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窥雪》夏诺多吉

7、07

　　要是明天不用去医院，凌泉觉得她脑子里指不定会产生再努力一把的冲动。努力做个大方快乐的女青年，豁出去在池澈心里占据一个比床伴更好听的位置。
　　可惜，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情她该怎么还。

　　池澈没在她脸上看出来高兴，反倒看出来负担。心中冷笑，要是这件婚纱是林之然送给她的，哪怕她明天就要死，她今天也得豁出命去嫁给他。

　　第一次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毕业，手上那点零花钱跟现在的积蓄相比，只能叫余额。
　　池澈说完那句“失控”之后，在购物网站上下单了一条八千块的手链。货赶在凌泉飞回加州之前，到了她手上。
　　凌泉没收，笑容很灿烂地问他：“收了我成什么了？”
　　池澈当然没那个意思，只是感激她带给他的快乐。虽然他后来才明白，初次的快乐无与伦比，岂可物化或者量化。

　　凌泉在他的公寓里环视一圈，顺走了他一瓶未开封的香水，又送了他一枚戒指，尺寸契合他的无名指，款式也好看。
　　后来池澈便都送她香水，她也在每次结束后送池澈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想到这里，凌泉对前几天没认出那枚戒指感到一丝丝抱歉。当初她是奔着送情郎的心态精挑细选的，但送出去的姿态跟初衷背道而驰。
　　她也不懂池澈总喜欢戴着，是一种什么心态。或许这家伙有些许初夜情结。

　　凌泉坐在更衣室里查了查自己的余额，马上要支付手术费住院费等等，现在她还真回不起池澈一个像样的礼物。
　　她给许知遇发消息：能借我三万吗？

　　许知遇立刻打了电话过来：“微信号被盗了？”
　　凌泉压低声音：“我急用，下个月没死的话我想办法还你！”
　　许知遇知道她家不缺做手术的钱，想来真遇到事儿了，说：“那我找许知恩周转点给你。”
　　凌泉：“大姐你连三万存款都没有吗？”
　　许知遇：“你有？”
　　“……”
　　合着她们姐妹俩这些年既挥霍了金钱，也没得到什么像样的爱情。凌泉短暂地评估了一下自己近七年的人生，除了那些固有的爱，实际上她没有任何新的收获。

　　凌泉生了退婚纱的心。
　　这时池澈敲了敲更衣室的门，对她说：“这屋子不隔音。”

　　真棒！现在全体婚纱店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拿不出三万块钱的窘迫女青年了！
　　该不会以为她是被池澈包养的情人吧？
　　应该不会，情人用不着还人情。

　　回到车里，池澈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他觉得这些年，凌泉跟他过分计较物资金钱上的交友平等，实则是在框定他炮.友的身份。
　　哪怕她即将接受生命的考验，也不肯给他或者自己一个往前跨越身份的机会。

　　凌泉想的是，八成他因为又看见了她的人生短板，正替她焦虑呢。
　　她把手伸过去，刮了下池澈的侧脸：“我都记得你曾经跟我说的那些话，可是我就是存不住钱嘛。”

　　他是想跟她理论这个？
　　亏她还记得他曾经说的话。记是记得，可她一句也没听。

　　她交换那一年，学业提升不少，他建议她来加州读研，如果她来，他说不定也放弃东部的名校，来西部发展。她没听，本科毕业后进了国内一家一年有半年都在外出差的外企。
　　她第一次面临升职的机会时，他奉劝她不要急功近利，她没听，结果中了竞争对手的圈套，不仅没上位成功，还被发配到魁北克，背井离乡。
　　他教她理财，教她做工序最简单的饭，监督她运动，想让她拥有自律健康的生活，她也样样都没听……

　　池澈动了下唇角，不走心地笑，随后发动引擎。他不想进行一场驴头不对马嘴的交流。
　　这时凌泉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人，犹豫着按下接听。

　　老凌支吾着说了三两句话，大概是要介绍个什么大帅哥给凌泉认识，凌泉还未接茬，老凌的手机被徐女士夺走。
　　徐女士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她说：“凌泉，晚上六点到我发的这个地方来。”说完挂断电话。

　　“相亲啊。”池澈扫了凌泉一眼。
　　凌泉不知道老凌跟徐女士这种讲话咋咋呼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她调低了手机音量，说：“是啊。”

　　池澈问：“这几年相到过什么靠谱的人吗？”
　　能相到什么好的，她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了。何况她在这之前一次亲也没相过。
　　她说：“不好说。”
　　说完给徐女士发消息：我都这情况了你们还给我相亲？
　　徐女士：不要迟到！

　　池澈从后视镜里看见凌泉蹙起了眉心，正带着恶毒的想法想打趣她一两句，自己手机也来电了。
　　比起凌泉接电话时的鬼鬼祟祟，他要坦荡的多。他按下接听，校花小池的声音顿时传进车厢。

　　小池问池澈在哪儿。
　　池澈说：“刚陪女朋友买完婚纱。”
　　凌泉一怔，茫然地看着这家伙。

　　小池显然也惊着了，问：“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池澈：“今天。”
　　“别逗我。”小池呵呵笑了下，“是真的介绍一个漂亮姑娘给你认识。六点钟，到我发的这间餐厅来，不要迟到哦。”

　　凌泉后背一凉，在池澈挂电话后，急急问他：“该不会是同一间餐厅吧，我妈也让我六点去。”
　　天底下当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池澈抬手摸了下凌泉的脸：“要是当初你真成我妹妹了，今儿咱们也不至于被撮合着相亲。”

　　说完想起凌泉十六七岁时那张圆圆的、可爱至极的、却充满心机的脸，想起她机灵又透着怀劲儿的漂亮眼睛，想起她的开场白——
　　“我爸是你妈妈初恋这事儿，你知道吧？我手上有那么点后果可能会很严重的情报，你要看吗？去学校后街那间书店谈吧，那儿的老板我认识……”

　　长得好看但话很密，逻辑还算清晰可目的性太强，怕是喜欢自己吧？
　　十七八岁的池澈从不缺女孩喜欢，他以一种审视小粉丝的心态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孩。

　　那是很久之后，他发现这姑娘手上的情报有那么几分可信，又听见这姑娘背后说他傲慢，他才对自己在初遇时的表现展开反思。
　　当时，他的的确确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凌泉脑中也过了遍关于她跟池澈的青春电影，她一直都是暗地里追着这家伙跑的。
　　她提供情报、制造独处的机会、听他不耐烦地分析、被他傲慢地凝视，还在书店幽暗的角落被他捂过嘴、在跟踪失败后被他丢弃在陌生的街头、也在扭脚之后被他打横抱起来过，还在他的背上看过一场浪漫的夕阳。

　　凌泉定神看着少年的影子叠上男人英俊的脸庞。当初害怕他变成哥哥，如今又想，还不如做了兄妹。
　　她问：“那怎么着？您屈尊跟我相一回亲？”
　　池澈逗她：“干脆跟他们摊牌算了，咱俩这不是正处着嘛。”
　　“不行！”这是凌泉下意识的反应。

　　她突然就有了个男朋友，这事太难解释。一旦解释不清楚，这些年她跟池澈之间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就会被扒出来。
　　她在美国交换和加拿大外派的那些日子，跟池澈厮混时，不是没留下过漏洞。这太容易被徐女士这只狡猾的狐狸看出端倪。
　　她在他们心里的纯良人设绝对不能踏！

　　池澈被这声“不行”刺了一下，冷漠又灰心的情绪攀上眼底。
　　他沉默地开着车，往凌泉陌生的地方开。

　　“池澈。”凌泉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可叫了声对方的名字后又乱了头绪。
　　池澈看穿她，“不能提认识我，是因为我是你深情单纯人设里一个污点。你爸妈和你的好朋友们都坚定的认为你从学生时代一直暗恋林之然。对吧？而昨晚你又不幸知道了，你最好的朋友跟你暗恋的男孩早在你一腔深情的时候就背着你拉过小手，然后你把我当成宣泄情绪的工具人……”
　　“关林之然什么事？”凌泉在混乱中抓住一丁点感性，垂眸说道：“一定要让我戳穿谎言吗？好，其实我没有群发，我只发给了你一个人，因为我从来没谈过恋爱，我真的好想知道，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因为我他妈明天进了医院，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哪怕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只是装装样子，我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池澈有片刻失语。她还是没提她的病。
　　他只好问：“那现在你觉得，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很糟糕的感觉。”凌泉无奈地挑了挑眉头，撑着脸看向车窗外，“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跟你睡觉呢。只是身体靠在一起的话，还有快乐可言。”

　　池澈嗤笑一声，有些唏嘘拍了拍凌泉的后脑勺：“委屈你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现在只是很浓烈地无力感。他也不想跟一个可怜的病号去谈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凌泉视线有些模糊了，她做了个揉眼睛的动作，随后戴上了墨镜。
　　池澈说：“那晚上也不用去了，我来做恶人。”
　　“不，要去。”凌泉平心静气道：“我妈这些年一直对我爸跟你妈的关系耿耿于怀，今晚我们两个加起来快五十的孩子出现在长辈们面前，我妈兴许才会觉得他们都老了，校花小池也老了，他们谁也折腾不动了。而且你放心，搞砸一场相亲，我说不定比你擅长。”

　　池澈偶尔觉得，他人生中最大的挫败感，是来自于凌泉。
　　路遇红灯，他看见她的手指探进她的墨镜里。
　　一时鬼迷心窍，他摘了她的墨镜，竟然看见一双微红的眼睛。

　　“对不起，我可能心态出了问题。”池澈是想解释，为什么他今天的表现不像是男朋友。
　　“没关系，本来就是个玩笑嘛。”凌泉耸肩：“其实我们这样的关系，做不成恋人的。要是想谈恋爱，曾经有一百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一百个机会？
　　池澈并不这样觉得。
　　他扯了扯领口，问：“凌泉，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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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会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