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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天回地转春犹在(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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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清在第二日去了百草堂,见到了当初在鬼市请来的老人。不过那老人似乎没有认出来她,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推搡着她与江诉离开,皱眉道:“这大过年的,若是没有病的快要死了,老朽不看病!”
脾气真是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枕清掀开盖在头上的帷幕道:“这么久不见,脾性还是这么大,那些看病的人没有在背后说你脾气差么?”
这么不给人面子的话,他听得少,这么一出口,都不抬起脑袋去看那张脸,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他抬起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斜眼瞧了身后的江诉,这才侧过身子让出能与人走的一方空地出来。
他嘴上也不饶枕清:“好几年未见,还以为你死在哪个地方了,竟然还活着,怪不得都说祸害遗千年。”
此话甫一出,还没等枕清去说点什么,江诉的眼神就已经扫过去,那人看到江诉的眼神,哟嚯了一声:“你小子看什么?当初我救这小丫头骗子的时候可没看过你,我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就被我说这么几句都听不得了?”
枕清回过头来望了眼江诉,给予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回过头朝老者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百草堂终究是我说了算,也给你付了银子,今日我来也不是与你说这些的,我想问你...”
“我什么也不知道!”老者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他就知道这枕清一回来找他准没好事,干脆一口回绝。
“你不知道?”枕清可没打算放过他,“那你如何能解我的毒?你又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如此本领,在遇到我之前为何终日苟在鬼市之中?阁下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吧?”
几年不见,枕清变得更加不好糊弄,甚至有种上位者逼视的意味。他呵呵一笑,恰似不解道:“老朽只救人,不害人,就算你查到了,我又何必要害怕?贵主变了,比往日更厉害些了。”
这话说得叹息,枕清听得也有些不对味来,她静静凝视老者的面容,顷刻,她笑着说:“你是只救人,不害人,可是你的师兄就不一样了,当初我身上的毒就是出自他之手。阁下因为他的各种手段退出太医署,不觉得可惜么?如果当初你也受了贿赂,或许坐上太医令的位置,就不是当今这位了。”
看来枕清已经把他查得干干净净,他竟然没有一丝生气,人生在世,太正直果真是难以前行,肮脏腐烂的气息早就布满任何地方。
可是他依旧不后悔。
枕清说:“我可以破格让你回到太医署中,不过...”
老者盯着枕清,看她是要说出什么惊天的花样来,究竟是要他出多少更厉害的毒药,还是说长生不老的仙丹,又或者是更离谱的事情。
可他左右等了几息,才听她缓缓说:“不过我要你把我所中的毒,将解药配置出来。”
“仅仅如此?”他不太信,也不敢信,“没有其他的了?”
枕清颔首说:“自然。”
“好。我答应你。”老者沉吟道,“只是我不想回太医署中,但我想要太医署的药草,以及那些古典书籍。”
这么一把年纪,虽说真的回到太医署中,应当能服众,可是其中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况且皇宫那些贵人哪有他耍脾气的时候,倒不如居在这西市的一方药肆中,看看病,聊聊天,偶尔不开心了就去旁边买两块点心,日子也过得舒坦极了。
他老了,也不想折腾了。
枕清知道人各有志,其实这一生自己能过得舒心就已是极好,无论是身居高位,还是说弄堂里拘在一方小天地里,无非就是过后接下来的日子与时间。
她说自己走了,老者摆摆手说:“没事别常来。”
枕清闻言一笑,待人走得越来越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咆哮声:“枕清!你又把我的药顺走了!!!”
这声音可谓是撕心裂肺、气势冲天。
江诉听罢,顿时升起无奈,就知道方才自己那抹眼神看早了,枕清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他牵着身旁的人,欲言又止:“你啊......要是把那老人家气坏了怎么办?”
枕清狡黠一笑,又故作无辜道:“我不是已经给他留了一串铜钱了么?我不是偷,我这是买!”
十分正直。
“买也是需要当面交易,哪有你这般样子的。”江诉知道枕清不爱听她说这些,可是多多少少有些无所顾忌,好歹是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家,也救过枕清的命,气出好歹来可不行。
枕清确实一副了无兴趣的样子,懒散道:“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当初我在鬼市没少这样,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他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这眼神不好的样子可是一点没改啊。”
她说得非常稀松平常。
江诉缓缓听着,好像才发觉自己对枕清从前的路子不太熟悉,就好像看了很多很不一样的她,但又知道都是她。
去完了百草堂,枕清又走进了长安第一镖局。
这几日过年,镖局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并不打算接活,就算接活也只能排到半月后。
枕清前脚刚一走进去,后脚就有人走了过来招呼道:“足下今日来得不巧了,正好遇上雪天,镖局几日后才会开始接生意,足下若是等得住,先约定好大致日子,届时我们再上门与足下确定出发的时辰。”
“好啊。”枕清掀开帷帐,看向那两人。
京墨与天冬两人相互看了又看,他们惊喜地喊道:“小县主!”
长安的昆仑奴甚多,他们的肤色也极为显眼,江诉一看就知是外邦的,当初在春日宴那次,也看到这两人。
没想到现在做起了镖局的行当,不过有这两身形魁梧的人在队伍里,自然是能震慑不少,他看着三人叙旧,也只是静静地望着。
枕清笑着拍了拍这两人的肩膀,称赞道:“这长安话说得是越来越好了。”
两人相互对视,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伤怀地问向枕清道:“县主这几年去哪里了,我们还以为县主真的死了。”
“我出去游山玩水了!”枕清没有想让他们替自己担忧,半真半假道,“我去了很多地方,陇右道的凉州、庭州、兰州,还有河东道,那里的风景漂亮得紧,总叫我念念不忘。”
京墨向往道:“我也想跟着县主一起,县主现在还要我们回去吗?”
还要他们回去吗?
枕清听到这话,眼睛微微泛起酸意,她拼命压下酸意道:“你们在镖局不好么?”
“好啊。”他们异口同声道。
“既然好,又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因为...”天冬见京墨回答不出来,代替他回到,“因为县主待我们极好,我们想要跟着县主一起,就像是当初在禹王府中一样。”
天冬比京墨有眼见力得多,知道枕清为难,他又说:“不过,现在都已经回不去了,贵主已不是县主,禹王府也没有禹王了,贵主现如今的身份将我们带在身边一定少不了麻烦,其实我们在镖局也过得很好,青黛娘子与应小娘子都很好。贵主不必挂怀,若是有时间,可以常过来看看我们。”
京墨知道天冬非常想要跟着枕清,甚至比他还要想,可是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京墨不知道,但是也跟着他一同道:“县主要是常在长安,可以多来看看我们。我们都很想念你。”
枕清笑了笑,她一抬头就看到从一侧走下来的青黛。她一身短打干练的劲装,好像正打算出去,在她看到枕清的那一刻,眼神不禁变了又变,她好像成了一个木头,四肢都是僵硬的,直到看到京墨与天冬眉眼浸透着高兴才回过神来。
“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
枕清许久没有与青黛见过了,青黛的神奇与气度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枕清对于青黛而言,也是如此。
枕清变得比前几年更为憔悴,可眼神与气度比几年前更有力量,即使力量看似如蒲草一般,可一旦露出强硬,又是一把锋利的刀刃。
这般模样,青黛在几年前就能预料得到,只是再次出现在眼前,还是会有那么一丝诧然与意外。
“有时间么?坐下来吃一吃酒,暖暖身子?”青黛落下这话,轻车熟路从柜子后方拿下酒水,摆出桌椅。
即便如此,她还不忘问上一句身旁的江诉,“那位郎君我好像见过,但又忘记了在哪里见到的。”
“春日宴吧。”枕清先是回答了她的话,再而介绍道,“她是我郎君,江诉。”
作为枕清的郎君,青黛并不意外,可是听到江诉二字,她眉梢还是挑动了一下。走南闯北那么些年,江诉的名声可是传遍了大街小巷,是大启中的英雄。若是说谁的风头最盛,当属是江诉了。
那么身为江诉的娘子,青黛问:“你是北肆姝?”
枕清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青黛忍不住道:“你这脾气,你家郎君好性子。”
枕清笑着说:“那是自然,我枕清的郎君,各方各面自然是要最好的。”
这话听得人忍俊不禁,青黛倒是真的有些没有话讲了,她垂首把酒水倒好,一时无言。
其实很多话说出来都不好听,所以青黛也没有说,不过她还是想说一句:“谢谢你,枕沿溪。”
这话真心实意,好像就那么一个小举动,改变了一些人的一生。
枕清喝了一碗酒,明明是千杯不醉的肚量,可是因为这一句话,居然有些许飘忽,她眼神逐渐失神,又回陇,她望着她道:“你这声谢谢,我收下了。”
今日的枕清很开心,是这两年内最开心的一日。
原来还有这么多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
枕清牵着江诉,慢慢回了江府,好像一辈子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