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106、无声

　　男人来时，李亦然正和邵清坐在外边的椅子上聊天。
　　他问了声醒了吗？
　　李亦然答：醒了，医生进来看过了。这会歇着。
　　他打开病房的门，啪嗒一声关门声在李亦然耳边响起。
　　邵清坐在边上打量着李亦然的爸爸，剔着一头寸头，穿着宽松的polo衫，下身是一件牛仔裤。很典型的中年男子穿搭。其他的特征没能看清，他便进了病房。
　　李亦然跟随其后，也站了起来。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进去看看。”李亦然对她说。她点了点头。
　　病房里。男人看着还在睡眠中的妻子，李亦然站在他旁边闻到一股很浓重的汗臭味。应该是刚刚去卸货流了不少汗。
　　“你回家吧，身上味道很重，在病房里待着不好。”李亦然说。
　　换做平时男人一定有话要反驳，但现下就是这间病房都充斥着他的汗臭味，他喉间咽了咽，最后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是医院的陪护证。
　　“去更换下陪护。”男人率先一步走到前面开了门，李亦然跟在后面，邵清听到开门声抬头，就看到男人那张脸，看面相是一个很严肃的人。
　　李亦然走在后面，看见一边的邵清同她说：“我去换下陪护证。”
　　邵清看着李亦然他们走向护士站。李亦然和她爸在站前和护理人员沟通着，这会已经八点五十了，她爸回来的太晚，九点前除陪护家属外都得离开病房了。护士走来催促邵清离开，邵清从座椅上走到护士站，听到护士长拒绝他们更换陪护人员。李亦然的爸爸一下就说：“为什么不行？”嗓门太大，惹得周围的人都朝他这边看过来，邵清站在李亦然身后，瞧见李亦然往左边迈开些。
　　她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是一看到他这幅模样，过往的一些回忆就开始涌现。
　　李亦然看着旁边开始失控的男人，试图抓住他的手臂扼制住，男人一把挥开了她的手，她低着头看着被甩开的手，而后甩了甩手，垂落在一边。扭头对护士长说：“给你们添麻烦了。不能更改就这样吧。”她又略微侧身对男人说：“明天给你送换洗衣物来。”也没管男人再说什么。
　　男人想要叫喊住她，但李亦然走了，一点反应也没给他。
　　邵清跟上李亦然，两个人走在楼梯上，楼道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两个人都不说话，邵清加快步伐走到了李亦然的身边。地板上的防滑线条让邵清打了个趔趄，李亦然快速地扶住她。嗤笑一声，邵清看到她笑了，心情总算稍微好了些。
　　“我刚刚差点摔跤了！”邵清煞有介事的说。
　　“没摔成。”
　　“你不担心我吗？”
　　李亦然转过头看着她并不说话，邵清被她瞧得脸上发窘，问怎么了。
　　”是啊害得清差点摔跤了，坏地板坏地板。“李亦然装模作样的踩了几下防滑线。邵清笑了。
　　没走几步就到了医院大门。院内已经是一片安静。而大门外，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外面红红黄黄的灯光亮着，投射到两个人身上时，像一片不真实的光影。
　　“你该回学校了。”
　　“这会宿舍已经关门了。”
　　两个人各朝一个方向，背对着对方说话。一人说完一句话后，又没有人再说话，好像都在等着对方的回答。
　　邵清站在阳台吹着风，夏日里的晚风最是惬意。李亦然从里面端出来一杯热水，热水还冒着些热气，杯身也有些烫，就暂时被放置在阳台上。
　　”今天的风也是一样的凉快。“
　　“是啊。”她伸手握起杯子，已经不烫了，她拿起来啜饮一口。温温的正好。邵清看着对面院子里的树，李亦然则抬头望着天。
　　“以前的时候，抬眼总是能看见很多星星。”她努力地在天上寻找着发光的物体，但今天的天气好像不大好，并没有看到星星。
　　“还是有的，只是你近视了。”邵清这会还戴着眼镜。
　　“进屋吧。”她们回到房间里。这是邵清第一次来李亦然的家，她的房间比起自己的小了很多，这不大的房间里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个书柜。房间的灯光也不如自己家的明亮，不过里面充斥着一股温馨的香气。李亦然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衣服裤子，从鞋柜里找了一双有些小的拖鞋。她们洗漱了一番，就躺倒在床上。
　　李亦然熄了灯，邵清在这黑夜里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她拍了拍李亦然的背问她睡着了么。李亦然发出一声微小的没有。
　　“其实我有点怕黑。”李亦然听到身后的邵清说。她转过身看着黑夜里邵清的双眼，说了声：“我以前也害怕，经常开着灯睡觉。”
　　“但是开着大灯又很难睡着，所以有人给我装了一个小台灯。小台灯亮着不刺眼，我就不再害怕。”
　　“那现在是因为长大了就不怕了吗？”邵清问。
　　李亦然不说话，邵清以为她睡了。又忽然听到她回答自己：“嗯。”
　　她没和邵清说，小台灯有时候也让她害怕，因为光太微弱了，她还是常常跑到爸妈房里要和他们一起睡。
　　不过，后来，长大了，过去害怕的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邵清说起自己怕黑的原因，她听起来像是还没准备好怎么说，在旁边翻来覆去的，讲话也断断续续：”天一黑，我爸他就、很可怕。“她最终侧在李亦然那一边，两个人面对面的说话：”我和你说过，他喝酒会家暴这件事吧。“
　　李亦然知道，邵清和她提过一两次。
　　”最严重的时候，我妈额头上都是血。她抱着我的时候，血顺着额头一直滴到我的脸上、眼睛……“
　　李亦然凑近了她，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她轻声对她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嗯，我到现在也没再见过他。我也不想见到他。”李亦然知道邵清说的是真的，并不是赌气说反话，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的经历。
　　她抵着她在冥想中渐渐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