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花-阮妃》阳子

14、翻云覆雨

　　两天后，红啁院解除了禁闭，小梅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的心却一点也雀跃不起来，只要人在深宫，任我怎样自由都逃不出这个阴森的吃人牢笼
　　再加上那夜遇上谢麽麽的言语，我更加不想出门，我有种预感，会有事情发生

　　可是一眨眼，天气渐渐的暖了，承淑宫依旧人来人往，而陈妃仿佛也忘记了和我的不快，一心照顾着她自己的肚子去了罢，红啁院除了偶尔柳英儿来走走，或者几个三不五六的嫔妃散散脚，竟更加的冷清了起来
　　难道我的预感竟是错的？谢麽麽诓我？她根本没打算下手？
　　我怀揣着忐忑狐疑的心情，翻来覆去，总是想不明白，也安不下心来

　　将近一个月了，听说阳无夜仍旧很疼陈茹，虽然她身怀六甲，可是仍夜夜相伴，我担心的群妃争宠竟没有出现
　　宫里不过多了一些失望的女人罢了
　　倒是我自己，渐渐觉得气堵起来，也不想吃什么东西，总是想睡觉，不想动弹，心里着急，面上却不能露出来
　　一来二去，这个月的葵水竟不知道怎么了，过了日期大半月还没来

　　这天，刚用过晚膳，不过才动了动筷子，照旧撤下去，容儿皱着眉问我：“娘娘最近似乎吃的很少？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我摇摇头，接过小梅递过的漱口水，吐到金盆里，刚要说话，却一阵翻胃，要不是帕子封的快，只怕又吐出来
　　小梅忙说道：“娘娘怎么了？这几天吃的少，倒是吐的多？”
　　我一个激灵，莫非.......？
　　容儿眼中一动，忙挥退了一旁的宫女，悄声问道：“娘娘，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我心里突突的，忙说道：“不要”
　　看着小梅陡然惊疑的眼神，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
　　才弯弯嘴角，换个语气道：“我是说，宫里人多嘴杂，不过倒了胃口这样的小事，不算病症，大肆张扬起来，倒让太后赖我轻狂”
　　小梅笑笑了然，道：“娘娘说的是，不过身子也大意不得，奴婢等下熬碗酸梅汤来，或挑几个蜜饯，娘娘开开胃”
　　我才点头，手却不自觉的抚着腹部，心情如同打翻五味瓶
　　一边向她们道：“这种小事不要到处去讲，咱们是懒与人来往惯了的，猛一惊一咋的，倒不好，反而挑起波澜来”
　　容儿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低首道：“奴婢明白”那一抹低调的光却隐藏了某种乌云将去的亮
　　我又向小梅笑道：“你出去，把谢麽麽叫来，她是宫里的老人，我向她讨教些个开胃的秘方什么的，倒不用劳烦太医”
　　小梅容儿应声而去

　　谢麽麽推门而进，恭敬的站到面前：“娘娘传老奴来有何吩咐？”
　　我想我需要确认，“麽麽，这几天天气日见晴好，我却不知怎的，吃的反而少了，人也懒动弹.......”
　　她猛的抬起头来：“娘娘....娘娘是否日见疲惫，少动多呕，舌部常有无味之感，想吃酸辣之物以动味觉？........”
　　她说的这么准，难不成，真的有了吗？
　　这倒是好呢？还是不好？有如千丝万缕，缠绕不息

　　她见我半晌不答话，便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娘娘要保重身子，您的身体可是真正的千金之体了，如今”
　　我看着她略带激动的神情，故意装不在意道：“是吗？可现在瞧着，陈妃娘娘才是”
　　她更凑近，几乎贴到我耳边“孩子？后宫里孩子是威胁也是筹码，娘娘有了这个，可多七成胜算”
　　“可是也很危险，不是吗？”被害流产的还少吗？
　　谢麽麽忽然笑起来：“娘娘可以安心，目前鲜少人知道罢？这是一枚重要的棋，可以在关键时刻打敌手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她的眼眸微微眯起；“陈妃的孩子很快不是娘娘的威胁了，而朝廷那边，此刻也正是紧要关头呢 ”
　　“朝中有何变故？”阳无夜的动作这么快吗？
　　“娘娘可能不大出门，消息听得少，老奴能告诉的是，要变天了，娘娘，老奴有信心，该是咱们反扑的时候了”她的嘴角浸起神秘的微笑
　　听她的口气，朝中莫非真出了什么大事？
　　待我还要再问什么，她已恭身退远：“娘娘先歇息，老奴去熬开胃的药来”
　　她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诡秘莫测的背影
　　如果她要对付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背后寒毛直竖，这后宫中的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相比起来，还是我最稚嫩呢！

　　不知不觉，又是三天，不知道是不是确认了肚里有孩子的事情，我自己常常想着想着就又哭又笑的，而阳无夜，我和他的故事，似乎已经结束
　　因为，我大约被他遗忘？只有那莫名的心跳证明了这一份异域感情的存在
　　只知道，承淑宫沉寂了一些，朝中局势难明，宫中的气息变得有些一触即发，空气中灼灼燃烧着某种气体，仿佛一碰就会爆炸，我小心翼翼的坐在房里，感觉有些奇怪，仿佛生命一下子有了期待，心底深处冒出火花来
　　可是想起求兰，又有深深的恨，把那份喜悦生生的压了下去，伴君如伴虎的深宫，有了这份牵挂，我还想走的更远？还能为求兰报仇吗？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人，但我却最爱这份扎扎的暖和感觉，站在亭廊里逗廊下挂的一只鹦鹉说话，也是小梅有心，那天听我和小萌说起这个，竟真的去找小太监弄了一只，闲来逗逗闷
　　“娘娘平安，娘娘恭喜”那一只红嘴绿毛鹦鹉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可听起来也怪顺耳的，怪不得黛玉那么冷的人也养着这么个小东西了，毕竟聊胜于无
　　它正说得累了，低头去喝水，那边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娘娘，陈妃娘娘.....堕了”
　　小梅拦住她，“连句话也说不利索，到底是怎么了？没头没尾的”
　　我的心里又提起来，看着那个小宫女殷红的嘴唇里吐出几个清楚的字来：“陈妃，陈妃娘娘的孩子掉了”
　　“掉了？”容儿不知道是喜是惊，脸上表情复杂极了
　　“是啊，今儿早朝后，皇上下旨把陈丞相给撤了，眼说着要抄家呢，陈妃娘娘想是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传了太医就说见红了.......”小宫女激动归激动，话还说的脆生生的
　　“撤了？一个丞相能说撤就撤？”我虽震惊，却忍不住疑问
　　小宫女额头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净，又忙着说道：“恩，先是新进恩科状元联合此届所有仕子告了一状，连吏部侍郎沈桥的旧案子都翻出来，后来几位藩王爷忽然赶来，众议一番，竟真把诸种罪名给陈丞相给扣实准了，听说这位状元爷还是他的门生呢，都差点做了他的乘龙快婿”
　　小梅看着她：“你倒知道的不少啊，都打听的齐全？”
　　小宫女脸红了起来：“奴婢的姐姐在承淑宫当差，自然知道一些，还请娘娘照应”
　　小梅和容儿对视一眼，原来是借消息卖好来的！的确乖巧

　　我只觉胸中郁气扫之一空，但却疑问重重：“那新科状元倒是个厉害人物，你可打听到他叫什么？”
　　小宫女正要说话，谢麽麽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回娘娘，状元真名叫许明浩，许月影的兄长—许明浩”
　　许月影那个原本失踪的哥哥？原来是卧薪尝胆，养精蓄锐！
　　好一出戏，人生如戏，我从前不相信，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多么像越剧〈五女拜寿〉中那一出，真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阳无夜，果然是好，居然在陈家的钳制下仍旧能一朝反手为王！
　　这其中有多少惊心动魄，有多少谋划策略，我已不能一一测想，只知道，陈门完了，陈妃唯一的护身符也没了，她该散了，
　　我在心里笑起来：求兰，你大仇得报了！
　　而这其中，我居然不需要用上一点点心机
　　我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

　　我的运气，果然不是太好，正当我打算好好为求兰祭奠，好好告慰她一番之时，那边的消息却是陈丞相虽罪，男子凡亲眷全斩，祸却不及女眷，只是发配充军，或流放被卖！
　　而陈妃，却因为太后力保，再加上刚有丧子之痛，居然还安安稳稳的坐在承淑宫里，只是封号被削，降为婕妤
　　我差点忘记，她是太后的亲侄女
　　我竟然动不了她了！不管如何，只能看着她活着，或嚣张或低调好好的活着
　　而求兰，或者是我，只能又一次失望

　　一大早，我就起来，直奔承淑宫去
　　依旧是艳艳的大红，却没有当初的压抑与霸气，我一下轿，那门口的婢女便立刻迎上来说请安，甚至都没说通报
　　我最起码，要让她变一变颜色，我不能让她活得这么安心，这么毫无威胁，高枕无忧

　　她的发饰依旧鲜亮，依旧面如芙蓉，而眼神中那份贵气与潜在的压迫感一点也没因为失势而失色，她只是懒懒的坐在那里看着天空，伤心与憔悴她全没有
　　果然是个厉害的女子，还是因为太后的保证让她毫无忧虑？
　　我给她行礼，她却哼一声笑了起来：“阮妃娘娘也是来问候我丧子之痛的吗？要知道，我如今的级别甚至比不上你呢，该我给你行礼才对”
　　我看着她嘴角那一抹冷笑，心里又搅起来，她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什么级不级的？实在是前儿关在院子里，如今才闲下来，想来看看您，谁知道就这么巧？”
　　她眼睛依旧看着天空，仿佛没有我的存在：“实在是巧呢，我刚没了孩子，你就闲了？这宫里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闲呢？”
　　一旁的红琴便说道：“太后娘娘给您送的血燕窝快熬好了，奴婢给您端过来罢”
　　她的眼神才微微一动，扫到了我身上，不屑一顾的眼神：“阮妃娘娘也用点罢，这里倒没笑话看，好东西却是不少”
　　她是讽刺我，讽刺我拿她毫无办法，却跟其他宫里的女人一样庸俗浅薄
　　我微微一笑：“是啊，也该多吃点，到底是太后疼您”
　　她一抬眉，刚要说什么，却看见三四个衣着鲜亮的女人相携而来，脆脆的笑语飘到空中
　　“哎呦，阮妃娘娘在这里呢，咱们刚想顺道来看看您，宫女说您到这里来了，您还真有心”刘贵人嘴巴叽叽喳喳，笑脸比谁都好看
　　陈妃对我冷冷一笑：“你瞧，看笑话的都来了”
　　邱紫儿便说道：“大家快坐，干站着做什么呢”
　　那柳英儿，刘贵人，还有一个不认得的妃子依言坐下说话

　　柳英儿见她们说笑的欢，便低声对我道：“姐姐今日怎么这么早？我们原是到姐姐那里去的，半道碰上邱贵人，才折了几折到这里来了”
　　我对她一笑，“也没有，早上起来闷的慌，就出来走走”
　　陈妃耳朵却尖的很，冷声应道：“是该走走，不过千万别走岔一步，不然一步错就步步错，毁了一生就不值得”
　　邱紫儿们都知道求兰的渊源，当下便全看着我如何回答
　　我看着她那副胜负全在她手中的样子，那一股火又熊熊燃起来，便静声答道：“说的极是，我很受教！如今再不敢行差踏错，我现在好歹是有身子的人，就算为皇上，也要保重才对”
　　那眼中的嫉妒与毒火仿佛一瞬间蔓延了开去，陈茹若是眼中能射出毒箭，只怕我已在一刻间死无葬身之地
　　其他女人眼神几翻反复，最终却全化为羡慕，但她们心里的嫉妒实在是太明显，尤其是邱紫儿，连上扬的嘴角都显得僵硬无比
　　倒是柳英儿，听闻这个消息，只是愣了一愣，便无比欢欣道：“姐姐，您真的有了？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陈茹笑，直到她脸色发白，那红琴更仿佛全身颤抖起来：“娘娘.......”
　　陈妃却看着我笑起来，笑的让人发糁，一如当众活活打死求兰那天：“那你可更要小心，走路也仔细点儿”
　　她柔声细语，明艳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前一刻的激动仿佛是我的错觉
　　刘贵人等忙着说别的话，给引开了，我也不想多坐，这个消息应该足够她们消化
　　说了几句闲话就自顾带着小梅和几个仆妇回去了

　　下午太医来了一群，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开了方子，太后也送了东西来，我一点不留，全搁在别院，还有若干三妃六嫔，我推说不适一概不见
　　心中一个念头却浮了出来，压也压不住
　　我若要陈茹死，定要用这个法子，可是一步踏错，就像她说的，就送葬自己一生

　　古时的夜，总是来得特别快，夜晚的星空仿佛也特别美
　　我推开窗户看夜空，四周的空气寂静极了，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我正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低沉的男音打破这份沉静
　　“夜晚风凉，怎么站在风口？”突然有双健壮的手环上我的腰，吹拂在耳鬓的热气也充满了关切与温暖
　　我多么想回头看他，看他到底变了没有？累不累？辛苦吗？
　　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我注定不能成为宫里的人，我甚至没有信心，或者说是对他没有信心，去相信两人能够相伴一生，他也永不厌倦
　　毕竟这个宫里，充满了太多算计，连我自己，也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变！他的爱情，要承担太多风险了

　　“恭喜皇上得偿所愿”这一句最平淡无常的话，却忽然让我流下了泪，毫无理由的
　　他将我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难道这不是你的愿望？朕很高兴，早就想来和你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可是你却给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在夜色下泛着光，如玉石般皎洁的光芒，却充满了王者的光芒，耀眼到别人不可触及
　　踌躇满志的皇帝，终于一雪前耻，该是多么的痛快与酣畅，可是他永远不会注意到，这个宫里的某个角落，曾经有一名宫女，因为他的一时纵情而失去无辜的生命

　　我缓缓的抬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书宁也这么认为，皇上认为有什么不对吗？”
　　他忽然紧紧的拥住了我，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他的语气很激动：“高兴，真是高兴，陈妃的孩子没了，可是上天又让朕有了另一个期待，你说，老天是不是待我不薄？”
　　我快被他的拥抱紧的不能呼吸，“皇上小心点我的肚子”
　　他忽然就松开了，神情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子，年轻英俊的脸完全卸掉了面具，露出清澈的笑容来：“朕忘记了，书宁你快坐下，要不躺下？”
　　我忽然有点恍惚，今夜的阳无夜太不一样了，陌生到让我怀疑，以前那个沉重的他是原来的他吗？还是他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他扶着我，慢慢的走到凳子上，凤烛亮亮的，他的眼睛也是亮亮的，燃放着喜悦，“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他忽然的深情转变让我不能适应，或者我习惯了他凝重的样子，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他点头
　　好看的脸，好看的眉毛，好看的鼻子，甚至连他的鬓角都那么完美，此时和悦的眼神让他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这个男人，上天实在给了他太多，却也给了他一些磨难，不过还好，他都闯过来了！
　　我笑着为他而庆幸，他温柔的抱住我，浅浅的吻上我的唇，有一点点的甜蜜与感动

　　所以那天晚上，我没再说话，我怕自己出声，把这幸福的美梦给惊醒！
　　当我倦缩在他温暖的怀中时，我的心里有点点动摇，是不是能够这样天长地久？
　　可是陈妃的一切，让我从梦中清醒
　　这个怀抱，不可能属于我一个人，就算他肯，只怕我也做不到安然享受这一切，
　　我不能，陈茹的存在就如同一把锯子，把所有的联想都割断，我知道我也许会输的很惨，可是我要赌
　　我以现代人的决绝与固执来赌这一切，我不需要跟阳无夜说！
　　因为，像尔淳说的，后宫一向都是女人间的斗争
　　当初她让我有多痛，如今我要加倍让她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