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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纯净的感动 ...

  •   有心的人走过会听见感人月光。
      ——张韶涵《听见月光》

      班里早有好事者将月考的一切小道消息打探了个底朝天:每一科都由备课组长出题,而我们班的老师除了物理和英语以外都是备课组长。于是钟神秀们纷纷行动了起来,坚决认真听好老师讲的每一个字:他们的每张卷子都做得极其认真,这当然也意味着我的作业正确率越来越高。在这期间被物理老师叫起来对过一道填空题的答案,他叫我讲原因我自然讲不出来,谁料人家竟然语重心长地开始教育全班,说以后大家做题的时候尽量把解题步骤写到卷子的空白处,免得年深日久忘掉了,之后就和善地要我坐下。
      如获大赦,我连叫侥幸:小哥很会体谅人,很好。
      仿佛听到佚文在后排偷笑——这家伙自然知道我几斤几两。
      月考如期而至又如期结束,数学卷子我竟然破天荒地答完了,物理貌似有点难,并且我做得十分反胃,原因只是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备课组长写了一个错别字,就是“摩擦力”的“擦”字,被写作一个提手旁右边宝盖头底下一个“叉”字。这个右半边以前常见到小泉写,但是加上一个提手旁,我竟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某种很恶心的动作……
      做得最差的应该是化学:整张卷子连选择题都必须计算,除了唯一的一道填空,大概占五分。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很开心,因为有一个人竟然比我的分数还低,就是那隔壁三班语文老师兼教务主任宋大官人家的大太子宋璨同学,二十七分,大概是我多蒙对了一道选择题。
      由于我近乎满分的语文成绩和在理科班已经占领了足够优势的英语分数,总成绩我还没有垫底。
      芳什么也没说,只是简单地告诉我们考试的目的是要我们总结经验,日后避免犯同样的错误。类似的话我听着各类老师大同小异地重复过很多遍,这却是我第一次听进心里去,并且真的就这么一丝不苟地照做了三年。
      我知道我要做芳最好的学生,要让她以我为自豪。
      ——那只是我当时单纯的想法,似乎很健康,也无需遭到任何非议,于是没有任何人会对这样的情感加以抑制。我们都知道强烈的感情如果得不到宣泄就会导致人的崩溃,但事实上,宣泄的情感若是得不到控制,原本简单的思恋也会变得,无法回头。
      等到我真正意识到这点时,我已经,回不去了。

      被小泉叫出去谈话,说是蓝田玉同学学习还是十分用功的,语文和外语考得不错,尤其是语文。但数理化,有待加强。
      学习用功?
      我表面答应着,心里却早已笑翻——用功这两个字似乎从上初二的时候就已经与我绝缘了。
      压根没把考试一事跟父母说过,但是考过试作业明显减少,对我来说这可绝对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好事。
      毕竟有一个难得的周末,也难得老爸老妈有空。老妈貌似很开心,在她的强烈建议下我答应与他们到海边去散步。冷秋的夜晚,海岸上灯火辉煌,却很少有游人行走。我不由得就加快了步伐,仿佛这斑斓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海浪轻拍着岩石,似是吟哦着清冷的秋曲。是我最爱的古琴声依稀贴着海面传来,仿佛是一曲《平沙落雁》,一点一滴,踏着海浪的节拍,一丝一缕地轻叩在我的心头。这是一座日渐繁华的城市,可海边,却依旧是这城市里最宁谧的所在。尽管周围高楼林立,火舞虹霓,可回荡在海边的旋律,却依旧是涛声,是,古琴。
      我闭上双眼,任自己消失在一座城市灯火迷离的深处。只是,我想逢到她,在这个清幽而凄冷的夜里,逢到她,在霓虹的另一头,听着泠泠的涛语、沐着皎洁的月光。我以为她的身边应该有一个人相伴罢。那么那个男人,该有多么幸福。
      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明澈,又不可即如仙子一般——她的膝上该是弹着一本月光一样的诗集罢。我一个人,在风里冥想,任满头漆黑的长发在海的气味里翻飞。我凄迷在阑珊的灯影里,醉在如诉的波涛中,心下淡淡惆怅,又淡淡幸福。
      一颗敏感多愁的心在纸笔间层层摩挲,层层流露。我在随笔里绽放我的文字,她也许不知道——我想逢到她。
      清浅的琴声依稀回荡,如海浪轻拍驳岸,如飞雁,悄落平沙。

      之后的日子还算平静,我就那样很认真地上着我的语文课,把作业交给谷梁或者叶薇,拷贝钟神秀的理科作业,之后回家睡觉。小泉讲课让我愈发听不懂了。我只记得此人宽大的衣服和灰白的长发,随着身子慢慢地移动——深秋的阳光温暖地探进窗子,于是很煞风景地扑洒在那衣服背后永恒而悠闲停留直至动也不动的两只苍蝇身上。
      常常盯着那两只苍蝇走上半节课的神,之后猛然回转心思,发现小泉似乎还在讲三角函数:常常会期待芳的身影翩然出现,想听她天籁似的声音,闭上眼嗅她身上淡淡的气味,想全天都上语文课。
      芳是要讲《诗经•卫风》里的《氓》,要我们对照注解把音正出来。高中的语文课本文言文部分的注解往往多而清楚,即使繁复如《离骚》要照拼音读出来也不会成什么问题。芳一向对我们有充分的自信,她常说我们是很有灵性的一群人,每一个孩子,都是值得她欣赏的。
      之后她再将文中几个易读错的字强调了几遍,就随意点起了中间一纵列的学生逐段朗读。一首诗,想要真正读透它的方式当然是先将音律烂熟于心,我报之一笑,顺便听那第一座的赵明珠读过了第一段。
      宋璨大公子读下第二段费了很大的力气,芳就站在一旁轻声而不厌其烦地为他纠正。插一点,宋璨本是我的小学同学,记得当时这孩子还是挺活泼一个。只是现在,他竟然连说句话都结结巴巴,就像他是宋大官人家的少爷一样令我惊奇。起立读文章他周身都在颤抖,而当他终于在我的极度郁闷中结束,我的芳却仍然那么耐心,耐心地鼓励他。
      “非常好,请坐,”她的颊上依旧漾着那一对迷人的酒窝,我注意到宋公子似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又埋下头,恢复了他双手抱在桌前的永恒定格。
      第三个家伙站起来——那是一个很能侃的男生,我跟他不熟,在这之前我甚至不能记住他的姓氏。他大抵算是比较聪明的一类,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他的同桌叫李安杰,是那种前三名的优等生。
      此君似乎是刚刚在李安杰的指导下才找到自己该读哪里,而后就像任何一个在不知所措中被叫起来的娃一样稀里糊涂地哼唧起来: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
      “吁——”这个班的同学似乎很喜欢大张旗鼓地纠正别人的错误。诗中的“于”是一个通假,要按照它的本意,念“吁”的读音,于是此君又毫无反应地接了下去:
      “吁嗟鸠兮,无食桑葚,于……”
      “吁——”全班再度高声纠正,其中燕云娇大姐的声音最响。
      “哦,吁嗟女兮,无与土耽……”
      “无与士耽,”这下子连芳都无语了,我看到她哭笑不得的样子,一瞬间竟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哦,无与士耽。土之耽兮……”
      还土?这个横长横短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哥哥,你就别再折磨我家芳了。我想我要是有那燕云娇的一半剽悍和泼辣,我下课就收拾他去。
      “让我想到了艾青的一句诗,”芳却牵着嘴角摇了摇头,“非常有名的一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每个人对语言的反应速度是不一样的,然而很快全班就都陷入了笑翻状态。我家芳站在讲台上,一脸损人不带脏字的得意神色。
      哦,真爱啊……

      爱看见芳的样子,于是最痛恨星期三,因为星期三没有语文课;同样大爱星期五,因为除了正课还有一个晚自习。
      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勇气的学生,连向她请教个问题心脏都要扑通个半天。常常会把期待她看作是一天唯一的希望,这种感情愈演愈烈,往往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常常在夜里梦见她,但从来没有一次好的梦境。我总会梦见离开,尽管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流着泪苏醒。这些梦的结果如出一辙,形式却千奇百怪:有时是我们的班主任变成了一个年轻的语文老师,有时又变成了烟管唐在给我们上课。
      珠泪绽放在眼际、在笔尖。我每天坐在原地,注视着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天气愈发冷了,头顶的天空,于是愈发蓝得通透,蓝得寂寥。
      第一次在全班面前念这样的文章:她要我们作的《感动》。全班的作文是被随机分在每个人手里的,而四人的一个小组会推荐其中一篇最好的文。谷梁坐在靠窗那排的最后面,他推荐了我的文章。他说写得真、写的切,写得生动。他似乎是除了我的死党和她之外,第一个真正赞赏我文笔的人。
      有时,读着书,感觉她盈盈踱过我的身畔,长裙的一角掠过我的衣袖。时而会想:他没有浓郁的香味、却一带幽芳袭远,没有华美的装饰,却委实清丽可人。她出口成章的才、恬淡安适的心,那是脱俗,才能拥有的呵。总记得她讲到文章高潮时的怦然心动,我清楚,她一直在用自己内心的情感,打动着我们。
      终生当难忘,你的纯净的感动罢。

      我本以为我应该就这样做我想做的,默默地站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只是喜欢,没有任何其他的奢望。那时根本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错,更不想把那种原本含蓄的情感当众宣读,只是,当我站起来,我的浑身就开始发抖,脸颊的滚烫让自己可以明确感受得到。我已紧张语速就会变得很快:我只是想快一点念完,快一点把自己埋藏回低垂的人头里。我听不到周围同学的议论声,冰凉的手指悄悄放在滚烫的脸颊上,沁入肌骨的热与冷层层交织,又变成一张巨网,禁锢了我一腔呼之欲出的灵魂。
      仿佛是她站在讲台上,朝我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跌落在僵硬而冰冷的板凳中间,用余光瞥到钟神秀的面无表情。芳说一个老师能得到学生的肯定是最幸福的事,谢谢蓝田玉同学。
      ——这么郑重干嘛?
      只不过这一句话,已经足够温暖我了。
      虽然我会那么渴望接近她,我想我们总会停留在一种君子之交的层面上的。最起码,我们的亲密应当不会遭来非议,毕竟,我不过是个女生。
      人心真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对我的同样的一篇文章,谷梁会认为写得真情流露、钟神秀会表现得麻木不仁,而燕云娇之属的流言蜚语却也就此传开,说是蓝田玉太酸了,讨好语文老师也用的这么公开。我当然并不是为了讨好芳,我的感情是真实的。当时真的还曾有种冲动想找她说个明白,不过我的自知总会在我最不可遏制的时候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你蓝田玉,一介穷酸,根本就没有能力跟那个统领着大量男生甚至小混混们的燕云娇抗衡。
      但是最起码,芳会因此注意到我了。
      在我前后矛盾、左思右想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她,想到那夜我们单独谈话时她的浅淡的微笑。不时间失神地望向天空,十月的天气,晴朗而寥廓。指尖探向冰冷的书的封面,窗外于是凝固了一季深邃的秋天。
      她换了一身天蓝色的衣裙,整个人就恍若这时的天气一般明澈。她为我们念《我与地坛》中关于母亲的那一段念到低泣出声,这牵出了我的泪,却也熔铸成了我心中,抹不去的淡淡的痛。
      悄悄将一张泛着新草香气的纸巾塞到她的手心,让我所惯用的那种清沁亲吻她的泪;悄悄用手指在课桌下面画她的名字,我的等待,幸福而凄凉。
      常常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总那么简单:她到底芳龄几何,而可以守在她身边,珍惜她爱护她的那个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又是什么样子。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细致的容颜,凝愁的眉头与长落腰间的发。自从那夜梦见她离开,她就那么纯净地感动了我,而我,也从此倾心于她的嗓音、她的微笑,甚至她带起裙摆的款款凌波。有时会恨自己身非男子,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将她护在掌心,而更多的时候,我却宁愿这样,用我一副无害的面容与善感的心来换取她的关怀她的爱。我想她不会拒绝同我接近——我不过是个女孩子,我想我们之间就可以这样毫无提防地走下去。
      是的,我若是个男生,我绝不敢如此嚣张地表达我的噩梦我的泪、我的情感我的心;我若是个男生,我会被伦理的枷锁给自己套上一个理智的箍咒——我若是个男生,我也许将一辈子默默守候、也许还会躲避她。与其相望而愁苦难尽,毋宁,永不相聚。
      是的,我庆幸上天有我蓝田玉,一个不算漂亮的女孩子,留一头滑坠腰间的青丝,写一笔清冷刻骨的文字;我庆幸上天有我蓝田玉,让我偏不遂愿、流落到此,从而遇上了生命里永不风化的唯一。
      是的,我只是一直不肯对自己承认——那也无碍,我不必承认,也并不否认。
      我会这样下去,只要你别发现——只要你,别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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