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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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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莲台寺的第五日马车终于到了朝京城外,进城前颜成壁想起惠安师太临终时对她的嘱托,她必须得在回颜府之前去拜访那位莲溪别院的主人,不然只怕到时候就没有机会了。
根据惠安师太给她的地图,她让车夫驱车至那座叫莲溪的别院,乌瓦白墙的广阔庭院隐藏在深山之中,门口两只汉白玉石狮子更是威严非常,只是青天白日的这别院却门户紧闭像是无人的样子。颜成壁虽然心里有些疑豫,但想到师父到底也不会骗她,所以还是让望月去敲门。
半响望月回来了摇头道:“倒是有小童开门了,却说家里主人不见外客。”
颜成壁问她:“你是怎么说。”
她道:“奴婢只说“家里主人受故人所托来求见别院主人。””
这样说倒是没问题,颜成壁却想到当时师父说她这长姐是有些权势的,有权势却住在这荒山之中的别院,可见是存心不想让别人打扰,她当即道:“让我去试一试。”
她下了马车走到大门前轻敲了几声,门很快就打开了,开门果然是个童子,头还没抬就道:“不是说主人不见外客吗,怎么还来敲门?”
猛抬头却瞧见一位水灵灵天仙似的姑娘站在门口,那小童忽的就脸红道:“姑……姑娘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不但长得好看,声音更是好听,柔和的像蜜糖水一样:“受家里故人所托,来求见你家主人。”
谈到自家主人,那小童虽然还红着脸,但是还是努力正声道:“我家主人不见外客,姑娘还请回吧。”
“倘若不是外客呢?”
对上小童疑惑的眼神,颜成壁轻声道:“让我来求见的是你家主人的亲妹妹。”
听了颜成壁的话那小童面上一惊,原本脸上的红意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脸煞白盯着颜成壁:“姑娘别哄我。”
颜成壁摇头:“你尽管去通报就是,相信你家主人自会见我。”
那小童这才留下一句“姑娘请稍等”后就匆忙关上门,许久,那大门又徐徐开启,这次出来的不是那个小童的,而是一个瘦高个的中年妇人,头发梳的齐整油亮,发髻用一根乌木簪子束着,瞧着是很温和的模样。
“姑娘请进吧,我家主人有请。”
颜成壁颔首跟着她进去,进去才发现这月莲别院里面别有洞天,外头虽然瞧着阴森,里头去犹如仙境一般,且不说一路雕梁画栋描金彩绘要废多少人力财力,单说那随处可见的名贵菊花都是外面价值千金的存在。
院里曲折回廊颇多,若不是有人带着只怕要迷失在里面,到了一处精致的院子,院里栽了更多的菊花,只见台阶下已经站了数个婢女,人虽多却分两边站的齐整,个个低头垂眸好恭敬的模样,一看就是平时被严格教导着的。
那妇人走到廊下,看门的婢女忙掀开门帘,妇人回头道:“姑娘请上来,我家主人就在里面。”
颜成壁上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望月她们说:“留在这里,有事我会叫你们。”
三人齐齐应下侍立在廊下,那中年妇人见了只觉得这姑娘人瞧着柔弱,但在手下婢女面前还是颇有威望气势。
进了房内,颜成壁才觉得屋外的富贵与屋内的尊贵简直不能相提并论,旁边多宝架上摆的都是稀世难得的瓷瓶器具,脚下踩的羊绒毡子在外头就是一寸一金的存在,一应家具不是紫檀便是黄花梨雕刻而成,就算她当年在王府的时候也从未见过如此豪奢的模样。
不禁心里惊疑:这莲溪别院的主人到底是谁?是王室宗亲,亦或者是哪家豪门贵族的夫人?
正思考之际,忽听一阵莺啼般的声音道:“夫人来啦。”
颜成壁偏头望去,只见那层内室珠帘被拨开,众婢女拥着一个打扮富贵的妇人出来,只见她瞧着不过四十岁左右,满头乌发中戴满了珠宝钗环,颜成壁的视线从她发髻中那支正凤金钗上面瞥过,然后一路下滑到她那张陌生的面孔上。
那妇人并未注意到她暗自审视的视线,只是被婢女们拥到堂中的宝座上坐着,向她招手:“你过来让我瞧瞧。”
颜成壁慢慢走上前去,被她牵起手,颜成壁下意识回握住过去,终于在肌肤相贴时发现了不对。
太粗糙,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你说是受我妹妹的嘱托来见我的。”对方问她,声音很是平和,平和到有一些不淡定。
“是,有东西送给此处的主人。”
对方伸出手笑:“那拿来吧。”
颜成壁摇摇头,背仍旧挺直着道:“她让我交付的是此处的主人。”
对方有些不满道:“那不交给我……”
她猛地抬头,对上颜成壁一双平静的眼眸,这双眼睛平静到似乎看透一切,恍惚之中,让她想起了那个让她送东西的人。
她突然失笑道:“你竟然看出来了?”
她抿着唇,点点头。
那妇人朝她一笑,终于起身又走到珠帘旁躬身笑:“夫人,您看这戏,还要演下去吗?”
“戏本子都让人看完了,那还演什么?”珠帘内一阵笑音传出,那声音十分的温婉娇柔,落在颜成壁耳朵里却有些莫名的熟悉。
只听见一阵脚步声,珠帘被再次拨开,颜成壁不由就低下头去。
只察觉来人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抬起头来。”
颜成壁这才慢慢抬头,一双眼落在对方面容上的时候不禁瞳孔一震当即心下猛地一跳。
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凶神恶煞,反而对方十分的美貌,只见眼前的贵妇人虽然衣着不比前头那位华贵耀眼,可是云鬓雪肤,秀鼻樱唇,乌发中只一根碧玉簪十分打眼,虽然能看出上了年龄,可美人迟暮也是美人,这位美妇十分自然的就轻倚在宝座上,比之上一位就放松自然许多。
可颜成壁震惊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她熟悉的面孔,她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的面容上。
怎么会是当朝太后?
这张脸她绝不会认错,前世她曾随秦王妃进宫时不慎失手打碎了静太妃屋里的白玉盏儿,本来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可静太妃偏拿着此事不放,仗着身份比她尊贵硬生生让她站在太阳底下暴晒。
若非皇帝陪太后游览御花园,太后见她晒的可怜便让她回去,她那时回去就发了暑热不退,硬生生在床榻上躺了好几天才能起身。
事发清醒后她对太后很是感恩想要当面道谢,虽然她知道对方帮她只是因为和静太妃不对付,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是让她免去了一遭磋磨。
只是自那之后她始终没有机会再见到对方,却没想到再见竟然是在这里,更没想到曹太后就是惠安师太的亲姐姐。
所以,师父也是曹国公府的小姐?颜成壁的内心百转千回,惠安师太身上的秘密太多太大,大到随便一个丢在她身上都让她惊慌不已。
“你瞧着我似乎吓到了?”
曹太后的眼神依旧平和,可平和之中似乎就带着一些审视。
颜成壁知道曹太后想掩饰自己的身份,所以自然要陪着唱她把戏唱下去,当即垂下头来落寞道:“只是瞧见夫人想起了我师父,您是师父长姐,可我瞧着您却比她看着年轻些。”
曹太后许是也想到了什么,她眼里闪过一丝哀痛问:“她如今……很老了吗?”
想起前几年天子回京给她带来妙月的回话,时隔多年,对方依旧不肯原谅她,等她问起妙月的情况,皇帝只是摇头:“瞧着姨母比您苍老许多。”
她当年惊诧只觉得怎么会?
依稀记得十数年前的朝京,她头一次见到出门游历多年的小妹,对方一身红裙落落大方站在那里,转过头是一张比她更美更光彩耀眼的一张脸笑道:“长姐,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对方不知道,她早就变了,一直不变的是曹妙月自己。
颜成壁眼中滑过一丝痛苦,她从袖内掏出那封信和那块玉佩低头奉上递给她艰难道:“师父……师父她已经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了?”曹太后起初没反映过过来这少女口中的离开是什么意思,等她接过玉佩和信封看到上面“长姐亲启”四个字的时候才动作一顿愣在了当场,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紧紧盯着信封上那几个字,一张脸煞白似女鬼,面容也痛苦扭曲了起来。
她不顾之前的尊贵淡然,像极了普通人家失去亲人的妇人,双眼落下泪来哀喊:“妙月,何至于此,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知道!”
顿时眼前一黑便晕了过了过去,梦里混沌挣扎之际犹记幼时二人分别之际,娇小的女孩伏在她的肩头哭泣道:“妙月不愿意走,妙月舍不得长姐。”
她也舍不得小妹,曹国公女儿众多,只有这个妹妹是她一手看大的,她拥着小妹:“长姐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再不分开。”
小小的人儿眼泪糊了一脸,虽然哽咽却仍旧道:“长姐等妙月回来,妙月跟师父学好本领就回来保护长姐。”
自此一别十余载,此后再见她果然如小时候允诺的那样保护了她一次又一次,只是二人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却是她拿剑指着自己双眼含着恨道:“曹妙莲,你我此生不再是姐妹,恩断义绝。”
当时她刚经历丧子之痛,一时气上心头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死了一个朝溪你就要让我拿命去偿吗?”
对方却用一种极陌生的眼神看着她,那把剑止不住的颤抖,“朝溪是为了救启珏死的,启珏是死在了你的争权夺利的欲望里,若非你执意要和静妃斗,启珏怎么会出事。”
她摔了杯子:“你懂什么?你以为我不斗启珏就不会死吗?你以为这是什么很好的地方吗?”
她抬头望着着巍峨宫殿,虽然富丽堂皇却仍旧止不住寒冷,她喃喃道:“这是吃人的地方,我不害人,人要害我。”
曹妙月像是对她失望透顶,那把剑最终被她收回了剑鞘,二人之间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曹妙月道:“我走了。”
“去哪里?”
“离开这里,总归哪里都比这里好。”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小妹……你还会原谅我吧?”
对方头也不回道:“或许,是我死的那一天,”
她就这样离开了,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泪水模糊了曹妙莲的面孔,没想到此后一别十数载,她果然狠心不肯再见她一面。
“夫人,夫人?”
睁开眼只瞧见贴身的的冯嬷嬷正一脸担心看着她,她从床上坐起来倚在床架上低声道:“我晕过去多久了。”
在这莲溪别院里,她总不爱下面的人叫她娘娘,明明是曾经费尽心思得来的尊贵,在这里却被她弃之如敝屣。
在这里她只是我,只是夫人。
“一柱香的时间,适才太医院的孙勋来了,正开了药正让人煎着呢。”
她点头了然,又问:“那孩子怎么样呢?”
对方口中既称妙月为师父却留着头发,想来便是莲台寺的俗家弟子,妙月名下那么多弟子偏生让这个送东西,只怕这个就是她最看着之人,因着妙月,她对那孩子也多来几分怜爱。
“还哭着呢。”冯嬷嬷也疼惜道:“看见您晕了直说是自己的罪过,坐在椅子上便哭了起来,外头那些一个也哄不住,刚才我去瞧眼睛都红了。”
曹太后听后眉头一皱:“一直哭怎么行?身子是要哭坏的,你就说我要见她,让下面的人伺候她用些茶水。”
冯嬷嬷应下便退了出去,曹太后让其余的侍女给自己换好衣服坐在了内室的罗汉床上。
颜成壁进来的时候,只见曹太后手里握着那块玉佩细端详着,身侧桌子上还放着拆开的书信,颜成壁明了她这是已经看了。
走上前去礼仪端正屈膝行礼道:“见过夫人。”
曹太后回过神道:“起来吧。”
刚才她一直挂心妙月的事情没有仔细看这女孩,如今仔细端详来,只见这女孩生的十分貌美柔弱,柳叶眉下一双青黛眼亮的惊人,只是或许是刚刚哭过,眼泪有些红肿,面色也过于苍白了些,看着实在孱弱,仿佛风一吹就要折断了一般。
想起妹妹给她书信中说的,她问:“成……壁是吗?”
颜成壁点头:“是,成败的成,作壁上观的壁。”
曹太后原本觉得她这名字不好,可听她这样解释也觉得不错道:“人活在这世间遇见的事情太多,麻烦也太多,与其左右兼顾两败俱伤,倒不如作壁上观为好,倒是你父母的巧思了。”
颜成壁面上应下她的话,心里却不由觉得讽刺,哪来的什么巧思。她这名字其实就是颜知文随意起的,当年云姨娘寒冬腊月生下她,接生的婆子把她抱到颜知文的面前,他当时正赶着去和同僚相聚匆匆瞥了一眼,绕过一块影壁后看了半响后随口道:“就跟上面几个姐姐一起,叫成壁便是。”
曾几何时她也因为这个名字辗转不眠,羞于启齿,可有人同她说:“壁字没什么不好,壁垒坚固围防,作壁上观明哲保身,只要能保全自己就是至好之事。”
她从不知道她的名字还有这样的解释,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安慰她,可安慰有用到底心里也觉得好些。
而且,如今她最需要的就是明哲保身,作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