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之疽》死去的作者

2、第二章：来到筒子楼

　　柏瑞阳将车开上了高速，后又驶入临近的县城，开到暮霭沉沉才放缓车速，最终停在了一栋筒子楼旁边。楼栋的水泥外立面泛黄破旧，每层楼长长的走廊里缀着密集的房间，却只有零星几扇窗子透出光亮。

　　“这是我舅舅家的房子，他们一家搬去青海几个月了，这儿留着就等着拆呢。我跟他们说我来这里出差，想和朋友借住几天……”柏瑞阳走在前面给我带路，楼上迎面下来一个老人，他噤声、脚步放缓，不动声色地将我掩在后方，等人走后，他回手把我头上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才接着说道，“他们说走的时候把门锁好就行。”

　　我说：“这怎么好意思，能不能我来付房租，你把钱转交给他们？让他们放心，我一定会爱护这里的。”

　　“行，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来。”钥匙插进锁孔，他用手肘推开门，在玄关处摸索了一阵才打开灯。灯光灌满客厅，我们俩环视起了周围，他走进去拍了拍茶几上的收音机，跟我说：“没看到这个之前，我还以为这里唯一通电的就是我们头顶上的灯泡呢，意外之喜啊。”

　　“我看到地上还有个电热水壶，双重惊喜。”我朝他粲然一笑，但随后一直挥之不去的心事慢慢成为悬在我嘴角的重物，把我的笑容下拉，我略微低头，想掩盖这一变化。

　　柏瑞阳为了让我放松，一下午都在插科打诨，我不想用负面的情绪去拖累他，所以我选择再度笑着昂起头，说：“我们俩又成了室友，三重惊喜。”

　　“你也这么想？”他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想回到过去。”

　　他立在房间中央，橘黄光线晕染他的全身，白色T恤和黑色短发一同泛黄，弱化对比，让他与这间屋子融为一体，像是未过塑的照片氧化过后的画面，这让我想起了前几年我们在一起合租的时候。

　　我很怀念，但我没有一刻想回到过去。

　　即便在此刻，我几乎已经被断送未来。

　　警方告诉我，在连环杀人案的三个案发现场都收集到了同一个人的脚印，用脚印推算出的身高体型与我相当吻合。我不知道现场是否还遗留了其他关键证据，警察没有进一步透露，但采集了我的血液、毛发以及十根手指的指纹。

　　现场勘察提取的检材中如果带有罪犯的DNA，我的嫌疑自然会被排除——如果不是前段时间我在拍戏时不慎受伤的话。我不知道收拾片场血迹的人是谁，我无法确定那件沾了血的戏服没有流向别处。我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觉得在拍乞丐冲上来殴打我的戏时，群演们扑倒在我身上不是一个意外。

　　我可能早就被人盯上了。

　　柏瑞阳听完我的猜想，走过来抬起我的手腕，侧过头盯着我手臂受伤处，少见地皱紧眉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突然想到：“柏瑞阳，这三起杀人案，前两次我都没有在剧组，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直都能接到戏。也就是说，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只有小苓，但小苓是我粉丝。我觉得我很有可能会被再次传唤，甚至被拘捕，你和我待在一起，会有麻烦……”

　　“我兄弟都快被杀人犯送进牢里了，我还怕麻烦？”

　　“举报人说他看到了杀人犯的脸，认定是我。警察说现场遗留的脚印和我的鞋码一致，推算出的身高体重也相当。即便这样你还是相信我吗？”

　　“这些是你身上的疑点吗？不，我认为这就是那个杀人犯看中你的地方。”

　　“我也这么觉得，我没有和别人结过仇，我不觉得这是有人在报复我。”我和他的猜测如出一辙，那就是——“他可能在看电视剧时发现了和他相貌体型相似的我，所以选择拉我做替罪羊。”

　　“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干的都不是人事儿啊！”柏瑞阳气愤地斥责过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无辜地看着我说，“我说他，没说你。”

　　我哭笑不得，说：“我知道。”

　　他问：“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我把静音了很久的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看着数字惊人的未接来电和信息，说：“一样一样事情处理吧。”

　　给亲朋好友回过电话报平安后，我开始处理工作电话，经纪人在手机那头狂轰滥炸，让我赔钱，诅咒我坐牢，我沉默着听了很久，而后让他冷静下来，商量赔偿事宜，他咄咄逼人，音量极高，让通话在这安静的环境衬托下有着开了扩音的效果。

　　柏瑞阳伸手过来想把电话拿走，我用手挡开，摇了摇头。

　　他做口型，用极轻的声音说：“挂了，别听他废话。”

　　我对着他、也是对电话那头的经纪人说：“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麻烦从来都不会凭空消失，账单要还、已经接下来的工作要协调、媒体要回应，造成剧组的损失要承担，解约的赔偿要想办法凑齐。我的存款补不起这个天大的窟窿，我把资金一项项罗列出来，希望经过后续的磋商能达到多方满意的结果，承诺如果真的出了事儿，会逐步偿还。

　　我讲得口干而心累，一杯温水被递到了我的面前。柏瑞阳问我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我回他幸好没接过任何代言，不用赔完剧组又赔商家。

　　我把杯子捏紧，仰头一口气喝完，看着地上的电热水壶，又看了一眼坐回我身边的柏瑞阳，起身把那台老式的收音机拧开。

　　他不解地问我：“你弄那个干吗？”

　　我说：“想让这个夜晚再完整一点。”

　　可惜无论怎么调频，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柏瑞阳走到我身旁，俯身，他说：“没电吧？我明天买对电池……”他试着用手拍了拍，滋滋的电流声在这个空间内响起，依稀可以听到歌声，唱的是《海阔天空》，好老的歌。

　　“完整了吧？”他问。

　　“完整了。”我回答。

　　柏瑞阳苦笑，突发感慨：“现在的一切，怎么这么像一场噩梦啊。”

　　“至少不是我的噩梦，如果是的话，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笑着别过头，去看手机屏幕，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什么交情，还用得着说这些？”

　　“谢谢你，柏瑞阳。”

　　柏瑞阳的笑容更加灿烂，他说：“不跟你客套来客套去了，我去打扫一下卫生，再出去买点儿东西回来，不然我们俩今晚得睡床板。”

　　我目送他走进卧室，而后埋头将手机备忘录打开，开始写事件回应，想态度诚恳地把事情始末复述出来，夜从窗外涌入室内，我困倦而疲惫，直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让我清醒了一点，我问柏瑞阳：“是不是下雨了？”

　　“没有吧，我看天气预报……”柏瑞阳从卧室里出来，走到窗边，声音戛然而止。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朝他跑去，才刚走到他身边，就被落到窗沿的水溅到了脸，一股子腥气。我用衣袖去擦，赫然发现袖子染上了淡红色。

　　像血被水稀释后的颜色。

　　断断续续的哗啦声在室内回响，我和柏瑞阳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握住自己那一边的窗户，把它向中间砸合。窗户下方的白色墙壁被水渗出一道痕，淡红色的痕迹蜿蜒到踢脚线上面，渐变成了洗肉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