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83、第八十二章 投奔

　　“从今天起，你的开心与我无关，但是，不开心的时候，记得随时来找我。”顾东扶着我的肩膀，一字一句地。然后，俯身吻了我的额头一下，转身离开。自始至终，微笑如初，如同当年出现在我身边，微笑着告诉我说，他愿意陪我。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依然零落的照片，那个站在我身边始终微笑如风的男孩，嘴角自觉不自觉地向上翘了。这世上，总会有些人，让你想起来就觉得心疼，可是总也有一些人，让你想起来就会自觉不自觉微笑的人。我说过，过去的过去了，可以不在乎，可是我从来没说要忘记。那些刻骨铭心，那些人生至宝，怎么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

　　“叶初蕊！”
　　跑在路上，听着风呼呼地从耳边过去，忽而听到这么一声叫唤，我慢下脚步，向旁边的车道望去，并无一扇窗开着。
　　幻觉吧。
　　无奈地笑笑，加快脚步。

　　“叶初蕊！”
　　声音大了，正要回头，肩膀突然一重。程耀轩在我旁边停下来，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喘气。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叫你了还越跑越快！”
　　“经理，”我慢下脚步，“您怎么也跑步了？”

　　“我的车拉去抵债了，反正开车也不如跑得快。”程耀轩小歇了一会，就又跟上了。
　　我再次放慢脚步，“抵债？”
　　“我现在成了个穷光蛋，只有那辆破车还值点钱。”程耀轩似乎怕我不信，“前几天讨债的就来了，本来我是舍不得我那辆车的，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两条腿跑在前面，就干脆让他们拖走了。”

　　我暗自皱了皱眉头，这哪里跟哪里。您大佬一个总经理，欠下什么债了，连车都被拉走了？但是这涉及人隐私，我也不想问，于是跟着笑了笑，不作回答。
　　“哎，你怎么也不发表一下看法呢。我都混到这步田地了，好歹同情一下吧。”程耀轩不依不饶。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经理，我祝您风水轮流转。明天把别人家的车拖来抵债！”我说。

　　回到当初已是不可能了吧。我说完这句话，心里就开始后悔。这种话，怎么能跟经理随便说呢。真的是和他太熟悉了，要像以前对他恭恭敬敬，总觉得很假。

　　程耀轩似乎并不在乎我的语气。
　　“那你就祈祷你永远买不上车吧。”
　　“我不需要买车，”我看了看路上堵着的车水长龙，“11路公交车就够用，又不费油又环保。”

　　“这么好的性能？嗯，那我要申请买下那路公交车。”程耀轩一本正经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跑。

　　我需要弄清楚和他之间的关系，到底该怎么定位。太近了不行，远又远不了。想起顾东昨晚说的，他到底是不是爱我呢？曾经的同情可怜加上那么一点同病相怜之后，到底，有没有爱我？他这时不时的玩笑挑逗，我该当几分真？

　　我承认，小荞说的话对我影响不小。再加上我自己的认知，程耀轩太不简单，在我没弄清他之前，我不想陷进去。我的生活不是只有爱情的，不是拒绝了一些人，离开了一些人，就一定要再和某个人在一起的。

　　“怎么不说话了？”程耀轩在旁边问，因为跑步的关系，他说话呼哧呼哧的。
　　“跑步的时候不要张口说话，基本常识。”我严肃地说。

　　快到公司附近的时候，我停下来慢慢走着，调节呼吸。程耀轩说，“从来没这么跑过步，出出汗还真舒服。”
　　我微笑着，并不回答他。
　　程耀轩幽怨地嘀咕，说，“怎么觉得我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说完他自己先进去楼下的健身俱乐部，我则好笑地跟着他。
　　毛头小子，这个形容太贴切不过了。

　　洗过澡换过衣服的程耀轩，又是气宇轩昂一成熟男人了。我画好妆出来，看到他等在门口，不觉一愣。
　　程耀轩问，“你和郝杨很熟吗？”
　　郝杨是这家俱乐部的主人，也是这里的教练。

　　“这家俱乐部刚开张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形象代言人。”我笑着解释。
　　那是大学时候的事情，学校举行篮球赛，外联部找赞助，非要拉着我跟着他们一起来。找到这家刚开的俱乐部，郝杨当时一见我就答应下来了，但是条件就是我要给他们做广告代言。当然，于我自己也有好处，那就是我可以免费在此做健身运动。可惜，我从来就只喜欢户外运动，一次都没有来过。后来工作后因为跑步上班，倒是每天在这里洗澡换衣服。

　　程耀轩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眸亮了亮，然后又暗淡下去，叹了一口气，最后又笑了，“郝杨的确很会做生意。一开始就想到和公司合作办健身卡，那次……”
　　程耀轩说到这里突然又停住了，打量我一番，然后抬起胳膊摸着下巴沉思一阵，突然抬头说，“难怪了，我突然想到其实我认识你，在更早的时候了。”

　　“嗯？”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郝杨拿着俱乐部的宣传册来找我，说服公司办健身卡作为员工福利。当时他留下的宣传册，现在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上面就全是你的照片。我说呢……”
　　程耀轩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我说呢……”，就没了下文。

　　我说呢……
　　说什么？说看到我眼熟么？

　　中午在餐厅，我正聚精会神地吃着早餐，想着上午没做完的工作。小茜神秘兮兮地挤到我旁边，“初蕊，我告诉你一件事啊。”
　　“什么事？”
　　“你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我抬头看看她，再看看旁边的薇薇，“知道。你在八卦我的时候，薇薇也等着八卦你呢。”
　　薇薇会意，笑了一声，“知我者，初蕊也。”

　　小茜说，“我是说真的。初蕊，今天，你和程总就是那个蝉，谢燕青呢，就是那个螳螂，而我小茜呢，就是后面那个黄雀了。”

　　谢燕青？我心里涌起不好的念头，有些罪恶。如果我没有记错，谢燕青喜欢程耀轩根本不是公司的八卦。小荞亲口确认过的，从大学一直到现在，她一直都喜欢着他，等着他。多少年，十三年？

　　我夹菜的筷子僵在半空。我怎么就忘了程耀轩，他本身就不是简单的人呢？
　　“谢秘书怎么了？”
　　“谢秘书的车跟了你们一路，我呢，就跟了谢秘书的车一路……”
　　“你们……”

　　“嘘，不要激动。”小茜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餐厅角落的程耀轩等人，然后回头说，“小声点。谢燕青是什么时候跟着你们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在公司门口看到你和程总一起去了对面的俱乐部，然后看到谢燕青的车停在楼下。所以我说，初蕊，我只是想提醒你。”

　　难怪上午在早餐铺意外地碰到了谢燕青，她知道我们在那里，所以就去了。
　　“薇薇，小茜和技术部的那个……那个谁，发展得怎么样了？”我问薇薇。
　　小茜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笑了，“说真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的，我当时没太注意。”
　　“那是，你叶初蕊除了记得程总的名字，还能知道谁的名字？”
　　“黎安现在和新来的小姑娘打得火热呢，小茜早就不要他了。”玲玲补充说，“初蕊，你out了。”

　　一场八卦肖于无形，我赶紧三口并两口地扒完饭回到办公室。
　　程耀轩还没有回来。我看着谢燕青给我的会务管理文档，一条一条，从我和程耀轩出差开始，到现在，每一条每一项都有详细的记录，井井有条。
　　她知道程耀轩出差不只是公事么？她知道我和程耀轩在法兰克福……

　　第一次，我从她的角度来想了想自己，曾经我以为我是受害者的，可是，现在回来面对谢燕青。我突然开始同情她无处安放的等待了。
　　程耀轩对她，又是怎样的呢？

　　程耀轩进来的时候，我依然在想着这个问题。
　　“笃笃笃”，敲桌子的声音。我抬起头来，迎面对上程耀轩皱着眉头的脸。
　　“你怎么了？”程耀轩眼里透着担心。
　　我摇摇头，“没事。”

　　晚上回家，心里还是白天那个问题。谢燕青，我有没有可以帮她什么的呢？或者至少，我可以不要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来。
　　我哑然，果然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救赎的欲望。可是我能帮她什么？告诉她不要再等程耀轩了，程耀轩身边女人太多了，不值得？还是别的什么？这些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手机响起，我接起来放在耳边，“您好，经理。”
　　“叶初蕊，报上你的家庭住址。”
　　“河北省……”我条件反射地说出家庭地址。
　　“北京的。”
　　“哦，”我重新报上了现在的居住地址，然后补充一句，“员工统计吗？”

　　“不是，有点事。”
　　“哦。”我心里想着刚才的问题，听他的话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现在在哪？”
　　“在家。”
　　“哦，嗯，那出来开门吧。”
　　“啊？”
　　“出来开门，我在你门外。”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我穿上拖鞋出来，程耀轩裹着羽绒服进来，把帽子取下来，“好冷。”
　　“经理，您怎么……”

　　程耀轩没有回答，看了看四周，“你住这里？”
　　我点点头，指了指右边那间屋，“我住那间。怎么，经理是下乡体察员工疾苦么？”
　　程耀轩点点头，然后向我的房间走去，“嗯。旁边那间谁住？”
　　“房东大姐。不过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程耀轩进来环视一周，“看起来还行，住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嗯，以前……”我无意识地说出口，然后很快打住，“虽然有些拥挤，但是很舒服。”
　　我搬过椅子给他，然后去倒杯茶，“经理您有事吗？”
　　“嗯。”程耀轩接过我的一次性纸杯，“这种东西最浪费资源了，给我换上水杯。”然后又停顿了一下，“和你住习惯了，现在不习惯一个人了。”

　　我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所以，”程耀轩放下杯子，走到我身边，挑起我一缕长发，深情款款的眼眸，一时让我有些迷惑。悄悄咽了咽口水，他想说什么？
　　他凑近我耳边，蛊惑地说了一句，“我想过来和你……”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没有听清楚他下面的话。等到他的吻触到我的唇的时候，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使劲推开了他。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对不起，经理。”我调整心情，对他下逐客令，“这是我的家，如果您没事，可以离开。”

　　“怎么没事？我是来找你的。”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冷冷地说，“经理，请您尊重我，也请自重。”
　　程耀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在以为什么？”
　　“请你离开。”我看着他的笑容，连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我是来投奔你的。”程耀轩说。
　　“再不走我报警了！”
　　“你在生什么气？”
　　“我……”

　　我在生气？是的，我很生气，可是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觉得悲哀。

　　“我们家在装修，我现在没地方去了，所以来投奔你了。”程耀轩很沮丧地说，
　　“你可以投奔别人去。”我丝毫不客气地说。

　　程耀轩正色，“叶初蕊，人总得知恩图报是不是？在德国你没地方去的时候我把我房间借给你住了，现在我没地方去了，你也应该涌泉之恩，滴水以报才行。我好心给你一个机会，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忘恩负义！”

　　“我……”我哑然，是不是我自己多想了，“不是……是……”可是我哪有地方啊。这间房子是能挤下两个人，可是……呀，不对，我和他确实这样挤过的……

　　脸突然红了。发生过的事情，装作不在乎，总是无法装到滴水不漏。
　　“是什么？就是你忘恩负义。”他竟然跟我撒起娇来了。

　　“经理，您买了新房子吗？”调整好心情，我决定换个说法。
　　“没有。”
　　“那您装修什么？”
　　“以前的房子，需要翻新了。”
　　“您不是说把车都拿去抵债了，怎么还有钱装修房子？”
　　“就是因为要装修房子，所以才把车卖了。”
　　轮到我无语了。

　　“那没地方住还装修房子干什么？”
　　“为了有地方住啊。”
　　我彻底无语了

　　“您以前的房子不能住吗？”
　　“以前的房子只能住一个人。”

　　潜台词是说需要住两个人么？

　　“可我这里也只住得下一个人。”
　　“我不介意跟你挤一张床，反正又不是没挤过。”他说的理所当然，一脸含笑。

　　我看着他，心里越来越难过。家里的只能住一个要装修，那为什么还要来和我挤这里只能住一个人的房间？
　　“经理，您是说真的？”
　　“从来没有这么真过。”程耀轩一本正经地说。

　　我掏出手机，按下“110”。
　　“喂，110吗？”
　　“喂，你干什么？”程耀轩要过来抢我的手机。

　　我避开他。“我这里有一个无赖赖在我家里赶不走，请您帮忙。哦，我住在****。嗯，是……”
　　程耀轩把我的手机抢下。

　　“叶初蕊，你狠！”程耀轩说的咬牙切齿。
　　我偏了偏头。

　　“我真的没地方去了……”程耀轩降下语凋，说的可怜兮兮，“我家真的在装修。”
　　“谢秘书家肯定比我这大。”我回答。
　　“你……”程耀轩铁青着脸说。
　　“经理，我这里真的住不下两个人。”
　　“我都说了不介意跟你挤。”
　　“可是……”
　　“我真的没地方去了。燕青那里我不能去。”

　　心里一动，他说的是不能。不能是什么意思？
　　我沉吟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