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86、映照

　　随着嘟嘟声响，结束了一通国际电话。从阳台潜入的风撩起了窗帘的角落，不断抖动着。邵清从楼上往楼下看，她见不到最底下，只能从栅栏缝隙窥看楼下的风景，小区的绿化做的不错。那一通电话，让她颇有些沉重，她本来就睡得懵懵懂懂被一通电话吵醒，起床气还没来得及散完，看到来电名字再也发作不了。
　　电话里，妈妈说她过一个月就回来了。
　　不清醒的脑子变成了呆愣。那头的人以为她又睡下，喂了好几声。
　　这通电话挂断时，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阿姨在厨房里问：“是不是你妈妈要回来了？”
　　邵清点了点头。
　　“好事呀小清。”
　　阿姨端着磨好的豆浆和鸡蛋从厨房走出，放在不远处的餐桌上，瓷器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邵清才回过神，沓着拖鞋悠悠地走过去。坐在那份丰盛的早餐前，她拿起豆浆喝了一口，问阿姨：“今天有加糖吗？”
　　阿姨以为味道淡了，答了有加糖又补充道：“味道淡了吗？”
　　坐在餐桌前的人说：“不是，有点太甜了。”
　　电视机前正在播放最近的新闻，有关3月的围棋人机大战依旧是热议话题。紧随其后的是女生酒店遇袭事件。
　　“啧啧，这酒店这么大连个能管事的都没有。”阿姨在一边擦桌子，瞥了眼电视上的新闻说道。
　　邵清不作评价，鸡蛋有些噎着她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浅色窗帘透进的光预示着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再过一会阳光就能照亮这个屋子，床上的人将敲门声置若罔闻。她像是失去生命迹象一般，就那样平静的双手交握在腹部，毫无波澜的双眼仰望着带着些老旧痕迹的灰色天花板。
　　她挺怕黑的，也怕密闭空间。虽然这时已有阳光渗入，但屋内是那样寂静，只能听见风扇扇叶的声音。有时看着衣柜会使她害怕，手伸出床会使她担忧床下有别的东西，而后蒙上头把自己憋得浑身是汗，因着无限扩大的恐惧，她把自己缩的越来越小。当然，蒙上头无法呼吸是要做噩梦的。结果就是要打开灯睡。而此时，诸如恐惧之类的情绪也没有了，或许是顾不上。
　　隔壁的工厂播放着音乐，有了空间的传播，歌声不断地在周边的建筑回荡。她听不进音乐里的任何情绪，没有恐惧，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大喜大悲在一个人身上短暂地消失了。
　　思绪绵延，望着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投射进来的一小片光，上面有着像水一样的波。注视太久，也许是没睡醒，也许是看太久，波光不断地晃动着，变成她眼底的湿润。她现在只想要这样，不顾任何地放空一会儿自己，恢复一下自己。
　　敲门声因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断了。
　　床上的人指尖微动。
　　她内心斥责着自己的可笑，明知结果如何，还是忍不住哭泣。瞧不起自己这副模样，面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又嘲弄又悲伤。自己为之努力的结果在他面前一文不值。
　　“你不是要考试了吗？怎么还有时间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看她递来的红皮本子问道。
　　“这不是乱七八糟的，美术老师说了，只要我肯在这方面上下功夫，她会指导我。以后……”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番。
　　“好好学习就行了。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投入多少吗？”他叼着烟讲话，所谓的荣誉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收废品的来了勉强能加点重量，在讨点价格的玩意儿。
　　李亦然想拿回荣誉证书。他像是找着宣泄口一般，就着这次机会滔滔不绝地说：“你从小到大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学校每年的学费保险费课外教材费都是我给你教的，要知道我以前在你这个岁数就已经下地帮忙干活了。你每天吃饱穿暖还有书读，过去的女儿哪有这个待遇？”他从鼻腔哼出一股白色的烟雾，呛人的很。李亦然早就不想听了，不回答他只想从他手上拿回自己的东西。那头的人却打定了主意不给他，抓着本子的力气不减反增。
　　她心里的话忍不住了：“每次交那些费用不都是要班主任快上交了打电话催促你才交的吗？”每回班上说要交钱就是她最头痛的事，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伸手要钱，她爸总有无数拒绝的理由，最爱说的就是，这些东西都没用，纯粹是老师想要骗钱。他说的后半句也是她最讨厌的说辞，他们过去的时代如何如何，可现在是现在，日新月异。
　　“你真是不懂事啊，白养你这么大。我们家也不是很有钱，你每天不想着好好读书反倒去捣弄这些东西，我就是财神爷，钱也不够你烧的。”
　　“那你就有钱拿去给外面的野女人啊？！”
　　一声“啪”，她脸上烧起红色。疼痛的感觉让她本能的闪避了一段，对方像是不够解气一样，拿着本子又要再往她脸上盖。
　　本子在连续的扇动中发皱，内页掉出封皮，垂挂在边缘，碎裂的纸片落到地上，她用来挡住的手上起了一片肿。
　　“谁他妈教你说这些话的？！”男人怒不可遏，抓着她挡住的手臂质问。
　　李亦然忍着眼泪，咬牙切齿地说：“没人和我说，你都带回家了，还怕别人不知道吗？”她盯着男人的面孔，和她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上布满了狰狞，她很庆幸，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记住他们之间仅有的那点美好回忆了。
　　那些回忆的存在，只会成为扎进手指的木屑，取不出但又疼的厉害。
　　男人松开了她的手，丢掉了本子。站在一边笑了笑，继续抽起一根新的烟，打火机点开，燃上烟头，烟雾在空气中蔓延，又呛了李亦然满脸。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男人点着烟，李亦然沉默。
　　她看着神龛上供奉着的神，扬起一抹苍凉的笑意。
　　“你妈是个没用的东西，没能给我生个儿子。你也一样。”这根烟抽完了，只留下狼藉的现场，他穿着凉鞋打开大门，离开了家里。
　　李亦然捡起地上的残页。翻翻找找，总算从家里找出一卷透明胶带，透明胶将外壳的裂痕黏合，因为没有双面胶，她将透明胶折三折，这样两面都可以粘了，再把内页小心的粘回壳子上。十多分钟，她总算把本子拼好了。举起本子放在光下，碎裂的东西怎么也无法复原，何况是这样粗糙的修补。她举着看了一会，缓缓地放下，放下本子，神龛在她眼前出现，她凝望着神龛上的神——
　　妈妈是个很传统的人，她传承着这边的习俗，每家每户都供奉神。神龛上摆放着香炉，瓜果。她常说神会看着每个人，谁做了好事就会得到福报，谁做了坏事厄运就会降临。
　　真是这样吗。
　　少女躺在小床上，迷蒙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