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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师兄 ...

  •   回到小孤村时,天色已经深邃如墨。原先还有零星的几点星光点缀,但眨眼的工夫就被圆月遮去了影踪。天幕上偶尔洇开绰绰的夜雾,远远地跟云连成了一片。

      桑风北燃起了烛火,暗暖色给静谧的初秋夜加了几分暖意。
      他拿着放在门口的晚饭热了,端着回屋。
      凤晏回的矮榻从院中挪到了厢房里,此时他正半靠着斑驳的墙壁,长发铺散成锦,精雕玉琢的侧脸被烛火染上了些难得的血色,景象有种精致和潦草相夹杂的冲击。

      桑风北觉得,如凤晏回这样的人,就应该放在瑶台仙殿里供起来,不该沦落在这乡野之中。

      “吃饭了。”桑风北说。
      听到了桑风北的动静,凤晏回没像往常一般回应,淡淡地点了点头。

      吃饭的过程里,桑风北简单地说了说今日在不知楼的所得。凤晏回吃的沉默,人更沉默,似乎思绪早就不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高兴?”几番尝试之后,桑风北索性放下了碗筷,“是因为我把你弄丢了吗?”
      凤晏回回过神来,回道:“没有。”

      “是没有不高兴,还是没有怪我把你弄丢?”桑风北嘴角紧抿,有些自怨的矛盾和委屈,“但我把你找回来了。”

      凤晏回听着桑风北的动静,心中的杂乱暂且收拢。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
      总不能说,没错,他是生气了,生气桑风北怎么来的这么快,没有让那妖孽把自己带回老巢去?

      就差一点啊。

      凤晏回在被摔出去的那一瞬间,已经隐约感受到了另外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恰恰就在不远处。要是桑风北能晚来那么一会,甚至半刻,他说不定就已经把这件事弄清楚了。
      他自打复苏以来,无论与桑风北一道经历过什么糟糕的事情,都从未动用过那些不应该动用的力量。但这次,他用了。
      手腕上的跳动比之前更强烈,可他付出了代价之后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
      试问,这怎么能让他不想呕血?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不甩脸子吧?

      可一旦凤晏回嗅到桑风北身上的血腥气,这血腥比之前更浓郁,听他的声音也更虚弱和喑哑,这脸子终究还是甩不下去。

      过了半晌,凤晏回叹了口气,“我不该。你已经很好了。”

      桑风北默不作声地收拾好残局,然后从衣襟里拿出帕子给凤晏回擦干净手,这才闷声说道:“以后不会了。”
      ·
      离开厢房后,桑风北被迎面而来风冲散了心头的那股窝心的难受。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悬月,从腰封里拿出那支不离身的骨笛,摩挲着上头有些粗糙的纹路。另一种矛盾复杂的情绪又从心底里翻腾出来,拉扯着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桑风北转头去了小院角落里上锁的小屋。
      屋内长明灯不灭,案台上是一方灵牌。桑风北请了三炷香在长明灯火里点燃,恭敬地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之中。

      映着长明灯的烛火和香头的明明暗暗,隐约能看到牌位上的字迹——
      灵山派首徒顾言明之灵位。
      师弟桑风北敬立。

      灵山派,是顾寻常执掌的门派,也是桑风北未曾谋面的宗门。
      这牌位的主人顾言明,是顾寻常的徒弟,也是桑风北的师兄。

      卒于整三百年前的初秋,是日十五。

      师父本不允许他给师兄立牌位,但他还是偷偷立了。一个出自他手的粗制滥造的牌位,和怀里那只法器骨笛,是师兄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踪迹。

      桑风北蹲在牌位前,顺手抽了一摞黄表纸,烧在面前的陶土盆里。一边烧,他一边思绪恍惚,眼前似是掠过了些早就记不清楚的旧事。
      片刻之后,桑风北低声开口说道:“师兄,你说一块玉和一个人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他尚且还是玉的时候,我循着师父的吩咐,日日夜夜侍奉,从未有过任何念头。”

      “可如今不过才三年光景。”

      桑风北没再继续往下说,一片一片燃尽的纸灰无风自扬,落在桑风北的肩头和眉尾。

      待得盆里的黄表纸燃透,开始变得明明灭灭,桑风北站起身来,仔细地拍了拍落在他身上的香灰纸灰。抬头看着正面的牌位,桑风北自嘲地笑了,“师兄,我可能没办法为你报仇了。”

      回到厢房时,夜又深了几分。
      见凤晏回已经合上眼睛睡了,桑风北在门口铺开简陋的小榻,背着身合衣躺下。
      灯花在静谧的夜里噼啪作响,扰得人心神不宁。桑风北思忖片刻,还是轻轻地转回身来,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金尊玉贵的人。

      凤晏回原本是想着装睡,但无奈人眼瞎了就必然鼻聪耳明。
      小榻吱吱呀呀的声音比灯花还烦人,他睁眼看向桑风北的方向,没好气地说道:“小仙君,半夜不睡去烧纸,该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上了身,才这么躁动吧?”

      桑风北:“……没有。”
      他正经躺好。

      “这三年里,你每年都烧两次纸。冬天那次你说烧给顾寻常,入秋这次烧给谁?”凤晏回接着问。
      香火气息太浓了,刺鼻。

      桑风北不言语。
      这是凤晏回第三次问这个问题,桑风北第三次避而不答。

      凤晏回自认不是个好奇心过重的人,但偏生到了桑风北这里,却总觉得被当了外人,很是烦躁。
      “行吧,”凤晏回挑眉,“看来小仙君还是个情深义重的人。那我到时候注意在春天死,免得赶不上你烧纸的空闲。”

      “……”
      ·
      第二日醒来时,一切似乎恢复如常。凤晏回睁眼就叫桑风北,让他擦脸洗手喂饭。
      作为一个丧失了自理能力的人,凤晏回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小树早早地就把饭带了过来,凤晏回看不见他现在的模样,但能感知到他的颓然。

      “凤哥哥,我好想我祖母。”
      半大孩子把饭菜放在小桌上,眼睛湿漉漉地趴在凤晏回的榻边。自从昨日他醒过来,被告知祖母失踪后,就一直无法安心做任何事。今早做饭时,他因得分神放了两回盐,重新做了三次才做好。

      凤晏回要是能动的话,倒是很想抬起手来摸一摸柳小树的头。
      但他不能。
      所以只能温声回他说:“你都能化险为夷,婆婆自然也可以。你先安心,你这仙君哥哥厉害得不得了,一定会帮你把婆婆找回来。”

      柳小树的情绪仍旧低沉:“昨日晚些时候,秋阳派的仙君也来过了,但是他们谈查了半天,也没找到祖母的去处。”
      凤晏回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却听桑风北的声音兀地传来:“秋阳派算什么?”

      凤晏回一愣,然后忍不住哑声笑了。
      待得柳小树回去后,凤晏回问他:“仙君哥哥,你怎么突然之间强横起来了?”
      毕竟,以往桑风北也看秋阳派不顺眼不假,但基本不会明面上说什么。

      桑风北把饭勺喂进凤晏回嘴里,冷冷淡淡地回道:“本来就不怎么入流。”
      ·
      既然得到了三危昭夜檀的消息,桑风北就稍作休整,把几乎全部家当装在了身上,准备入山。

      临行之前,他特地去了柳家,嘱咐柳小树千万留在家中,不要跟任何人出门,包括秋阳派或者什么别的门派的修仙者。
      出门后,桑风北还是有那么点不放心。于是,他在柳家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大门上画了个符篆。符篆即成,幽光暗闪,然后就隐没入门中看不见了。

      听着桑风北的暗咳,凤晏回给出了个中肯且犀利的评价:“挺下血本。”

      这符篆是云何方术的高阶符篆,主守护防御之效,桑风北苦修三百年,也不过修出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高符。
      如今他重伤未愈,强行调动灵力为柳小树画符,说他下血本,不过分。

      对于桑风北来说,他自打来到小孤村,就一直与柳家为邻。从柳小树尚在襁褓,一直看到现在,着实有些与别人不同的感情。
      之前柳婆婆尚在,不需要他代为照顾。可如今柳婆婆不在了,他觉得自己多少应该尽一点长辈之责,也不亏这少年前前后后的那上万声仙君哥哥。
      ·
      小孤村位于小孤山外围山谷,方位居西南。此处距离不知楼所提供的地点相距不算太远,平行距离约莫百八十里,但就是不知道到了小孤山南峰,再向下的那三十里的极阴之地在何处。

      “倒是也不难找。”凤晏回不紧不慢,“极阴之地,占了一个极字,一个阴字。作为驱云散雾的极阳之物,因得极阴之地的消磨而长成,又为了驱散这极阴而存在。阴阳相冲,总会有些不符合天道规常的现象在。去找一找就是了。”

      桑风北颔首,一路往小孤山南峰的方向疾驰。

      越是往南峰的方向去,桑风北越是觉得寒凉。

      “你没事吧?”他传音问道。
      凤晏回怕冷,兴许是跟雕琢他的寒玉有关。所以还不等入秋,就早早地套上了里三层外三层。

      “没事。”凤晏回应道,“我不是在你怀里吗?”

      桑风北脸上一烧,而后妥帖地拢了拢衣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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