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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难忘枕上十年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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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城内的日头照了过来,原本的暑热又换作了初秋。这几月的河东战事已经过了月余,原本属于李檄的校场被阿之奎占领,恢复了日常训练。
明明隔着很远,可是枕清还是听得清楚。
秋风已经出了关山,掠过雁门关,一夜之间吹得满山的草木萧条。
江诉的消息还没有出现,倒是听闻云行野已经到河东道的蔚州,天色接近黄昏,挂起一道清丽的明月,帐篷内一片死寂。
她和齐离弦被分开关押,看情形,大抵又是跟阿之奎在一起了。
枕清漫不经心地抬手在月亮画了两笔,走来的张宣晟身披一件青绿色的披风,换上了胡靴,看来是外出刚回来的模样。
看到她的动作,张宣晟跟着一同望向天空的晚月,月亮映照得天空极亮,他收回目光,走近道:“你还是没有改掉喜欢看月亮的习惯。”
张宣晟的模样并未发生过多的变化,不过身形的气质倒是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又自然,甚至改了往常喜欢穿深色衣服的习惯,可是了解他的枕清见此装扮,只觉得恶心。
她甚至不愿意多看,而是撇过目光,转身离开了此地。
月光落下来,只是一层薄薄的霜雾,却也叫张宣晟冷得发颤,他哀哀地望着枕清决绝远去的背影,眼眶逐渐泛起泪光,想起来之前在长安枕清所说的两清,方得了几分勇气,垂首撩开帐子,缓缓跟在枕清身后走了进去。
见枕清没有理会,却也没赶他走,于是舔着脸杵在原地,留意四周的布置,余光中留意到枕清毫无动静,于是大着胆子走到枕清身旁,开口道:“这几日,住的可还好?”
“多谢关怀,我倒是没有胆子大到能在想让我死的人手中,安然入睡。”枕清感受到张宣晟凑近想要环住她的腰身,她拔出发梢上的簪子,抵在张宣晟身前,踱步离远了张宣晟,眼神微暗,神态冷然,“还请自重,如果你想动手,我必然倾尽全力,以命相搏。”
张宣晟被枕清如此强硬的态度弄得哑然,他下意识收回手中的动作,神情逐渐变得痛苦难耐,他道:“你就这么喜欢江诉吗?连我碰你一下都不愿意?可你分明是我的妻子!”
张宣晟的眼神变得狰狞,枕清冷眼看着他的痛苦,那样的神色不是懵懂不解,也不是淡漠,更多是讥讽。他被这双神情刺痛,走前握住枕清的手腕骨。枕清挣扎不开,眼见张宣晟要倾身靠近,一寸寸地贴近而来,枕清的肩胛骨被抵在墙上,后腰猛地一缩,手中的动作一动。
没了挣扎。
不是枕清没了挣扎,而是张宣晟。
枕清拿着的匕首捅进去的深,力气又狠,眼睁睁看着张宣晟在枕清身体上蜿蜒而下,像是她脚底的一滩血。
她冷声道:“我说过,不要靠近我。”
张宣晟被捅得起不来,可是望着那张漂亮的面容,犹如世间上绝无仅有的瑰宝,眼中又有了稀薄的笑意,他讥讽道:“你知道不知道,江诉压根不是什么好人,他是银州城来的人,他为什么能活下来,因为他吃人!他会吃人!”
“就算他吃人,我也喜欢他。”枕清垂下目光,外边的月光掠过她清冷的面容,仿若在高台之上,所有人都无声地仰望注视着她。
她从容地蹲下身子,漂亮的眸子内携着无数璀璨,如梦如幻,她勾唇道:“我喜欢江诉,张宣晟,你无论再怎么把自己装点成他那般模样,我都不会喜欢你,有时候做自己挺好的,要是真的失去了自己,那真是让人觉得可怜。”
原来她发现了自己在学江诉,张宣晟抬手碰了碰枕清的衣襟,擦过自己的手边,他费尽力气,最后终于勾下了那个香囊。
没有香囊,枕清就会失控,到时候,无论是谁,都对枕清不管用。
枕清自然察觉到张宣晟的动作,原来管家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没错,没有香囊她却是会头疼欲裂的失控,可是枕清并不是让自己完全沉溺倚靠某种东西维持生存的人,如果真的有这一样东西,那么她一定会把这件物品给毁掉。之所以没有毁掉,自然是想要利用这些东西来钓大鱼。
现在,好戏要开场了。
枕清身旁再也没有那股幽香,数十年的香味一直跟随在侧,突然少了,倒是还觉得有些奇怪,她借着朦胧月色,看着一座座青山成了一个灰黑色的轮廓,晚风吹得人舒爽,面颊扫过细细的青丝,微生痒意。
身后有人大叫张宣晟晕倒了,枕清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这个地方并不是她所居住的位置。
还没多走几步,身后就有一把箭矢抵在她的后腰,肩膀被搭上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枕清行走的动作一顿,脊背油然而生寒冷意,她顿时觉得是阿之奎,可又觉得如果是阿之奎,一定不会抵着她,而是早就刺了进来。
——周犹?
这个人瞬间在脑海中回荡,却听到身后那么阴恻恻笑道:“好久不加,枕清,我说过,若是日后你若在我手里,一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这话的语气和声音,是李酌赋。
枕清讥讽道:“小郡王已经背上了叛国的大罪,现如今还想与我不死不休,倒真的有些许如此意味,可你当真要完完全全效忠于阿之奎?”
当时廉州城内危机,云流又久病不起,这才让李酌赋找寻了机会对云流动手,也把城墙处的位置都给了阿之奎,这才一举攻下了廉州城内,才那么快夺得河东一块。
河东不仅水利便捷,甚至还能掌握河东盐池这一命脉。
在阿之奎的地盘,谁不把他看作上宾。
“自然。”李酌赋说得神秘,“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你当了皇后,只不过最后你也死了,因为阿之奎攻下了长安。你看,现如今不就是一步步实现了,只不过这一次,你没有当上皇后就要死了。”
李酌赋也重生了,虽然说是死在她后边,但也死得快,她身后还有商震的后招没有被发现,只看到身前的最后一步,便觉得那一步是最好的。
枕清勾唇道:“既然你说我做了皇后,那圣人又是谁?想必不是阿之奎,因为你说是他攻入了长安。小郡王这个梦做得倒是特别。”
很想说一句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不过重生这件事太过荒诞,李酌赋也没有想告诉别人的意思,这种东西瞒在自己心里便是最好的,至于张宣晟坐上皇位的事情,他更不会讲出来。
他一不留神,枕清便脱离了他的桎梏,枕清拉过李酌赋的衣襟,把人拉近在自己的身旁,轻声道:“小郡王。”
“你害怕了?想示弱?”李酌赋仍由枕清的动作,他眉梢微微一挑,垂眸凝视枕清,发觉她真是很白,而且还很漂亮。
只不过这心肠,比任何女娘都坏。别人给她一巴掌,她一定要还给旁人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不过要是真的甩他一个耳光,李酌赋还会觉得够味。他当初怎么就没发现枕清的好呢。
枕清瞅准阿之奎和周犹走来的动作,看着被大夫抬着的张宣晟,她扯过李酌赋脖颈上的玉佩,两人在外人看来紧密相接,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还空余出来一大片的位置。
突然听到有人轻咳示意,枕清眸中闪过一抹玩味,她的姿态谈不上慌乱,却也引得人遐想,没人没敢弄出半点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
直到周犹紧张地问张宣晟如何了,众人才找回自己的心神。
大夫面色难堪,嘴角隐隐抽搐,看着阿之奎的沉思的目光,眉心又微微皱起来。
半刻钟后,大夫道:“这位郎君的脉象微弱,但不必太急,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定时能养回来的。”
这件事折腾了好一会,枕清知道阿之奎想来找她,但是她不想见阿之奎,反倒是躲在了李酌复身后。阿之奎目光沉沉地落在两人身上,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哼笑,心中已经有一定的衡量。
阿之奎知道张宣晟和枕清的关系,但是没想到枕清居然和李酌赋也有另一番关系,这场面,很难不让阿之奎怀疑,这是李酌赋与张宣晟为了枕清而起了争执,从未捅了张宣晟。
李酌赋不知道阿之奎的想法,他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的枕清,目光又冷了下来,后知后觉刚才的枕清这是拿了他做幌子。可是这么多人看着,他也没打算解释,正想要抬手揽过枕清,枕清恰似知道他的下一步动作,先走了一步。
步伐轻快,像是一片很轻的叶子,明明就是在空中盘旋,可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抑或是即使停留在手中,她也依旧会飘走。
不知道这样的人,究竟会了为了谁而停留。
但又觉得,像是枕清这样的人压根不会爱人。
可所有人不知道,枕清不是不会爱人,而是她想要得到肯定的爱。他们这群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可是为了天下,为了追逐群雄,能够抛下妻子,甚至弃之如敝屣。
这样的人里,没有妻子,只有随意丢弃的棋子。
这个世界,江诉最爱她,她也最爱江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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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事,张宣晟与李酌赋在阿之奎那里不能获得完全的信任,毕竟他们都和阿之奎最讨厌、也最警惕的人有瓜葛。
她就是想要在这里看狗咬狗。
现如今咬起来并不多。
那就再等等。
这么一等,秋季已经过去了大半,江诉依旧在某地蛰伏,而云行野率领着士兵在城墙外包围,只差如何一举攻回城池。
丧父之痛,并未让云行野悲痛到难以振作,她反而恳请太后殿下让他率兵前往,当下无人,太后殿下也只得应允,却在出发前,再三强调,需要保护好自己。
枕清对外边的情形表面一概不知道,但随着阿之奎的动作,隐约能猜测到一些,直到有天齐离弦回来了,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不像是被打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到了。
枕清慢悠悠道:“你的腿怎么了?”
齐离弦说:“被狗咬了。”
“是挺狗的。”枕清漫不经心道,“再过半月,我们就走。”
齐离弦面露疑惑,她小声道:“你有办法?”
枕清颔首,却没有多言。
这段时日一直待在这边,看似没有任何动作,但是枕清已经把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摸清楚,而且离间计也有所成效,不过让枕清一直奇怪的是,为什么阿之奎没有找她的麻烦,甚至一直好吃好喝的给着。
但也称不上捧着,却也没有苛责了去。
枕清眼尾上挑,狐疑道:“你是不是为了我,和阿之奎做了某种交易?”
齐离弦被讲得神色一僵,有躲闪的意思,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变得匆忙,她说:“怎么可能,你别把我想太好了。”
怕枕清不信,她继续补充,“我确实说过让他不要动你,但是决定权依旧在他手中,即使我说了,也并不管用。”
实在是吃不消枕清的探究,齐离弦走离了此地,转身躺在了一侧,沉沉闭眼,任由枕清如何追问,她都闭口不言。
连日来,她一直在和阿之奎交织中,起初还是和和气气地讲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火气逐渐变得大些,阿之奎就倾身吻了上来,令齐离弦猝不及防。
两人在床上生生纠缠了好几日,闹得彼此精疲力竭,但齐离弦向来受不了这样,阿之奎拿准她的命门,说只要乖乖陪着他,那么他可以放过枕清一命。
鬼使神差中,齐离弦答应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心中不排斥的心甘情愿,而枕清的这件事,是她不违背自己的道德,顺从内心的一个借口。
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在她答应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阿之奎的满眼憎恶,刮痛了她乱颤的心。
这几月的夜夜荒唐,让齐离弦如同被捧在云端之上,又重重地被扔了下来,就好像是玩乐后的惩罚。
这是她自己犯的贱,也怨不得别人。
最后一晚,阿之奎问:“你想要输,还是赢?”
齐离弦愣怔片刻,连着这么多日,还没有迷糊不清,她当即咬牙,忽略含苞待放的感知,忍受沉痛与欢畅,紧紧抓住阿之奎的双臂。
她咬牙道:“我想要赢,阿之奎,我要赢。”
——“真可惜,我也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