曾多次以为自己会命丧途中。
　　师兄却说他未理解自己的意思。
　　师妹解释道：“你应不知，其实青国这些外圈城池也不太平。”

　　师妹说，如今的山固城、江凌城乱的很，时不时就会有人横尸街头。那些人是被一击毙命，伤口截面利落，一看便是杀手刺客所为。
　　“那些无辜横死的都是男子，年岁，约莫与师兄你一般大……”师妹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

　　原来一月之前，越国人找不到他的行踪，在越王的王令下，竟有大量刺客涌入他国，追查每一个形似慕明的年轻男子。
　　若非他在墟城旧庙里遇到季月，若不是之后走的都是偏僻无人的远道……

　　“百姓枉死，此处司寇竟不追查处置吗？”他低声问道。

　　师兄道：“也曾抓到处置过几个，都是不入流的杀手。后来冒出来的行踪越发诡谲，青国抓不到人，便慢慢懈怠了。”

　　他们皆因我而死。慕明垂着眼想道。
　　他必须尽快出现在青王面前，昭示自己的身份，才能避免让更多的人遭受无妄之灾。

　　慕明问师兄，师父可还安排了其他人在此接应。
　　“从山固城到青曲路途遥远，我们还需抓紧赶路。”

　　师兄道：“就我们师兄妹二人。其余人皆不可信。”见慕明双眉不展的模样，知他是心急了，于是抓住饭碗囫囵两口，站起身就要出发。

　　师妹朝另一桌人看去：“师兄，你可需要与他们告别？”
　　先前慕明在众人面前所言，立刻让这对师兄妹猜到他遮掩了身份。师妹心善，还想着让慕明离开前叙别一番，师兄却觉得没必要。

　　“我还是觉得这些人邪门的很，看打扮是书生，呼吸吐纳却如习武之人。只有那姑娘看上去最为普通，他们却待她最为殷切。”

　　慕明敏锐地在师兄的话里听出不对劲。
　　那四人中，分明只有季月在他面前展现过拳脚功夫，其余三人才是看着平平无奇。然而师兄却说他们是习武之人。

　　他忍不住解释：“那位姑娘才是身怀武艺，还救下过我的性命。至于其他三人，都是路上偶遇的，自称是读书人，我与季姑娘和他们并不想熟。”

　　师兄面有疑惑地看了慕明一眼，又指着那边：“你看他们言笑晏晏的样子，可像是不相熟？说不定从前早就认识。”

　　慕明想，那是你不知季月有多健谈。她本就是游历江湖的女侠，性格又分外明朗，方见一面的人也能与她像故友一样相处。
　　一边想着，忍不住生出一丝怀疑，又想到她与荒墟中小乞儿的相处，的确是自来熟的模样。

　　师兄拉起慕明手腕：“好了，莫再左思右想了，路上呆得越久越危险。”
　　又啧啧奇道：“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十分谨慎的性子，却敢大摇大摆走到食肆中来。当真是胆子变肥了。”

　　慕明不由有些面红耳热。自己此举着实骄狂了些。

　　季月本在杯酒言欢，嘁嘁喳喳问着康邦杨和路上所见所闻，一扫眼见另一边师门三人已经站了起来，似欲不辞而别，立刻拍下杯子，朝慕明方向走去。

　　想是动静有些大，吓着了身后三个人。
　　康邦在小心翼翼地与其他二人耳语：“我就说了，她变起脸来很可怕。”

　　季月并未发怒，只是拦在了门前：“你们打算就这样不辞而别？”然后做出一副失落的表情。
　　日光照在少女轻蹙的眉间，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阿昭，你又想丢下我。”

　　慕明在少女的指责下有些手足无措。他本想问师兄是否能带上季月，得到师兄严厉的拒绝，又想着何须带她走这么危险的路。

　　深吸一口气，就要道歉。

　　季月却抢在他之前，换上了一副笑颜，弯着眼对他说：“好啦，本来我也打算在此跟你道个别的。我在山固城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若着急赶路，便与你的同门一起去吧。”

　　话毕，也不等慕明回应，摇摇手，头也不回地归了读书人那桌，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师兄师妹见她不纠缠，纷纷松了口气。而慕明却低落下来。
　　明明是好聚好散，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踏出门的瞬间，少女的声音又从酒楼传来：“等我处理完了再去找你呀！你答应我的愿望还没兑现呢。”
　　慕明方露出笑意。

　　师兄在耳边嘱咐着慕明，这之后就不要再见，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分开了对大家都好。

　　慕明本在想着师兄说的话不无道理，却又被师妹牵扯了思绪。
　　师妹却对季月后一句话有些好奇：“师兄，你还许了人家愿望？”

　　视野里的酒楼越来越小，师妹睁着杏眼朝那处眨了眨，“不过这位姑娘的确有丽质，又陪了你一程，心动也不奇怪的。”

　　慕明笑容一收：“什么心动？我没有。”
　　大步向前走去。

　　师兄跨步追上，瞪了师妹一眼：“师弟你先别急，让师兄把你的模样再修饰修饰，咱们再出发。”
　　然后拉着慕明，绕进一条巷子，抬手数到第五间木屋，闪身进了门去。

　　——

　　酒楼中，季月坐回原处，也不再用膳，只是抓起一只精巧的酒盏不断抛起又握住。

　　三名读书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季月抛杯。
　　一息，两息……直到元锡实在忍不住，抚了抚已戴回手上的扳指，朝季月嬉皮笑脸道：“怎么，和竹马分开，舍不得了？”

　　康邦举杯的动作顿了顿：“竹马？”
　　杨和问：“雨师庙中有说过这事？”

　　季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新添的设定。我在庙中的后半夜发现他很眼熟，原是我幼时的竹马……”
　　说着，她忽然兴奋起来，伸手向上接住杯子，抚掌轻呼一声：“没错，这样逻辑又圆上了，所以我才抛下你们，和阿昭一起走了。你们快点记住这个新设定！”

　　补足一个设定，她便立即心情大好，恢复了神采奕奕。拾起筷子又添了两口饭，还不忘招呼另外三人：“你们快多吃些，待会就要干活了。”

　　康邦与杨和也没问要干什么活，立马闷头进食起来。
　　元锡笑了笑，面上不见方才那讨打的模样，敲了敲木桌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嗯……查一查他那师兄师妹，顺便，把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苍蝇给解决了。”季月一手托着腮，莞尔笑道。

　　酒楼里的客人已余数不多，除了季月这桌，只剩在他们之后进来，然后立刻做坐到角落里的一伙人。

　　那桌人皆带着斗笠，自始至终地沉默着，跑堂的招呼点菜时也没吭两声。直到此时，季月说要解决苍蝇，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摘下斗笠，露出熟悉的面容。

　　最左边是一名年轻刀客，在荒墟里想抢碧玉符不成，反倒被季月打晕过去，最后被同伴救走。
　　“好久不见，季月。”石阿天的语气有些磨牙切齿。

　　季月举手，动动手指，笑得灿烂：“是小石啊，你那匹马我给你留在丘城了，可牵回去没有？”
　　石阿天的表情更加愤怒，可对上季月的双眼，竟噎住没再吭声。

　　最中间的荆姑翻了个白眼：“季月，残害同门，你还笑得出来？”

　　季月无辜道：“谁叫你们一个个表现得要伤公子明性命，我做一些防范措施，怎么了？”

　　元锡也在一旁助阵：“就是，门主都下了门主令，除阿月外不得有任何人伤害公子明，你们这是明知故犯。”
　　康邦与杨和一边吃饭一边点头。

　　右边大汉缓缓质问：“季月，你此举未免太过霸道……你可知，公子明的人头值几千金？天下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势力争着抢着取他性命……门主竟就这样默许你了。”

　　季月眨了眨眼，笑得更加花枝乱颤：“可是我是跟门主说，公子明的命必须丧在我的手里，他就是同意了呀。”
　　花瓣般的唇勾勒出诡异弧度，正午的天光洒在少女琉璃般的眸子里，衍出瑰丽异色光彩。
　　似仙非仙，似妖非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