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芥川谈恋爱[文野]》白白木

1、第 1 章

　　第一次见芥川龙之介，是见他被拳打脚踢也神情麻木的可怜模样，和我一样小的身体衣不遮体，露出的肌肤青青紫紫。

　　我只是误入的普通人。
　　他则是悲惨的原住民。

　　我躲在墙后保证自己的安全，等人走之后才谨慎地探出头。

　　那人一滩烂泥仿佛死去，下一秒身体却还有些微的起伏。

　　他的眼睛比我的任何玩偶都还要无神，是一件有着生命的死物。

　　身上血迹斑斑，嘴微张宛如鱼儿缺水一般微弱地呼吸，背部的脊骨寸寸可见。

　　他黑沉沉的眼珠子一转，看向我时却连我的身影也不曾映入，脖颈仿佛有一条隐形的线硬生生吊着他抬起，表情终于变得有些警惕。

　　我穿着干净好看的衣服站在阳光下低头看他，他藏在黑暗里无比肮脏悲惨的警惕陌生来人。
　　一光一影，一寸一天地。

　　很久以后听太宰先生说可能就是因此他才会把我和弱者分类在一起时产生那么一丝一毫的迟疑。
　　毕竟，窝藏在地沟里苟且偷生的鼠看见了光鲜亮丽的花儿，绝不会把她当成弱者，反而会诞生贪欲与恐惧。

　　但我不懂。
　　我只是以为他要死了，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轻轻盖在他身上。

　　殊不知这人一旦拥有了外套便是所向披靡的恶犬。

　　他一直在瞪我。
　　我蹲下帮他盖衣服时也依然在瞪我。
　　我转身离开就不知晓他还在不在瞪我了。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高中。
　　是交往的姿态。

　　对不起，完全没认出他就是贫民窟“死亡”的小孩子，十几岁的芥川长得削瘦却凶恶，与众不同的气质立刻吸引了我这个看学校一众男生看麻了的jk。

　　我国中没在横滨，所以并不了解，也不知晓班级里的人看见芥川身边的黑西装下属时心惊胆战的恐惧。

　　他的确和普通的高中生不同，浑身上下的不同，黑瞳映出我的身影，却又时刻皱眉表现出反抗。

　　我认为我们相处的极好。

　　在甜品店内，我心满意足地一勺一勺吃掉甜腻的蛋糕，陪我来坐我对面的芥川环臂一脸冷漠地望着我。

　　但是一有人靠近他周身就会开始暴躁，萦绕杀气，也变得焦虑，认为不该坐在此处浪费时间。

　　我自然不同意，同样用不满意的表情看着他：“谁交往不这样啊？你不行吗？”

　　我的话一出少年几乎是瞬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我身上，捕捉猎物一般，那双眼睛能看的人心神俱裂，但我本就从小在爱中浸泡，十分清楚对方爱不爱我，对我的底线，于是有恃无恐地扬眉。

　　“……当然可以。”他最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谈一场恋爱每次见面就跟上刑似的，也许是个人爱好吧。

　　吃完甜品，我提出AA，他在我放下勺子的那一刻就立时站起往门口走，双手一直插在兜中，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剑。

　　他停住，闻言回身低头与我对视。
　　我坐在座位上窝都不挪一下，“AA吧。”

　　他还没什么反应，那个店长先吓破胆子一样脸色苍白地堪称是连滚带爬地过来，低着头颤颤巍巍道：“…不、不必，此次费用是免了的……”
　　废话！本就是港口黑手党的产业怎么能让芥川大人付钱！

　　我疑惑地看着双腿发颤的店主。

　　芥川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一瞥深深弯腰的店主，已然旋身走至玻璃门口。

　　又不等我。
　　我不理解现在的状况，猜测可能是不良芥川的威慑力什么的。

　　但现在注意力全然放在了男朋友没等人这件事上，脾气一上来我也不走了，就看着他离开——黑色风衣的少年脚步在快要踏出的那一刻停住，耳边末尾纯白的发随着他的微微转头而晃动。

　　他似乎很不耐：“跟上。”

　　那店主腿一颤差点自己跟上了。

　　我更不高兴了，这什么态度。
　　“要跟也是你跟我啊，不是说随便我去哪儿吗。”

　　我发脾气之余瞥一眼不知为何震撼地看着我的店主和他身后的店员，他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派失去了分寸的失礼模样。

　　我思维跑歪一秒：“……”
　　这什么店主？

　　我知道芥川有个什么超能力似的玩意儿，也许是逆耳的言论让他的衣角下意识刺向大逆不道之人。

　　我眼睛不眨，那黑色缎带一般的东西散发着不详的红光，不是规则的缎带，浑身都带着冒出的刺，尖端快要袭向我的脑袋时，陡然一僵，生生停在几厘米之外。

　　芥川啧了一声，他捂着嘴咳嗽几声，嘴硬道：“要不是太宰先生……”

　　我无语了。
　　太宰谁啊？不敢打女朋友就不敢打呗，一副找借口的模样不要太好猜。

　　指尖伸出快要碰到尖刺，它又一软很温顺地缠绕上我的指腹。

　　冰凉刺骨。

　　“你……！”芥川吼的不是我，而是显示出自己真实情绪的异能力，眼睛瞪大一瞬，喉咙立时涌出痒意，他情绪激动地咳嗽几声，恶毒的眼神黏在自己的异能力上，似乎很不忿自己的异能力竟有如此软弱之时，下一秒就收回了丢脸的东西。

　　他气势汹汹地走向我，鞋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店主他们马上让道。

　　手上染过无数鲜血的少年停在面前，黑色的眼睛低敛。
　　他不愿说过多服软的话。
　　“走。”

　　店主……店主已经麻了。

　　我伸手将自己的四指嵌入他冰凉的手心。

　　芥川一顿，没有看我，指尖一动，却是微微收紧。

　　我自知自己交往的男朋友是多么麻烦的刺猬，只是我不愿意迁就太多，要不然恋爱还不如当单身狗。
　　嘴角噙笑，我牵着他走出去。

　　“芥川，我下周考试，你别来找我了。”

　　“咳咳……谁说，在下下周会去找你。”

　　“………”
　　如果是一开始我会信，但是你倒是不要每周周末必来找人啊。

　　我侧头安静地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对此人的话直接过滤不听。

　　***

　　对于芥川龙之介来说，此事的开始绝不是贫民窟那场撕开他自尊的相遇。
　　而是太宰先生。

　　芥川是被港口黑手党的太宰治捡回去训练，成为他的属下，自然是十分尊崇太宰治的一切命令，拼死完成。

　　他只是，仅仅只是，在回公寓的路上碰巧遇见高中生打扮的熟人惊讶了那么一瞬……仅此而已。
　　那人依旧光鲜亮丽，浸泡在安稳生活里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她早已经认不得他。

　　而那时候衣衫褴褛的男孩现在一身黑衣带着凌厉气势，目不斜视的路过。
　　她和朋友有说有笑，擦肩而过时身上有微妙的清甜——可能是错觉。

　　芥川龙之介认为，他仅仅只是看见曾经见证过他狼狈的人，而产生了敌意一样，几步路之后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刚巧春奈奈绪也觉得路过那人气势凌人，回过头凑热闹似的看一眼。

　　芥川眼睛危险一眯。
　　奈绪一愣，礼貌地笑了一下。

　　落到芥川眼里，却是意外善意的软笑。

　　软弱、毫无用处的代名词。

　　………
　　………

　　港口黑手党的一层办公室内，脸上绑着绷带的清俊少年无聊地躺在椅子上，游戏机传出击打的声音。

　　耳边有白色末尾发，其余则是黑色，短短时日凭借「罗生门」的异能力，冷酷的斩人手段和恐怖的战斗力被称作港口黑手党走狗的少年，正在办公室中央跪地嗬嗬的喘息。

　　一滴一滴鲜血顺着额头滴落地板，芥川龙之介稳住身形，一手撑地，一手按住胸口。

　　“芥川，你又把不该杀的人杀了。”太宰治轻飘飘道，眼睛依旧盯着游戏机的屏幕，毫不在意对方的身体遭受惩罚之后是否达到负荷。

　　“……他们是敌人，在下不需要……”芥川背部渗出丝丝血液，喉咙干涩，眼眸却像是不懂事的恶犬，只会撕咬，不会任何心机。

　　“……啧。”太宰治麻烦地啧一声。
　　以为会得到一个顺手的手下，谁知道芥川龙之介只会杀戮，毫不变通，仅懂得破坏的人只能给他带来麻烦。

　　太宰治忽而想起什么，翻身站起，鸢色眼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微眯，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哦对了对了，听说芥川君最近和一个少女走的很近啊。”

　　“咳咳……并不是，是她……”

　　“是她缠着芥川君你吧。”太宰治意有所指地打断。
　　按照情报来说，的确如此，高中生情窦初开，追人的行为也无可厚非。

　　但是……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如答应了吧？正好让她教教你什么叫变通。”

　　“……”

　　窒息的沉默。
　　原应该暴躁反驳的人沉默，于是提出建议的也跟着含笑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谁也没动，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是跪在地上之人埋头低低说了一句：“在下……遵命。”
　　仿佛心中摇摇晃晃的天平彻底失衡，并且是自欺欺人用了上司命令的借口。

　　仅此而已。
　　芥川龙之介死盯地面绽放的一滴鲜血，唇被咬出新的红色，口腔一股铁锈味。
　　因为，她是弱者，在他的原则下应该无视到底嘲讽到底的弱者。
　　所以一切都只能是太宰先生的命令，仅此而已。

　　太宰治鸢色眼底陡然一冷，唇角弧度却扩大。
　　“……真是一个好属下呢，芥川。”
　　“出去。”

　　芥川龙之介退了出去。
　　太宰治重新坐在椅子上，望向天花板。

　　静止了几秒，突然，他扶着桌角弯腰，张嘴：“呕呕呕，好恶心的表情！！”
　　一贯以来习惯掠夺，却从没有拥有任何东西的恶犬露出那副神态，让太宰治恶心透顶。

　　他假装呕吐完，思索片刻。
　　对方不过就是学校里打打闹闹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芥川却明显无法用常态感情来衡量，对方想要全身而退可能得面对恶犬失去理智的撕咬。

　　…但是，这关他什么事？

　　太宰治很快将其抛之脑后，把任务用手机全抛给芥川，自己哼着歌拿起游戏机继续开局。

　　……
　　……
　　这才是芥川龙之介给自己拟定的开始。

　　为一切不合理的行为找到合理借口的开始。

　　***

　　大学毕业的我都快忘记高中的那段交往经历，其实印象最深刻的还有那个晚上。

　　我们约定是晚上出去逛逛，他在暮色的昏暗路灯下走来，我习惯性抱住他抱怨来的太晚。

　　芥川眼睛睁大了一瞬，移开视线，双手终于从兜里放出来，却依旧没有回抱。
　　罗生门在悄悄缠绕我的腰，似乎想要把我提远一些，结果却是把我绑近，我彻底撞进他怀里，鲜血与硝烟味侵袭鼻尖。

　　芥川眼睛骤然眯起，化为凌厉的形状，似乎无法接受自己刚刚反常的行为。

　　我抬头看着他有趣地变脸色，跟看常见电视剧似的。
　　基本每次见面他做出黏糊、亲昵主动的行为都会露出唾弃自己自制力的表情，杀气腾腾。

　　腰间的罗生门倒是软绵绵冷冰冰。

　　“你……”芥川开口。

　　与此同时。他身后忽然冒出一道漫不经心看热闹的声音。
　　“芥川，任务完成那么差还敢出来。”

　　我往他身后看去，但是奇怪的是芥川下意识移身挡住了我的视线——或者说是挡住来人对我的视线。

　　我没什么反应，只是疑惑，芥川龙之介却是心神俱震。
　　他条件反射的行为直接撕开任何虚伪的伪装。

　　来人声音立刻冷下，蕴含无数寒意：“芥川。”

　　我抬头看着芥川额头滴下的汗水，还有黑色情绪复杂的眼睛，我无法准确的分辨里面出了不可置信还有什么。

　　芥川像一具雕像凝固片刻，然后移开身形，立在一边，头颅尊敬地低下，“太宰先生。”

　　“哦？你现在这样子试图掩盖刚刚想要忤逆我的举动吗。芥川。”

　　“在下绝没有任何忤逆太宰先生的意思！”

　　我隐约有种他们的身份比不良更为复杂的感觉。
　　只是以前我故意忽略。现在不得不思考。

　　话说，我绝对是被缠进更危险的境地了吧！？绝对的吧？！

　　我没有说话。
　　那个太宰先生也没有把目光分给我的意思，倒是让我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急忙忙解释的芥川也同样暗自松了口气。

　　最终他们的对话以太宰先生离开结束，他并没有对我的存在产生一丝一毫的评价，仿佛只是不高兴方才芥川不自觉为了我隐瞒他的行为而已，训诫的话说了，也就结束了。

　　只剩下我和芥川。

　　我没问他的身份问题，低下头看着地面。
　　……可能是黑手党吧。
　　我有点想哭了，单纯是对黑手党无知片面的恐惧。

　　半晌，芥川站起，背影阴沉可怖。

　　到了此时我依然有恃无恐，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依旧可以放肆。

　　于是我喊到：“芥川。”

　　这一声把他惊醒，他转身像恶狠狠不可置信的野兽一样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我们离得很近，他的表情是如此惊慌、如此狠意，或者又有恨，也不知道恨谁。
　　“你…你能为在下带来什么！！太宰先生能给在下活下去的意义！你能给在下带来什么！！”
　　他与其说对我怒吼，不如说是对自己质问。

　　对，为什么他会为她隐瞒太宰先生，为什么他会被她影响至此。芥川肯定是这么想的。

　　我奇妙地升起了危机感，是对未来自身难保的危机感。

　　不过看着他宛如一条迷路的犬一样的姿态，我又忍不住眨了眨眼。

　　即便芥川来自黑手党，但是我与他相处久了，实在是觉得他骨子里对我就是极其温顺的，我心里面升不起对他的害怕。

　　片刻之后，我踮脚无人阻挡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芥川陡然安静，身体也随之僵硬。

　　我对上他震惊的眼神，软软地笑了笑：“能带给你一个吻，可以吗。”

　　他看着我，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芥川缓慢地，仿佛一只受伤的困兽，弯下腰将头埋进我的肩膀。

　　他的罗生门不仅缠绕上我的腰，还缠住了我的手腕、小腿，逐渐将我轻轻包裹。

　　我抱住他。

　　他第一次回抱了我。
　　像流浪的一无所有的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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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三万字完结吧大概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