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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风无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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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桑哥哥回来了?
琼月先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而后却发觉,这声音不对。
不,不是桑风北的声音。
而且,先不说桑风北是否有能将这整座南峰从人到物都封锁限制的能力,只说这周遭澎湃的灵力性质,就与桑风北全然不同,倒是与自己鹊吟山一脉全然一般。
完了。
琼月意识到来人或许是谁后,原本就煞白的脸色骤然又白了几分,已经毫无血色。
鹊吟山一脉,有头有脸有本事的人如今几乎都在这里。还能有这般能力且不在场的……就只有那一个。
师祖。
这一瞬间,不仅琼月的脸色变了,宁远川的脸色也倏然大变——
不是说师父已经不出关了吗?为何此时此刻突然醒来?
随着这一声长喝,只见一人踏月而至,身上道袍被夜风吹拂猎猎,浑身上下别无长物,唯独一把桃木剑在侧,古朴无波。他形容瘦削,背脊挺直。虽说面色苍白,但面容清朗,双眸灿然如繁星朗月,竟然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若不是仇苛出声叫了一声“师尊”,怕是没人会觉得这看起来与曲无韵相差无几的青年,居然就是鹊吟山的开山祖师,风无量。
鹊吟山弟子中,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神隐遁世的师祖。在惊诧之后,若非师祖的结界所限制,怕不是直接跪了一地。
这……就是师祖吗?
这就是师祖的神威吗?
鹊吟山弟子们在惊诧之后,眼神之中都升腾起了炽热。原以为师祖遁世真如外界传言,是因得能力不济,不愿让自己丢脸,所以一直隐世不出,哪怕门派在仙门法会上被羞辱。
可如今一看,却完全不是如此!
还有,这是修行之人能得到的能力吗?以师祖这封天锁地的本事,还是普通的仙君吗?是仙尊?还是更高的境界?
不仅是鹊吟山门下,连天玄道人,以及褚烽从九冶城带来的一些散修,此时此刻也全然动弹不得,此时只能以眼神与眼神沟通,在彼此脸上都看到了无法掩饰的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威能?
外界都说这鹊吟山师祖因得无能隐世不出,虽说早年有一些事迹,可如今早就被淹没在后辈当中。也正是因为如此,下仙界对于鹊吟山的评判,皆由如今这几位长老的本事而来。因得这几位长老当中并未有仙尊问世,所以鹊吟山素来不被那些名门大派看得起。
如今看来,简直……可笑。
对于旁人是如何想的,风无量不知,也毫不在意。
他踏着虚空,一步一步走向中庭树下,走向那道烟青色的人影。
琼月一颗心几乎被攥了起来,她看着师祖渐行渐近的身影,看着师祖将手放在身侧木剑上的动作,心道怕是今日桑哥哥回来,也毫无扭转之力了。
虽说她与师祖也并无多接触,但因得祖师灵符被师祖打入她体内,所以比旁人更知道师祖的通天本事到底如何。若是师祖不来,凭借桑哥哥的能力,就算是无法全身而退,但也最起码能将凤哥哥带走。可如今师祖来了,以桑哥哥的本事,怕是也毫无胜算。
再者说来,师祖对妖魔的憎恨之心似乎比常人更甚。若是知道如今鹊吟山里似乎有大妖,那必然定斩不贷。
琼月几欲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还未等她彻底将双眸闭合,就隐约看见师祖那道挺拔的白衣背影,居然……居然直接跪下了?!
她倏然睁眼,试图看清楚现如今的情形。
是,没错,师祖跪在了凤哥哥面前,绝对没有看错。
与此同时,周遭亦是传来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时之间,天地无声。
片刻之后,凤晏回轻叹一口气,开口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风无量将桃木剑托于自己手中,定定地跪在此处,身躯竟然隐隐约约有些发抖。
凤晏回见状,神情愈发无奈了几分,“风无量,你抬起头来。”
风无量跪着的身躯颤抖得更甚,不欲抬头。
“抬起头来。”凤晏回再道,音量并未有任何变化,可语气里头莫名威严。
而后,跪在地上的风无量缓缓抬头,先前还平静淡然的脸上,如今已然涕泪横流。他双目赤红,俨然是情动至深所导致。风无量看着面前的凤晏回,嘴唇嗫喏,最终喑哑开口:“您真的还在……”
凤晏回见他如此模样,昔日画面不由得浮现于脑海当中,虽说有些东西当时只觉是过眼云烟,可如今时过境迁,却不由得人不感慨。
“你如今也是一派祖师,哭成这副德行也太丢人了。”凤晏回轻笑一声,开口说道,“我这人祸害遗千年,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死就死。”
见风无量仍旧托着手上的桃木剑,他挑了挑眉,作势问道:“看样子你是不想再用这把剑了,那我收回来?”
听了凤晏回的话,风无量先是一震,眸中纵然万般不舍,执剑的手都已经颤抖起来,可终归还是没有放下。
他闷声说道:“这剑本就是我偷来的,昔日您将我赶出换苍山时,我偷拿了您放在供台上的这把剑,自此偷偷带到了下仙界一直到现在。我偷来的时间够久了,如今该到物归原主的时候。您无论如何惩罚我,无量都绝无二话。”
话音落下许久,风无量都没有得到凤晏回的回音。他心中忐忑万分,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能被凤晏回的一言一行牵动所有心神。
正琢磨着到底是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对,却听凤晏回的声音突然响起:“耳朵还好吗?”
耳朵。
风无量抽了抽鼻子,想到当年之事,眼眶重新洇湿。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声回道:“还好,只是听不真切。”
风无量的左耳是聋的,倒不是先天失聪,而是被人后天打的。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除了他这个被打的,和眼前这个打人的。
之前听琼月抱怨这师祖半点不为鹊吟山考量,对外界的声讨置若罔闻仿若聋子,凤晏回曾经半开玩笑地回她,说不定真的是聋子。
的确是事实。
凤晏回听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度问道:“那你说,我现在能不能看在你不良于听的份上,不打你这一巴掌?”
风无量紧闭双目,深吸一口气回道:“您若是要惩戒我,我甘愿领受。我不应心存歹念,将您的剑偷在身边,这么多年据为己用,我……”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凤晏回打断他的话。
“那是?”风无量愣怔,满脸不解。
凤晏回仍旧微垂着眉眼,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在与面前之人闲聊。
“祖师灵符为何随意打入旁人体内?”凤晏回的声音倏然冷冽下来。
风无量明白了凤晏回在问什么,他咬了咬唇,开口回道:“是我愚钝,无法将灵法修炼至巅峰,让师门蒙羞。下仙界风雨飘摇,我为了保住鹊吟山不被覆灭,就将您的祖师灵符放在了琼月体内,以在我闭关之时,勉力保门派安危。”
凤晏回眼皮不抬,话意却愈发冰冷:“但你知道,我的灵符若在仙尊之下的人体内,最多用五次,这载体就将被消耗殆尽,命陨归天。风无量,你想让她死。”
“我……没有。”风无量深吸一口气,解释说,“我知道以她的本事,决计不可能无损地使用您的灵符。所以我只教她如何将灵符当中的仙尊威能激发出来,并未教她其他任何。虽然仍旧会让她日渐虚弱,但绝不致命!琼月是个好孩子,她虽修炼天赋不高,但有一颗可贵的赤子之心。所以我让她用祖师灵符培养与门派灵力的相合程度,待得她将五次灵符用尽,我会直接将自己的修为尽数传到她体内,从此 ……”
“天哪!”
“嘶——”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正面面相觑地看着眼下令人不解的场面,可没曾想更令人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师祖居然被面前那位扇了一个巴掌,直接跪坐在地,唇角流出了血,俨然是没有用任何灵力傍身。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能将一个如此修为的仙君打成孙子?!
风无量久久不动,半晌之后,他重新起身跪在凤晏回面前,“我错了。”
“错在何处?”凤晏回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打人的力道让他感觉手指发麻。
“我不该不顾琼月的死活,把祖师灵符打入她体内……”话未说完,见凤晏回的手又作势扬起,风无量不由得闭上眼,不敢再有任何辩解。
可这巴掌并未真正落下,凤晏回不过是吓了吓他,仅此而已。
“风无量,我第一次打你,是因为你听信旁人的挑唆,非要为不可为之事,最终害人害己。不仅让你的同门葬身妖魔之口,也让自己身受重创。而今日我第二次打你,是因为你这么多年半点长进也没有。你将灵符打入琼月体内,并决定用自己的命偿还。风无量,你的命就这么贱吗?”凤晏回声音缓缓,不怒而威。
“……我错了。”
此错非彼错。
风无量怔愣之后,突然悟了凤晏回的意图,直接拜伏在地,多年的心结也终究开解。
昔日风无量为换苍山鹤隐楼的内门弟子,却因天赋不够拔尖,在一众天才弟子之中素来平平。可他从入门之时,就存着想拜入凤晏回门下的心愿。只是苦于凤晏回在鹤隐楼一众仙尊里素来不收徒,连海外七十二仙岛的绝世天才焉息妄,也只能长跪于外,终不得入。
不过,或许因得他诚心向学,虽说凤晏回不收他为徒,可每次见到也会指点他一招半式。
彼时派中有个人见人爱的小师弟,天资极高,被大长老破格收为关门弟子。不仅如此,小师弟还嘴甜人好会撒娇,几乎能哄所有人开心。虽说凤晏回不常在换苍山,但这小师弟颇有几分见缝插针的功夫,是门派之中鲜少能与凤晏回套上近乎的人。
有一日,须臾州现大妖。鹤隐楼明令禁止门下弟子不得涉入其中。
但小师弟与风无量说,凤仙尊曾说,这大妖身上有异香,非常有趣,若是能将之得到,那必然能让他高看一眼,说不定就能直接拜入他门下。
风无量信了。
但最终的结果却极为惨烈,师弟横死,他为救人身受重创,差点命归西天。
大长老震怒,认为是他心思不正,嫉妒小师弟天资过人,才出此狠毒计策,几乎当场就要将他正法。关键时候凤晏回将之拦下,让他修养复原。风无量本以为自己因祸得福,能就此拜入凤晏回门下。却不曾想,在他几乎恢复如初之时,却被凤晏回当众惩处,打聋了左侧耳朵,自此赶出鹤隐楼。
风无量狼狈不堪,带着一把桃木剑入了枉世之渊。本以为自己或许会直接死在这里,却不知为何混混沌沌地成功到了下仙界,成为千年来从上仙界到下仙界来的第二人。
他虽不再是鹤隐楼弟子,本不应该再用鹤隐楼灵诀。可凤晏回并未直接废他灵力,又见下仙界生灵涂炭,终究还是创立了鹊吟山一派。
后来又过了几百年,上仙界灵山派掌门顾寻常突然造访,将凤晏回如何护着他把他送入枉世之渊的下仙界入口,以让他不被大长老暗中挫骨扬灰的良苦用心告诉了他。
风无量虽知顾寻常说的不错,可终归到底还是无法忘掉凤晏回最后的冷漠。
现如今,心结终于彻底解开。
他真的错了。
“知错就好。”凤晏回看了一眼风无量手中的剑,表情略微有些唏嘘,“这是我入道之前的法器,是送给你的。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从我的供台上拿走任何东西?”
风无量猛然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吗?”
“总归不是假的。”凤晏回挑眉回道。
风无量欣喜若狂,心境的波动也让先前的禁制波动不定,最终烟消云散。
鹊吟山众人,尤其是长老之上的诸位,仍旧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天玄道人突然冷笑起来:“没想到今日我还能看到此番戏码,还挺感人。一派师祖居然认妖做父,这鹊吟山也可以在正道当中除名了。”
听闻此话,风无量骤然转头,看到天玄道人的瞬间有些意外,却也没意外太久,“我道是谁,原来是连枉世之渊也不收的狗。原以为你们早就断子绝孙了,没曾想还能苟活于世?”
天玄道人骤然色变,阴冷之气愈浓,“你胆敢出言不逊?”
“我为何不敢?我不但敢说,还敢直接动手,你信吗?”
风无量一扫在凤晏回面前的脆弱,长身而立在天玄道人面前,如此处最难撼动的盾。他的手摩挲过跟随自己千年的这把剑,灵光渐深,锐不可当。
如今这终于是属于他的剑了,不如斩上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好为这剑添点彩头。
就在这时,凤晏回伸了个懒腰,面上却不再带半分慵懒。
他打断了风无量逐渐上涨的战意,开口说道:“无量,你不是一直想学飞花散刃却又不得其法吗?今日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