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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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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箱里,梁永延正以一种违反人体力学的扭曲姿势盘踞其中。他身上没有穿衣服,裹满了一层层微微反光的绿色薄膜。我不愿承认,这立刻令我联想到了蝶蛹的几丁质外壳。
看见我过来,梁永延朝我咧嘴一笑,好像什么不愉快的都没发生过。我喉咙干涩,吐字艰难地问他又在搞什么,旁边的小助手眼睛发亮地告诉我,说梁老师在模拟蝶蛹的状态,寻找研究的灵感。
神经病……神经病,都是神经病!我不停地在心里暗骂,仿佛恶狠狠地去咒骂就能冲淡重新燃起的恐惧。从这一刻起,我在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要再和梁永延这个人产生一丁点交集了!
没过多久,我就从昆虫馆辞职了。我父母见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怀疑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或者在单位受到欺负了,就帮我换了一个更清闲的工作。
来到新的环境,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终于能摆脱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我就接到了馆长的电话,他告诉我,梁永延死了。
馆长一直很尊重梁永延,梁永延还是他特意招进昆虫馆的,照理说梁永延死了,他会非常伤心。可不知为何,从馆长的语气里,我没有听出半点儿悲伤,反而只有满到快要溢出的恐惧。
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但我觉得我知道。
作为昆虫馆里除我之外,唯一一个和梁永延走得比较近的人,馆长很可能也和我一样,被梁永延和他的恶心虫子“污染”了。
说不定馆长也曾在夜阑人静之际,被耳道里的虫鸣声惊醒。哪怕躲藏在睡梦的最深处,也能感受到某种巨大昆虫羽翼掠过时投下的阴影。那种深邃到仿佛具有黑洞引力的阴影哪怕只是轻擦过你,你也能被那种如堕冰窖的森冷感刺激得浑身打起战来。
“你也算是永延生前唯一的朋友了,他的葬礼……你能来吗?”馆长问我,话里几乎带了点而祈求的意味。
他果然在害怕。我换位思考了一下,若要我独自面对梁永延的葬礼,只怕也承受不住。想到这儿,我不由心软了。再说,梁永延已死(真的可以确定吗?),那些怪异的现象也不会再出现了吧?于是,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遗体告别仪式那天,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天空是灰蒙蒙的,云层厚重得透不进一丝光。我怀疑它们是不是想遮掩住天穹之上的某种东西,或是想重重地压下来,把整座城市碾为齑粉。
殡仪馆到了。梁永延的棺材停放在里面的一个大厅里,周围摆了一些花圈。来的人当真寥寥无几,只有我和馆长两个人。我注意到角落里站了一个黑布褂子的老人,老人岁数很大了,老到梁永延葬礼结束后,几乎可以立刻为他举办一场。他的眼睛和梁永延很像,眼窝很深,眼球却有些突出,很黑很亮,活像一只螳螂。
他朝我走了过来,说自己是梁永延的二爷爷,也就是他爷爷的弟弟,非常感谢我今天能来送他最后一程。
老人方言的口音很重,听上去是浙江绍兴一带。我想起梁永延曾提过,说自己家祖祖辈辈都都居住在那里,一直可以追溯到东晋时期,在当时还算是氏族。直到他爷爷这辈,一家人才从绍兴搬来了如今生活的这座城市。
从梁永延的话里,我听出了几分背井离乡的意味,似乎他爷爷不惜抛亲弃友,放弃在老家安稳平静的生活,也要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他爷爷当初要离开?他却又笑而不答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人,干巴巴道:“您节哀顺变,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太伤心了,这样永延也好安心地走,早日往生极乐。”
“他不会的。”
“什么……?”我愣住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老人看着我,用苍老的声音说:“他去不了那个地方。他父母,还有我大哥,都去不了那个地方。”
我的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
就在这时,哀乐的声音响起,梁永延的遗体告别仪式要开始了。他的棺材盖还没有关上,我们每个人需要围绕棺材走上一圈,往他的棺材里放上一些纸元宝、纸钱和鲜花,祈祷他就算去往另一个世界(可能真去不了),也能过得富足。
梁永延穿着寿衣,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副苍白的样子,看上去和生前没什么两样。
馆长先上前,把一捧金元宝撒进了他的棺材里。我看着馆长颤巍巍的动作,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好像还没告诉过我……梁永延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