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近》星澄玉案

2、无知

　　灿烂的朝阳挣脱压城欲催的黑云，摒弃昨日因忧愁拉上的帷幕，温柔地铺满了整片土地。
　　南川一中标志性的太阳系行星轨道运转模型在空中以相应的转速与周期旋转着，因为按照比例做了缩小，地球每2.4分钟就能转动一周，而海王星则花费约16.5小时转一周。
　　当江意羡从轨道模型下方走过往教室去的时候，都还处在一种她居然住进了一个陌生的物理学家家中的不可置信的状态。
　　画面回到昨晚，江意羡莫名其妙地因为青年最后的那句话停下了脚步，然后她在青年宁和沉静的目光下缓缓转身，说出了自己目前面临的第一个困难，算是回答了青年提出的第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
　　“我无处可去。”女孩这样对他说道。
　　青年闻言快步走到她身边，算是践行他提出的条件一般说，“我帮你。”
　　再后来，江意羡就这样住进了这位著名的物理学家的家中，幸好青年的家离学校不算很远，而且是一个安保和环境都很好的小区，不然的话江意羡大概率会直接反悔离开，毕竟都说鬼话不能信，谁知道奇差无比的居住环境下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画面再次回到此刻，江意羡背着空空如也的书包走进了教学楼，在走过转角的一刻，她忽然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吓死我了阿羡，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长相甜美的女生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忽上忽下，仿若灵动的蝴蝶。
　　江意羡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那倒不至于，我是个乖学生。”
　　女生轻轻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我指的是‘不至于’这件事。你不是说你和你姨妈吵架了吗，我担心他们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出门，毕竟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干过……”
　　“小晚同志，不用担心，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有办法。”江意羡显然不太想深入谈论这件事，立马找借口开溜，“我有事，先走了。”
　　梁澄晚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借口实在太敷衍，不过闭口不谈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她索性也不再想了，往楼上慢慢走去。
　　江意羡就读的十班位于三楼的正中间，并且教室外拥有整栋高二教学楼最宽敞的走廊，用十班体委小王同学的话来说，十班就是一个风水宝地。
　　“拜托，隔壁就是老师办公室，这算什么风水宝地？被监视的风水宝地？”一旁的小刘同学刘宇扬立刻无情反驳。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班长张佳月弱弱表态，“校方认为的风水宝地指的是我们的正上方就是年段第一的一班，想让我们年段倒数第一多吸收一点他们的灵气？”
　　“呵呵。”王盛一冷笑一声，然后默默冲上方比了个中指。
　　到教室只有短短三层楼梯，江意羡却走的很慢，等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恰好赶上预备铃声的结束，此时王盛一同学刚刚义愤填膺比完中指，他看到江意羡走进来，似乎要说什么，但是等到江意羡走近的时候，班主任“红鱼”同志也走进了教室门。
　　红鱼同志似乎有些神色匆匆，都没来得及教育差点迟到的小江同学，就径直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学校组织全校同学以班级为单位到机房进行物理知识竞赛，八点半正式开始，所以早读结束之后大家准备一下尽快过去，不要乱啊。”
　　此话一出，十班顿时兴奋了起来，这不就意味着大家可以不用上三节课了嘛！无论是什么样的学校、什么样的学生，只要不用上课，那必定就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一片欢呼声当中，有两个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个是满脸忧愁的“红鱼”，另一个就是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的江意羡。
　　“红鱼”的忧愁并不是作为一个老师看到学生们因为不上课而欢呼的担忧，也不是担心学生们考不好的发愁。
　　只是因为他作为一个才从大学校园离开、进入教育行业没几年的研究生，正是对学生的一切都十分关切的热血年纪，所以他比谁都清楚十班学生在南川一中所面临的压力，尽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知识竞赛，但它仍旧是竞赛。
　　小江同学的事不关己倒是没什么奇怪，借用王盛一的话来说就是，“羡姐总是一副对世界已经失去兴趣的模样，除非明天世界末日，不然的话她肯定一点反应都没有。”
　　虽然江意羡表示自己没有这么夸张，但是显然意见未被采纳，对她的评价就这么生成了。
　　而说起南川一中，它的众多特色中最不起眼的一点就是有钱，原因容后再议，光说有钱这一点是因为接下来学生们要在机房进行物理知识竞赛，而有钱这一点正好体现在了机房上。
　　南川一中同时拥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每一个年级都会有一栋专门的教学楼，而每一栋教学楼都配备“美宜佳”便利店，以及售卖文具和书籍的书吧，而每层楼则都有一个自助咖啡机和饮料机，甚至还有自习室，而教学方面则有提供给所有学生进行信息技术课以及各种网络竞赛测试等活动的机房，并且机房设备一直在不断更新，就王盛一所知，目前机房的台式电脑牌子是国内最好的电脑公司出品的，其CPU型号已经达到了i9,显卡也是惊人的RTX 4090，这简直就是游戏玩家的天堂。
　　其他的“壕”处自然不必多说，简而言之就是——有钱，有钱，有钱！
　　高二学生所处的是高中三楼——博学、慎思、笃行当中的慎思楼，慎思楼的机房位于五楼，而十个班的学生则分别位于二三四楼，因此他们都要上到五楼去。
　　而江意羡本人是极其不喜欢这样的时刻的，因为每当这时候，她都要不可避免地碰上一些不太想见的人。
　　每个班都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机房，因此每个人也有对应分到的一台电脑，这也就意味着必定有人在自己所分配到的电脑里夹带私货。
　　王盛一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他不知道哪一次来的时候就已经装上了CS：go，所以早读刚刚结束，王盛一就比班长小张同学还要积极地组织大家前往机房。
　　他们到达的时候，机房的大屏已经被打开并且由总控的电脑投屏出了网站的网址，包括每个人的账号和初始密码，同时每个人的电脑里也已经收到了关于此次竞赛的具体注意事项。
　　时间刚到八点四十，也就是竞赛开始后的十分钟，十班机房已经开始有了鼠标疯狂移动，键盘噼里啪啦作响的动静，虽然也有人对此怒目而视，但大多数人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一个半小时的答题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家都纷纷交了卷，由于本次比赛的答卷形式是全选择题，因此交了卷就可以看到最终的成绩。许多人就开始好奇心大发地问周围人蒙对了多少题。
　　王盛一正好问完前面一群人，转身的时候看到江意羡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王盛一在好奇心和道德感的双重作用下煎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算偷偷看一眼江意羡的成绩。
　　小江同学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发觉，但这确实不能怪她，她第一天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过夜，失眠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在王盛一即将看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咳咳”两声咳嗽，一转头恰好对上张佳月警告的眼神。
　　“不许看。”班长大人很有魄力地阻止了他。
　　王盛一立马讪笑两声把头缩了回去，显然是一副被抓包的羞愧模样。
　　“天呐，零分！”
　　一道极其夸张的声音从江意羡身后传来，她本来就已经快被外面逐渐嘈杂的声音吵醒了，这一道声音可谓是直接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们班的，在这里干嘛？”王盛一最快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着出现在后门的不速之客，显然十班的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个不速之客，也都表现出一副不愿和她交流的样子，但不速之客本人却没什么自觉性，她是站着的，因此自然而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江意羡。
　　“真不知道有的人是怎么考上南一中的，吊车尾也就算了，五十四道知识竞赛选择题都能一题不对，”她说着露出很轻蔑的神情，“果然废物就是废物。”
　　“你说什么？”王盛一本来就是一点就炸的性子，听到她这么直白的话，当下就忍不住要发火，“你几次三番来十班挑衅，这样侮辱我们班的同学，真当我们十班的人都是好欺负的？”
　　王盛一的话确实没错，这位不速之客之所以让十班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也是因为她这样轻蔑嚣张的挑衅实在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位不速之客就像同江意羡有仇一样，每次见到她都是恶语相向，就算不是碰巧遇见，也要隔三差五特地找到十班来嘲讽几句。
　　“不好欺负又怎么样？”不速之客嘴角讽刺的笑意更深了，“在南一中，十班不就是你们废物的证明吗？”
　　“操！”王盛一直接爆了一句粗口，正要直接过去给她一点教训，就被一只手拦住了去向。
　　“拦我干什么？”王盛一想要无视阻拦，直接过去“教训”一下那个不速之客。
　　“不拦你你打算干什么，难道真的揍她一顿？”江意羡的嗓音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没必要起冲突，不管她就好。”
　　王盛一似乎不太服气，但最终还是没有冲过去，扭过身子就开始生闷气。
　　江意羡安抚好了王盛一，就开始将自己的电脑关机，打算将自己“不管她”的说法贯彻到底。
　　但显然不速之客十分讨厌这种“冷暴力”，她冷笑一声，“不服？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她的轻蔑再次回到她的脸上，“那也很简单啊，接受我的挑战，有本事就打败我。”
　　此话一出，就算是一开始十分不服气的王盛一也没再开口，他们都知道不速之客来自七班，而七班学生对十班学生发起挑战这件事，在南一中可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相反，十分有威慑力。
　　而这威慑力就来自于南川一中的老传统——CPC，即“Challenges with points as chips”，以分数为筹码的挑战。
　　南川一中的学生需要在每学期的第一周之内在他所学习的科目当中选择三个学科赋予初始评分，每一科的初始评分都是该学生上学期期末考试该科成绩的百分之十（新生则根据开学考的成绩来计算）。
　　当然，为了避免学生们都只选择自己擅长的学科而放弃其他学科，学校规定语数英里必选一科，第二科则选择所有科目里成绩最差的一门，第三科任选。
　　而CPC当中的分数指的就是学科的评分，挑战双方可选择一个共有的学科进行挑战，事先选择作为筹码的分数，赢的一方将拥有输的一方的筹码分数，单次挑战分数不小于0.2，不大于学生所拥有的该科全部评分。
　　不过，既然是挑战，也必须是在双方都同意的条件下才能进行。
　　而挑战之所以有威慑力，是因为评分可不仅仅只是普通的挑战筹码，如果一个人的三科评分都为零，那么他将面临着退学或者留级的危险。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直拒绝挑战，以此来保住自己的评分。
　　同时，评分的作用不止于此，南川一中的分班制度需要通过综合成绩来评定，而综合成绩由两个部分组成——
　　1.期中以及期末考试成绩
　　2.各科最终评分
　　不过南川一中本质上还是学校，它以教育为主，并且鼓励学生参加竞赛，那也就是说如果学生参加比赛，无论是学科竞赛，还是体育、艺术或者其他任何竞赛，都可以根据比赛含金量得到综合成绩加分，甚至参与某些学科竞赛甚至可以免除该科目CPC指标，将你的综绩加到令人咂舌的程度。
　　理论上来说，成绩越好，班级数越靠前，一班就是大佬云集之地，相应的，十班就是所谓的吊车尾。
　　或许有人并不在意所谓班级数的前后，认为进入了南川一中就已经足够，也能考一个差强人意的大学，这也没什么毛病。但我们都清楚，当今社会越来越“卷”，拥有越靠前的班级数，你所能得到的资源和机会就越好、越多，在这种时候，还能保证竞争的绝对不存在吗？
　　最重要的是，在南川一中，衡量一切的标准是道德和成绩，而非金钱和权势。
　　与此相对应的，比你强的人，就是有轻蔑你的资格。
　　“高参云，”江意羡的目光终于落到她的脸上，虽然这目光平静得就像无波无澜的湖泊，
　　但高参云就是没由来地心虚了一下，仿佛被看穿了自己的实力。
　　但不对，高参云想，江意羡什么水平她再清楚不过，即便自己确实不算特别厉害，但碾压十班这样的废物，根本没有一点儿压力。
　　她这么想着，强行压下心里没由来的不安，“怎么？”她问。
　　江意羡将高参云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但她没有什么果然如此或者不屑的神色，而是依旧淡淡的开口，“引力红移是广义相对论预言的一种现象，指的是当光或者任何电磁辐射在传播过程中从高引力势区域向低引力势区域传播时，其频率会降低，波长变长，从而向红光谱端偏移。”
　　江意羡简单停顿了一下，但没等高参云说话，又继续接上，“刚刚的知识竞赛题问了引力红移传播中的变化，你应该看到了。”
　　“你想说什么？”高参云直接打断她问道。
　　“你知道引力红移被验证的实验吗？”江意羡说出了最终想问的问题。
　　高参云嘴唇微张，几开几合，最终说到，“这个不是教材内容，也不在竞赛补充知识内容里。”
　　“是的，它暂时无法作为标准竞赛题目出现，仅仅只能出现在今天的拓展知识竞赛里，太超纲了，你不会也正常。”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参云有些难堪地开口。
　　“穆斯堡尔效应。”江意羡说出一个极其陌生的名词，她显然不打算具体解释，继续说，“人类无论站在历史的哪一个节点上，在面对宇宙时都是无知的，我的意思是，你也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