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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 应妩 26-30 ...

  •   番外应妩(二十六)

      我微微发着抖,想要开口,却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

      青青眼光毒辣,不过盏茶功夫,胜负已分。

      两人快得叫人咋舌的动作停了下来,停在一个诡异的动作上。

      他们仍旧相对而立,只是靠得稍稍近了些。
      阿娘左手依旧握着那把小小的铁剑,这次却是反手。

      她手臂从对方左肩上方穿过,铁剑一反,正对的就是夏雪宜的后脑。

      但这一剑却再也刺不下去。
      她脖颈被人牢牢扣住,被迫微微仰起了头。

      院子里很静,谁都没有先动一动。

      我觉得有些恍惚,大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靠得这样近,远远看去,好像在拥抱一样。

      此情此景,忽而让我想起一件事。
      我年纪还十分幼小的时候,头一次见到道士叔叔。

      那时正是初秋,我身上的毛病比现在严重得多,阿娘先一天熬夜给我调药,故而没有睡好。

      我趁宝儿阿姨睡着,偷偷溜到院子里。
      彼时阿娘正靠着后院的花架子浅眠。

      架子底下还站着个人,我从前没有见过。

      他原本低头专注地在看我阿娘,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对我笑了一笑。

      我当时很没有见识,怔怔地看着他点漆双目,白玉似的脖颈,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也没说话,对我招了招手。

      我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看着那只漂亮有力的手,慢慢落在我头顶上。

      “阿妩?”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了阿娘。

      我点点头,等了半天。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临走的时候他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给阿娘穿上,双手从阿娘背后绕过,好似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却又好像小心翼翼,不敢真的碰触到。

      然后他站起身要走。

      我伸出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摆。

      他停下脚步。

      我低声说:“你是不是我阿爹?”

      他浑身一震,转过了头,没有再看我。

      雨还没有停。

      阿娘的手微微发颤,大致夏雪宜放在她颈间的手暗暗用了力道。
      她握不住铁剑,剑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金鸣。

      这声音在这静夜里实在突兀,我猛然惊醒。

      人生啊,真是奇特。
      披衣都可以是温柔拥抱。
      这样缠绵的姿势,却不过是一场厮杀。

      番外应妩 (二十七)

      这院子,从来就有些古怪。
      阿娘从前在这里种一些草药,泥土原本就湿软,加之阿娘的草药扎根其中,这么多年,也不知在地下混成了什么样。
      雨滴落到地上,没有着力,轻轻便化开了。

      阿娘仰着头,急喘了几下,低声道:“我们上一次动手到现在,统共也有十年了吧?”

      没有回答。

      阿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原来觉得世事艰难,应当度日如年,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夏雪宜的手微微松了松。

      阿娘好似有些站不稳,手臂垂落下来,轻轻抓住夏雪宜的手肘,勉强才站住了。

      我觉得有些呆愣。
      阿娘今日,很不寻常。
      从前她就是双腿俱断,也不肯叫人扶上一扶,今日却主动伸出了手。

      夏雪宜估计也有些惊愕,竟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阿娘抓着。

      阿娘居然笑了笑,低声道:“我又输啦。”

      她说完顿了顿,又道:“你从前就不肯让我,现在也一样不肯让我。便罢了,我求你一件事吧。”

      夏雪宜沉默了片刻,道:“什么事?”
      他有几绺乱发,打斗中披散了下来,覆在颊边。

      阿娘伸出手,轻轻将这几簇头发,归到他耳后。

      这动作轻柔自然。
      夏雪宜微微低着头,好似在配合她一样。

      我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身边的青青却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

      夏雪宜肩宽腿长,十分高大,阿娘站直了身体,也不过到他肩膀,唯有叹息道:“你过来些好么。”

      夏雪宜闻言微微附身。
      黑发落在两人衣襟上。

      阿娘顺势扶住他肩膀,微微抬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徒然放手,退了一大步。

      她这一退,就退入了雨中,回头朝我一笑,柔声道:“应妩,走罢。”

      我其实不太记得那夜我们是怎么走出那院子的。

      但我记得我们走了很久,都没有人追上来。

      我回头看的时候,那柄红伞还在院子里,孤零零的,很久都没有动一动。

      我很好奇,不知道阿娘最后,求的到底是什么。

      不要再见应妩?
      请你放手?还我们一个清静?

      其实我都猜错。

      后来我才知道,阿娘那天,只不过说了一句话。

      她说,夏雪宜,你能不能站着,不要动。

      番外应妩 (二十八)

      初冬已至,岁暮薄寒。
      等雪降、再等雪融,就是立春。
      每年的这几个月,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阿娘去的那天是惊蛰。
      万物复苏,大地回春,华山刚刚下了今年最后一场雪,漫天飞絮,漂亮得不像人间应有。

      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去找道士叔叔。
      阿娘对我说,她舍不得。

      道士叔叔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我们这样好,她一生不曾回报过什么,现下快要死了,实在舍不得让他多伤心一次。

      我很理解,于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跟在她身后,上了华山。

      有一回,她站在我们搭起来的小茅屋前,指给我看远处的山头,说:“你瞧,那就是他少年时练剑的地方。”

      我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阿娘,你说他有一日若寂寞了,会来寻咱们吗?”

      阿娘说:“他耐性最好,怎么会寂寞呢?”

      我又说:“那他会一辈子在那个地方吗?”

      阿娘笑着捏了捏我的脸,柔声道:“阿妩,不会的。”

      我问:“为什么?”

      阿娘抚了抚我的头发,道:“我那天走出门的时候,在铁剑上涂了毒,后来那剑掉在院子里......药田最容易吸收毒性,那小院子,以后都不能再住人啦,他和青青,大约是会搬去南方住罢。”

      我有些失落,道:“南方?”
      青青的妈妈,家乡就在江南。

      阿娘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南方。”

      这是最后的一年中,我们唯一一次再说起这个人。

      阿娘死了以后,我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想念阿娘,偶尔也会想起他,但毕竟隔的日子久了,感觉不是那么清晰。

      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一天清晨,青青在院子里练剑,我坐在他膝上,他用双手环抱着我。

      我百无聊赖,抓着他的手,叫了一声:“阿爹。”

      当时天气很冷,他的呼吸声轻轻的,周围很静,只听得见青青手里的竹剑带出的风声。

      微风轻拂,我听见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番外应妩 (二十九)

      阿娘死后,我并没有意料中的痛不欲生。
      我很淡定地在华山上扎了根,自己种些草药,折腾来折腾去,没把自己的病治好,倒医好了不少山民。

      这认知让我很有些雀跃,甚至有时候恶毒地想,等到我神医名号传遍天下,有一天他和青青来求医,跋山涉水却看到是我,那表情必定精彩得很。

      我设想得很美好,但最终都没有实现。
      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在华山的日子并不寂寞。
      又过了两年,我认得了个新朋友。
      他是隔壁山峰穆人清新收的小徒弟,叫袁承志,与我同岁,生得剑眉虎目,浑身一股英气。

      我很懒惰,他练功却很刻苦,往往我还没起身,他就已经练完功,洗完澡,捧着山酿野果在院子里等我了。

      我很喜欢这个朋友。

      他十六岁那年,下山历练,回来的时候满身风尘,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的小茅屋前,大声叫我的名字。

      我打开门,他大步走了过来,夕阳照在他的脸上。
      他长高了不少,背上背着一把剑,金色的,剑尖好似一个蛇头,分出两叉。

      我伸出手,摸了摸剑脊,笑道:“这是什么?样子好奇怪。”

      他得意地笑道:“这是金蛇剑,你没听说过么?”

      我点点头,道:“没有。”

      他将剑解下,在院中试剑。

      承志说,这位金蛇郎君真的好心机好谋略,人都死了,还要算计后人一把,他将书谱铁盒埋在地下,若有贪心恶意者,必先死于机关之下。

      承志说,那洞穴里满是武林人士的尸首,其中不乏一些失踪已久的武林前辈,青城王楚军,崆峒陆任基......

      承志说,这些人都是被他写信约来的,却又被他全数杀死,他们都是当年五毒教的仇家,不知道金蛇郎君,同这些人会有什么仇怨?
      承志说,他死在千蛇沼,鸡足山。

      他带回来的金蛇秘笈,扉页上有这么几行字:
      宝剑秘术,尽付有缘,入我门来,福祸莫怨。

      下面写着,癸末年,二月初八。
      比阿娘,早了一个月。

      阿娘终于还是猜错。
      到最后的最后,他没有去江南。

      番外应妩 (三十)

      我是被消毒药水的味道熏醒的。

      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张白软软的床上。
      额头有点痛,伸手一摸,肿了个大包。

      我认真想了想,总算想起来,今天下午,我偷偷跑去找同学玩,结果人家小男孩失手,推了我一下。
      我身子板轻,咕噜噜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我缩缩鼻子,想要坐起来。

      我床边一直坐着个人,原先低头在看书,感觉到我动了,转过脸来,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从前就知道他好看,面颊比我还白,好像牛奶一样,现在却不知怎么,总联想到他头上带个道士发冠的样子,只有拼命忍住笑,低声叫:“苏叔叔——”

      声音有点哑。

      他给我拉了拉被子,笑了笑,说:“好啦,你再不醒,你妈得弄死我。”
      说着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

      我有些不安,问:“青青呢?他是不是吓坏了?你要跟他家长说,他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他爸得揍他。”
      青青就是推我的那个小男孩,他生得很漂亮,人又有些沉默,故而在学校里很容易被人欺负,都是靠我罩着。
      这么好一个小跟班,我可不想说没就没了。

      大致我的表情太严肃,苏叔叔被逗笑了,拍了拍我肩膀,指了指门外,“吓坏?我看他胆子挺大的,脑子也很灵光啊,没成年没驾照居然偷开了人家的车,直奔我这里来了,打磨打磨,以后倒是挺有前途的,要不然介绍给你爸?”

      我吃了一惊,赶忙说:“千万别。”

      苏叔叔看了我一眼。

      我撅了撅嘴,说:“这个可是我的,他又不缺小弟。”

      苏叔叔哈哈大笑,说:“夏应妩,你还挺霸道。”

      我悻悻地跟着笑。

      我不能跟他说,方才,就在这张床上,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有他,有青青,还有很多很多人。

      这梦做得太真。

      梦里我姓何,母亲叫做何红药,没有父亲。
      十八岁的时候,病死在华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番外 应妩 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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